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昭昭回来那天,建始殿忙成一团乱,人来人往都没有发现她回来了。
最先发现她回来的是薛又儿,她一见到昭昭就泪眼婆娑,连忙哭着把她带到赵溶溶面前了。
她一身黑衣红边的褖衣,脸色苍白憔悴,眼神无光,一张巴掌脸消瘦得棱角分明。
昭昭一见到她,眼泪一下就从眼角流下,哽咽道:“溶溶!”
赵溶溶看着她的眼睛,“你身上有伤吗?”
昭昭笑着摇摇头,那些穿甲戴盔的人特意让她在牢里待了一段时间把身上七七八八的伤都给愈合了。
“那你拉开袖子我看看。”
赵溶溶说完也不等她行动就上手了。昭昭闪躲着,但还是被赵溶溶拉开了。
赵溶溶看着她白皙的手臂上一道道淡淡的伤痕,眼眶一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昭昭默默地收起了袖子,安慰她:“他们就打了我一天,后面就好吃好喝得让我再牢里养伤了。”
赵溶溶看着她:“这身衣服是?”
“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终选了。但我可以当女官,你们中原不是可以当女官吗?说不定以后我还可以当最大的女官!到时候我就一直陪你,和你一起照顾小娃娃!”
赵溶溶:“中秋佳节,我们团圆了。”
“赵女郎!外面有人找你!”
赵溶溶让昭昭好好待着,等等她就回来。
找她的人是谁赵溶溶大概猜到了。
赵涞一身绛衫,头戴平巾帻,身板丰润高挑。他站在桂花树下,含笑看着她,剑眉星目,承习了赵稷的好皮囊。
“溶溶。”
赵溶溶远远得挥挥手,“二哥!”
赵溶溶跑到桂花树下,笑着喘息,眼睛盯着他不放。
“你这身板不行啊!这点路这么喘。”
“我又不是什么杀敌一千的女将军,当然差了点。”
“二哥!你见过阿母了吗?”
“见过了。刚刚还是从廷尉那边见过大哥过来的。”
“父亲知道你即将与陛下大婚,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赵涞一提到赵稷,赵溶溶的脸色就变了,嘴角往下拉。
赵涞抿嘴,上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着说:“父亲让我带了个礼物给你当作他给你的嫁妆。”
说着,赵涞就从背后拿出一个木盒子给她。
赵溶溶眼睛撇向一边,并不想看。
赵涞见她如此抗拒,放软话说:“你就打开看看嘛。”
赵溶溶最后才正眼看了它手中的木盒,两指指头嫌弃地打开木盖。
是满满一盒子的珠宝金饰,的确是赵溶溶最喜欢的东西,她也了一眼赵涞,“不会是二哥你偷偷送的吧。”
赵涞另一只手举起,发誓道:“千真万确。是父亲送的。”
赵涞本来也以为父亲行为古怪,突然要送东西给溶溶,也怀疑过他的用心。但打开一看全是女郎们喜欢的贵重俗物,他也看出了父亲还是不舍得溶溶的,只是这么多年的分离让父女俩生疏了。
虽然赵溶溶喜欢值钱玩意,但是一想到这是赵稷送的她就一点也不想要。她又不缺这点东西。
哒一声,木盒合上了。
赵涞见她还抗拒着,牵起她的一只手,将木盒放到上面。
“你收下吧!不然我能给谁?这可是父亲给你的。”
好吧,她收下了。
赵涞也欣慰一点。
“今晚。中秋宴结束后你去姨妈那儿,我和阿母去找你。”
赵溶溶捧着个烫手山芋,乖巧地无声点点头。
圆月高悬,人间欢聚,却是元邑最怕的时候。他莫名的对所有以美好祝福开头的佳节都深表抗拒。
小时候,他就是跟着昭仪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父王都或许不知道有他的存在。昭仪对他要求也很高,尽管位置偏僻但在宴席上还是很严格地不许他动手夹菜不许他喝酒不许他乱说话。
而他就会非常无聊地看着大人们拉扯说废话谎话胡话,渐渐得他也觉得了无生趣。有一次他实在不愿意去,就和昭仪说了。昭仪照旧还是将他打扮得清清爽爽强拉着他去了,宴席上他臭脸了一晚上也没和昭仪说话。
但是一回到宫里,昭仪就让他跪到院里了。他还记得她那时告诫他的话。
“你以为没人看见你的脸色就没人在意?你错了。你怎么知道陛下哪天不会瞥到你,娘娘不会注意到你?这些桩桩件件不会成为日后别人陷害你的证据?!你觉得自己不需要一个父亲,不需要一个母亲,那你就是大错特错。如果你不是陛下的孩子,现在不知道死哪去了!你可以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母亲,但你得喜欢自己,直面自己的需求。”
后来的事,世人也道他舔到太子身上,等太子登基又做一方将帅。太子一死就立马赶回平城和自己的哥哥争夺皇位。总之,不太光鲜。
等到他做了皇上也还是不爱参加什么庆典宴席,除了吃吃喝喝,自己也做不了什么,还要看着两个老太婆明争暗斗,好生无趣。
但这次中秋宴席来的人有赵涞,他的皇姐毋庸置疑肯定会过来大闹一场,到时候那场面他都不敢想。元钰凝怕什么,元邑是想不到的了。
元钰凝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女,之前父皇和大哥在还能管管她,现在能管她的可一个都不在了。她也就无法无天了。
不能从元钰凝下手就从赵涞身上找弱点,元邑得让他一个大男人忍下这口气。
元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溶溶,听说赵涞颇宠爱这个妹妹,要是让赵溶溶出马说不定能化解干戈。但这样算什么,算他求她的吗?还是命令她的?她好像还欠自己一次,这次就用上?有点便宜她了吧?
