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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难绘平生中意,空房苦守盼念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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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金满楼人声鼎沸,静临入门,穿过一层层的酒菜香和丝竹声往最顶层走,由闹入静,到了松江间门口。

隔壁便是登州间,静临记得很清楚,心里有一点感慨,不算多,比她自己原先想的要平静许多。

“这画师还挺富裕,选了这么个地方。”

静临暗忖,一边将礼物提到身前,一边轻声叩门。

听张胜的意思,这位姓隋的画师似乎脾气颇为古怪,一般人是不见的,规矩也多,见面的地点要听他的。

若不是信赖张胜这位同乡,静临也不敢只身赴会。

稳妥起见,她还带了见面礼,是托翠柳做的几样小点心。

门叩了三声,无人应答;静临将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些,又叩三声,依然没有动静。

伸出手一推,门竟向内开了。

静临步入室内,“有人么?”

屋里空荡荡,唯见窗前一张大案,上面似乎铺着一张画像。

近前一看,画中人竟是她自己,只是这次并非剪影,而是微微仰头,伸出双手去接雪花的样子。

这画极细致,就连那晚头上戴的红色绢花和睫毛上落的雪花都刻画得纤毫毕现。静临不由觉得脸上发热,心中对这画师更添了几分好奇。

“冉姑娘可还满意么?”

段不循站在门口,含笑问道。

静临瞬间反应过来,所谓隋画师……不就是段随么!

段不循走进来,随手将楼下隐约传来的人声和丝竹声关在门外。

静临不由得绷紧了身体,面上是不加掩饰的防备。

段不循见状脚步一顿,随后笑着向后撤了一步,顺势坐到墙角的一张绣凳上。

他这样人高马大的身材,在这空荡的屋子里,偏坐到墙角的逼仄空间,身下是一张精致小巧的凳子,顿时显出几分滑稽来。

静临暗暗松了口气,“上次不是与你说清楚了,还这样千方百计地……做什么!”

段不循眉毛微扬,眼角眉梢都是愉悦,温声反问,“说清楚什么了?”

“自然是、是……”静临琢磨着用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便带着气道:“你心里明白,勿要明知故问。”

段不循的眸光直直看过来,令人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

静临忍着,强迫自己与他对视,“我对你无意,你没必要在我这里耽误功夫。”

他眸中笑意不减,反问道:“你不喜欢么?”

“自然不喜欢!”静临脆生生地接口,人便转了身,朝窗外看去,只将背留给凳子上那目光灼灼的贼人。

便听这贼人爽朗的笑声从背后传到耳畔,“口是心非的小姑娘!”他口气愉悦地教训,“你放心,我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也绝不会威胁你,更不会强迫你。我只是中意你,喜欢你,想追求你,这也不行么?”

静临从未听到过这样大胆的言论,便是在戏台上,张生与莺莺还要靠小红娘传情,更别提与柳文彦……当时两情相悦,便就水到渠成地好了,也是稀里糊涂地好了。柳文彦偶尔也有只言片语的情话,却从未像段不循这样,直白地说他喜欢她。

静临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这贼子的胡言乱语和那晚的雪与鳌山灯一样,都令人心里受用。

“你中意我什么呀?”

静临看不到段不循的眼睛,便敢大着胆子这样问。

段不循的愉悦已经从嘴角溢到这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心中隐约有种一雪前耻的振奋。

“中意你,”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认真思考,随后缓缓道:“中意你不安分,胆大妄为,装模做样,口是心非。”

“段不循!”

静临恼怒他胡说八道,扭过身来,却发现这人一脸郑重,见她恼了,方才又重新笑得风流,“若我说中意你知书达理,出尘脱俗,你信么?”

他哪里知道,静临从前那十七年,竟就是以知书达理、出尘脱俗的大家闺秀自诩的。

“一派胡言!”

静临啐了他一口,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出走。经过墙角时,袖子一顿,低头,上面是一只宽厚的大手。

“放开!”

静临小声叱道。

段不循站起身来,比她高出一头还多,什么都没做,便用他的气息将她兜头盖脸地罩住了。

静临屏住呼吸,不去闻他身上淡淡的瑞脑檀香味道。

“老实回答我,”他眼中仿佛有些不耐,又有些急躁,“画得像你么?”

