老师
提起钱,廖娘子也来了兴致,“那我明天可得大展身手了。”
“凤声嘴挑,她要是喜欢,这生意准成。”
凤声在旁边听俩人说话,听到这句,轻轻哼了一声。
齐韵估摸着时间,站起身来,说,“来来来,看我驱使下这宝贝。”
对着玻璃片一样的东西,“昆仑镜”三个大字,齐韵还真叫不出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登月碰瓷儿属于是。
王生是东篱书院山长的关门弟子,为人刚正,但对王生慈爱有加。
爱徒骤亡,老人家挺直的脊背一夜之间就塌了下去,遵循了一辈子的养生之法,也被抛诸脑后。
冯明遇从床上起来,睡不着就不睡。
以前到了点儿还没有睡意,他都会打坐,以呼吸之法调节干预,至于现在,活不活死不死的,没意思啊。
他有时候会想,三年前,他也许应该让王生参加乡试的,得了举人功名,就算春闱不第,也能过上几年的好日子。
那至于一辈子都寒窗苦读,却没能享受到一点认真读书的好处。
冯山长觉得,自己死了都不好意思见王生。
那您还是在活着的时候见他吧。
范无咎一挥手,王生便现了形。这老头子也不睡觉,这事还是得抓紧办。
怕出现的太突然,再把老人家吓过去徒增活计,范无咎还很贴心得掐了个起雾诀,当成个缓冲。
白雾弥漫,人影渐清,冯山长果然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颤抖着:“是彦之!”
“真的是彦之!”冯山长猛然起身,动作利索的根本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他捉住王生的衣袖就开始哭,哭自己不应该只是压着他读书写字,还应该带他去金明河畔见见世面......
您别乱说啊,我可没这份心思......王生本来想赶紧抽出袖子和他这位好老师撇清关系,一个晃眼,看到了冯山长的满头银发。
原本不过是白了半边,发髻也都是整洁干净,哪里像现在,一绺一绺的头发支出来,根根立住。
“老师,是我,我......”
“你是不是也怪为师严格啊,为师生怕你年纪轻轻见了浮华人世撇下初心,才压了你三年,谁能想到你这孩子是个短命的啊!”
“老师,我不......”
“你肯定是怪我!你肯定是怪我!不然怎么从来不肯入梦!”不然怎么不扶着为师坐下,为师刚刚起的有点猛,头晕的厉害。
头晕?
不对,我不是在做梦?
冯山长彻底精神了。
“彦之?”他试探着叫人,可算是冷静下来了。却完全不怕。
王生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待冯山长喝口清茶润嗓后,接过茶盏放在桌上。
见他动作自如,一如从前体贴,冯山长又想哭了。他的好徒弟果然不怪他......他这样想着,直到一个眨眼间,原本算得上是宽敞的房间,变得人挤人了起来。
如果那个头顶猫耳的少年也算得上是人的话,但那个毛脸猴子总不是人了吧,哪怕他戴着秀才纬帽。
冯山长使劲闭眼又睁眼,身体没忍住往后仰,直到退无可退,才问王生:“为师这是眼花了?”
语气倒是轻松,握住王生的手却使了十成十的力气。
冯山长清瘦矍铄,手上皮肤更为干枯褶深,王生半跪下去,另一只手覆于他的手背之上,安抚他,“您不要害怕,这二位是无常老爷,他们也都是我的朋友。”
“老师不怕我,便也无需怕他们。”
“我怎么会怕你。”冯山长眼眶湿润起来,抬手摸王生的头顶。
他脾气怪,一生未娶妻生子,得意门生不少,却唯有这么一个王生,亲如骨肉,听到王生是被人害死的,瞬间老泪纵横。
待他说明来意后,冯山长颤颤巍巍起身,有王生扶着也是步履蹒跚,走到桌案前停下,拿出一纸书信。
书信涂涂改改,可见成文艰难。
求人当然难。
原来冯山长和廖娘子一样,根本不相信王生会自杀,即使仵作下了定论,知府落下惊堂木。
他当晚便把自己能找的关系都想了一遍,一封又一封的信件从东篱书院寄出,等不及回信就开始写下一封。
越到后面想到的人越在那犄角旮旯处,求人的话说起来便也更难。
老师恃才傲物,对谁都不肯低头,王生深觉不孝,为着自己让老师舍下脸面。
“谁能想到,竟是妖道作祟。”他算着时间,若他的面子还值点钱,人也是该到了。
“此非人力所能,你有造化。”
冯山长说着,推开王生扶着他的手,双手往前,俯身作揖,“小老儿多谢诸位先生。”
谢必安和范无咎都往后撤了一步,按理说没有官身的普通人他们不必如此敬重,但他们是王生的朋友。
反倒是金阙,生生受了冯山长一礼。
“一别数载,别来无恙。”声音清亮有笑意。
屋内油灯闪烁,昏黄不透亮,比起眼睛,冯山长的耳朵更好使。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更长久地怔愣。
“老师?”他不可置信,说消失就消失的人,怎么会时隔五十年再次出现?
