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旨
赵溶溶一个人拖着宿醉的身子,从嘉福殿走到建始殿,路途遥远漫长,她的思绪也渐渐飞向了昨晚那个绮丽的梦。
她隐约记得他看她的眼神,记得那句傻子里藏着的宠溺,好像还有临睡前的轻抚。
最后一个好像没有,但好像又存在过,存疑。
赵溶溶心里咯噔了一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开始尝试回想更早以前。
选秀那日他和哥哥躲在帷幕屏风后偷听发火,但最后只是请她吃了两口菜。
女诫那日她去力挽狂澜、胡说八道,但最后他还是让人撤了女诫课、放了夏嘉。
但是他好像故意吓了她,而且也不一定就是放了夏嘉。
太后圣诞那日,元钰凝拿她出气找事,他也为她说话解围了。
昭昭被抓那事,她无奈找他求情。虽然这件事对他来说可有可无,虽然她答应出了一个人情。但最后怎么说他也还是放了昭昭。
越想越觉得他没那么喜欢,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但今早心中的感觉又是那样让人回味不尽、浮想联翩。像一个遥远的梦,忽远忽近,难以琢磨。
赵溶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同时又觉得这个猜测很可能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模糊的喜欢,似有若无的触碰,桩桩件件前因后果纷纷扰扰,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但她突然发现一个更了不得的发现。
她意识到自己记得很清楚和他相处的每个瞬间,太清晰了,太细微了。以至于细节太多,她无法瞬间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件。
赵溶溶越想越投入,越想越多的细节就浮出来了。她扶额阖目,心底像一个深渊,投下的石子永远等不到回音。
直到眼泪砸在皮肤上,她才从恍惚中脱身,像刚刚经历一场大难般心有余悸。
赵淳回来时,大司马府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凌晨策马归来,下了马就直径走到了赵芳芳从前所住的院落。太久没回大司马府了,路上他走错到了赵稷的院落,一眼就落荒而逃了。最后跌跌撞撞才瞎摸到赵芳芳住的汲玉阁。
赵芳芳不懂自己这个傻哥哥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回来,她本不想理他的,但又怕是父亲有话带给她,还是简单梳洗过去了。
赵芳芳扶了扶自己的发髻,从帷幕中走出去了。
“哥哥!你怎么早叫醒我究竟有何事?”
赵淳是长得高大魁梧,一脸正气十足,但行径却十分扭捏,没有主见。在赵家三郎中一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人,甚至被赵溶溶欺负也不敢说什么。
赵淳神情焦急,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赵芳芳的手,“妹妹!父亲。。。父亲他。。。”
赵芳芳嫌弃地撇开了他的手,正了正衣襟,走了两步坐下了,脸上十分平静自如。
“好好说,父亲究竟说了什么。”
语气拿捏得死死的。
半炷香过去,赵芳芳也从一开始的烦闷不解渐渐焦灼不安。
赵芳芳两眼空洞,嘴里一直蠕动,一直重复不可能这三个字。
“父亲说他已经请旨了。”
赵芳芳冲他大喊:“不可能!”
“他明明说了给我找个不输赵溶溶的夫婿。他明明说了要给我找个好夫婿的!”
赵淳害怕见到赵芳芳怒火冲天的模样,小声提建议,“妹妹。要不然你就去求母亲吧!尚书令是她父亲,他一定能帮你找一个好夫婿的。”
赵芳芳轻哼一声,“你是傻吗?你喊她母亲就能改变嫡庶?就把她当母亲就能成为孙高岑的外孙吗?”
“而且我也不可能求她的!死都不可能!”
赵淳被她这样一吼,也不敢多说了。他看着她眼眶逐渐泛红,眼神逐渐犀利,自己后背发麻,手心冒汗。
“好啊!既然都这么狠心对我,这么狠心。我嫁!不就是一个傻子吗?我依然是正一品的王爵夫人。”
赵芳芳飞快擦拭掉了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心中渐渐有了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赵溶溶和孙月如逼她去了北部,大哥和二哥根本不站在她这一边,母亲和三哥软弱无能,父亲对她全是虚情假意,甚至还利用她。
全是假的!