很快元邑又想到了一个人,赵涿。他让小宫人去廷尉传了他的旨意让赵涿今晚也到显阳殿去。
显阳殿这边正灯火通明、宾客如云,建始殿这边也没有闲着。
昭昭和赵溶溶把桂花树下的糯米酒从泥巴地里挖出来了。薛又儿和向静云在小厨房炒紫苏田螺,今年的中秋她们四个一起过了。
桂花树下,石头圆桌摆上了一圈的水果和饼子,最中间放着的就是昭昭和溶溶一起酿的糯米酒。
赵溶溶在四人中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望着她们,“中秋佳节,欢聚团圆。在这里欢迎我们美丽可爱的昭昭回家了!”
剩下三人也纷纷起身,举起酒杯,“中秋快乐!”
四人一口饮尽杯中物,向静云还被呛了一口。
四人坐下对月谈天说地,向静云问起昭昭以后有什么打算。
昭昭捧着酒杯傻笑,道:“我听说你们大魏宫里的女官最大的官是内司,官比尚书令。我小时候就可羡慕那些当官的人了,耀武扬威的!现在也算误打误撞入了这条路,说不定我以后也可以官比尚书令,受人尊崇!”
赵溶溶:“你酿酒技术这么好,可以去当女酒啊!等你以后学会了一门技能我就去求陛下放你出去,到平城开个属于自己的酒肆,自酿自销,做个小富婆!”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们!”
“没事。我们还会见面的。”
比起桂花树下的烛光温馨,灯火通明的显阳殿才热闹,宫人弯腰捧着佳肴鱼贯而入,官妇郎君正襟危坐在宴席两侧。
赵涿和赵涞坐在一桌,孙月如和赵芳芳坐在一桌,两桌挨着不远。
赵涿大概是知道陛下为何让他突然出席,所以在宴席开始前他特意告诫过赵涞见到元钰凝忍着点。
赵涞大概也是知道她会来,皱眉不耐烦地撇了过去,说知道了。
赵涿对自己这个一年见不到一次的弟弟也没有多少威望,也不想管他太多。毕竟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儿女情长。
宴席还没有开始,赵涞就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口饮尽。赵涿见此皱眉瞥过去,但还是忍下去了。
赵涞的酒喝完元邑就穿着常服出现了,众人起身行礼。元邑也麻烦一遍让他们坐下。
元邑环顾了一圈也没见到元钰凝,但他知道她是迟早要出现的。
“赵少卿!怎么没见到你三弟呢?”
站起来回答的是赵涞:“三弟他还在路上,有些耽搁了。还请陛下见谅!”
“在路上那岂不是不能与家人团圆了。”
元邑刚要点到赵芳芳,但下意识不知道该怎么叫她?赵女郎?这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吗?
赵涿见元邑明显顿了一下,生怕他下一秒说出什么。
“赵家阿妹!这次回来你爹也让孤给你说一门婚事,你哥哥也算到了年纪他有没有想过和你一起嫁娶?也算双喜临门。”
赵芳芳蓦地站起,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陛下怎么能这么叫她呢!
“大哥还未娶亲,哥哥自然是要往后靠的。”
孙月如坐在桌上侧身看向赵芳芳,笑着说:“三郎要是有中意的女郎可以先告诉臣妇,我这个作母亲的也可以提前上门提亲,之后再订婚期也不迟。反正大郎与籍家女郎的婚事也近了。”
“既然赵家大郎的婚事将近!二郎的婚事何事能提上日程?”
元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时机选的这般巧。
元钰凝一身红衣御风而来,一屁股直接坐到了赵芳芳身旁,隔壁就是赵涞。
元钰凝抬起头看着元邑,赵涞则低着头玩着手中的酒杯。两人毫无眼神交流。
元邑咬了下唇,算是服了她了,“这当然是看赵将军的意愿了。赵将军常年待在北部,不知道是喜欢北部的姑娘还是我们平城的女郎?”
赵涞嘴角一钩,猛然起身,对着元邑悠悠然地站着,“北部姑娘还是平城女郎都无所谓,陛下赏赐我就欣然收下呗!反正得是清清白白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