“是老师?您,您果然是神仙啊!”看清金阙的面容,冯山长说了这样一句话,带着释怀,还有隐秘的得意。
他就说,老师绝对没有失踪,绝对是变成神仙去天上了!所有人都不对,爹娘也不对,只有他是对的!
冯山长又要哭了。
金阙递给冯山长一张手帕,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怎么老了还是这样爱哭。”
只是冯山长已经垂垂老矣,做不出来用干净手帕擦鼻涕的事情了。
“我不是神仙,我不过是山间一只精怪。”金阙纠结过后还是没有把自己原身是只兔子的事情说出来。他对自己的身份是很认同的,但是在曾经的学生面前说,还是有点不好张口,就,不是很有威严。
冯山长擦眼泪擦到一半,听到金阙这话急得不行,“您怎么能不是神仙呢?您来教我们这些孩子读书习字,您就是神仙!”
冯山长不再听金阙任何解释,在这上面他是不准备听劝一点儿。
“如果这两日能有巡吏进城,这巡吏又能登门......”冯山长转移话题,说起正事来。
敲门声响起,“山长,门口有人拜访,是一位自称姓阮的中年男子,我看您屋里还亮着油灯。”
来人是冯山长的书童,不过十二三岁,本来正在睡梦中啃红烧大肘子,却让书院看门的大爷给喊醒了,实在是那位阮姓男子周身颇有气势,不好把人堵在门外让人家等天亮。
冯山长哼了一声,嘴唇上方的两绺胡子也跟着翘,“让他赶紧过来,还等着我去接他不成?”
“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房门被人连续推了几下,阮节声音大而有穿透力,在沉寂的黑夜中便多了点吓人的能力。
幻雪的耳朵狠狠抖动了两下,三娃也被吓得哆嗦一下差点叫出来——为了不被人发现而做出的努力差点就功亏一篑。
“快开门!你是藏肉藏酒还是藏人啊!”
“来了来了,不等人通报就进来,有没有点规矩……”冯山长慢慢往门口腾挪,嘴里念叨着,门一开,风一样的人影略过他。
阮节快速在房间里走了一遍,两只小眼睛亮的像刚点上的油灯,“不对呀,你没有反驳我的话,那就说明你就是在做,要么藏酒,要么藏肉……”他抽动鼻子去闻味道,然后伸手撩散下一半的床帐,“要么就是在藏人!”
……你可老了解我了。
床帐中及时隐去身形的幻雪一颗豹心差点没跳出来,倒是三娃聪明了一把,抱住了谢必安的大腿,十分从容地消失在空气中。
十年未见的两人,生疏是完全不存在的,就算冯山长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求人的别扭,也被阮节掀床帐的举动呼扇的无影无踪。
阮节踱步回书桌前,大剌剌坐在椅子上,重重叹了口气:“我这一把老骨头,赶路赶得差点儿没散架了!”
“《九州图》肯定给你。”所以你可别装模作样了。
阮节从前可是武将,平日里练功健体不肯放松半分,区区八百里路,就是日夜兼程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冯山长神色真诚,没有恭维的意思,阮节又好面子,还真就硬把塌了一半的腰背挺直了。
没错,就算我都六七十岁了,也是老当益壮!一顿能吃一斗米十斤肉!
阮节说:“我和你想的一样,彦之的死一定有蹊跷。如今神人与妖魔鬼怪皆存于世,九州大地亦遍是修道之人,菱州城又离枉虚城近,就是见到鬼神也没什稀奇的......”
“你真不觉得稀奇啊?”
阮节不太明白老友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
“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一定要信。”
谢必安他们今日能在冯山长面前现身,那是拿了阎王爷给的批文的,至于齐韵嘛,阎王爷从前可没少吃过外带的新鲜吃食。
吃人手短没法子,否则还是要按着规章制度办事。
好在冯山长思路清晰,语速也快,即使没有佐证,也能把事情,哪怕是有关鬼神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