她不能向他们妥协!她千辛万苦地回到平城,绝不是给人作小伏低的!她要成为全平城所有女郎羡慕的对象,要把赵溶溶拉下来。她要全赵家都为刻薄她而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欠她的!
元邑正在查阅赵稷送来的信件。他没想到赵稷会把自己的女郎送到自己手里,他不是挺宠爱这个赵芳芳的吗?
赵芳芳虽然长得不错,家世。。。虽然出了赵溶溶这样的人物,但也是权贵达官。就是在身份上吃亏了。
她够不着什么高门贵族的大夫人,要是想要有公爵在身的夫婿的确只能配元康。
元邑此刻还不知道这究竟是赵稷一人所谋还是赵芳芳也愿意。
元康的岁数也大了,的确需要有人来照顾他了。
中军领军蒲伋看着自家陛下对着一封信思绪良久,迟迟不放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他刚想开口,竟然发现陛下笑了。
他抿着嘴不经意间悄悄噙起了一分笑意,神情恍惚。
蒲伋喊了他一声,但他还是没反应过来,蒲伋再喊了一声。
元邑愣了愣才正色过来,“何事?”
“您刚刚在想什么?”
“我。。。孤在想赵芳芳是否愿意。”
蒲伋微微皱眉,心中不解,“她一心想嫁王爵,这下不就如意了。”
“赵溶溶她知道吗?”
“啊!。。。只有赵芳芳和赵淳知道此事。”
“你说她这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会碰吗?”
蒲伋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提及赵溶溶,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赵女郎和赵芳芳小时候关系并不好。娘娘小时候性子柔弱总被她暗地里使计,害得赵稷对娘娘颇为不满。但不知从何时起娘娘就变得十分。。。”
元邑蹙眉盯着他,逼迫示意他说下去。
“十分乖张强势。赵芳芳也不敢招惹娘娘了。两人表面上和平共处了两三年,赵芳芳就和赵稷去了北部。照理说娘娘应该是十分厌恶她的,应该不会管这件事!”
元邑越听脸越冷,心中怒火每添一把对她的心疼怜惜就多一点。原来她也曾是一个柔弱乖巧的女郎。只不过家中庶妹借着赵稷的威严作威作福、欺人太甚,她为了保护自己才变得强势乖张起来。
赵溶溶,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元邑放下手中的信,“你让宇文楚把赵溶溶骗到西游园去,顺便把元康也带过去。”
“诺。”
昭昭也离开了建始殿,跟着女官去了别的宫里。
屋里冷冷清清也就只剩下她和向静云了。
向静云是个话很少的人,所以有时候薛又儿会跑来和她一起聊天。这段时间向静云一个人待着也不知道去哪了?整天都见不到人。
“她啊!她父亲擢升到平城了,一家都搬回来了。最近应该在和家人见面吧!”
“搬回来?”
“对啊!她父亲和母亲以前都是平城人,长在平城。好像是因为早年被一个亲戚连累才去的上州,后面被提拔成刺史。这次进的是尚书省,平步青云了!”
赵溶溶想起她这几天每次回来的模样,怎样也不像是和亲人相聚之后的神情。
“但我最近看她脸色不是太好,郁郁寡欢的样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赵溶溶。”
赵溶溶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她笑嘻嘻地回头了,悠悠走上前去。
宇文楚递给她一个布袋子,“你到西游园去摘些桑葚。”
“啊?”
宇文楚从来可没布置过这种体力活。
宇文楚抬眼看着她,“女酒需要酿造桑葚酒。”
赵溶溶眼睛一亮,嘴角上扬,“所以这是要拿去给造酒司的?!”
宇文楚点点头,就知道她高兴。
薛又儿看在眼里,立马开口:“我也去帮忙!”
“我还别的事找你。”
赵溶溶收了布袋就和她们说再见了,蹦蹦跳跳往西游园去了。
薛又儿看着赵溶溶的背影,眼神有些落寞,但下一秒她就继续追问。
宇文楚没空应付她的追问,随口说了一句,“这件事不归你管,做好你自己的事。”
就着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