这问这个?

静临惊讶地看着他,有点怕他,便老实地点了头,“嗯。”

“你不是和张胜说,还有些地方要改么?”

“没有,我乱说的。”

段不循显然不信,依旧虎着脸,“乱说怎么行?段某最恨别人胡乱指摘我的画。”

他这样的人,竟还真是个画痴不成?

静临将信将疑,结结巴巴,“那个……我觉得,你把我画得……太矮了!”

话音甫落,她自己挂不住脸,狠狠将段不循的手一甩,便登登登地逃下楼去了。

衣角在段不循眼中留下一段残影,令他哑然失笑。

“还中意你,小巧玲珑。”

他自言自语道。

-

待到回府,还没进门,静临便被翠柳招呼去了隔壁。

“怎么了?”

“快来看看吧,你表哥叫人送了一大堆东西,都放在干娘家后院呢,你不回来我们也不敢随便处置。”

静临过去一看,好家伙,也不知都是些什么东西,三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边上还有一个篾条捆着的大圆轱辘。

银儿正在边上左右观瞧呢,一见静临立刻问道,“怎么办啊?送货的就说是段大官人送的,卸下东西就走了,我们也叫不住。”

静临看了一会儿,末了气呼呼地做了决断,“拆!”

银儿和翠柳心里也盼着这个字,闻言立刻跑回屋找来剪刀,手麻脚利将外面的麻绳剪断了。

“你来开吧!”

银儿拉着翠柳,给静临让出个空。

静临搓搓手,一把将其中一口小箱子的盖子掀开,珠宝首饰的炫光一下子射出来,晃直了三个姑娘的眼睛。

另外两口箱子依次掀开,里面竟都是一样的。

意思很明确,一人一份。

翠柳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发达了!静临,你表哥人真好!”

银儿也是惊喜,心中却暗自揶揄,就你这个傻瓜还以为是表哥!

翠柳拆箱子上了瘾,指着剩下那个大圆轱辘,兴奋道:“还有一个呢!”

静临不介意将这份喜悦让给她,“你拆吧!”

翠柳欢快地应了一嗓子,也不用帮忙,一个人吭哧吭哧地便将那两人合抱的大圆轱辘给拆了,拆完整个人却愣了,“这是啥呀?”

银儿赶紧走过去,只看一眼,脸便红了。

“什么呀?”

静临问。

“你自己看看吧!”

银儿掩嘴而笑。

静临上前一看,只见那东西由木板制成,漆得油光发亮,外面箍着两层粗铜,上下一般粗,一头开口——却是一只大浴桶!

浑身的血液腾地烧起来,这天杀的段不循,他一定是故意的!

翠柳还摸不着头脑,“你表哥送个大桶干啥?”

银儿已经笑倒在藤椅上,指着翠柳道,“你个呆头鹅!”

-

泗芳摆脱了钱二之后,便领着小珠住进了西郊的一处别业。

“先住这,若是不习惯,回头我再帮你物色别的宅子。”

段不循交代了一句便走了,给泗芳留下几个仆人,一张银票,还有一所虽精美却空荡荡的大宅院。

期间回来了一次,吃过饭,又与小珠说了两句话,便又要走。

泗芳豁出面皮,说有要事与他说,引他进了卧房。

房中早收拾妥当,被褥暄软,熏了他喜欢的香。

一进屋,泗芳便抱住他的腰不松手了。

段不循并非未经人事的童男子,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泗芳也知道他明白。

所以,当他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还有事,过几天再来”时,泗芳心里就清楚,他终究还是嫌弃了自己。

也许用嫌弃这个词还不准确,毕竟,他对她从未有过如痴如狂的时刻。

从未喜欢,谈何嫌弃?

泗芳劝自己,就这样也挺好,何必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甘心。

她知道,段不循至今未娶,也不曾听说纳妾,甚至都没有置办一所住宅。

这么说来,她就是他的唯一,他的特殊。

她便是因此想要更多一点,也不算太贪心吧?

丫鬟玉藤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几天便摸清了新主家的身份,以及官人和娘子的关系。

见娘子偶尔露出恹恹之色,心中猜到个七八分,有心为她出主意,又怕失了分寸,反倒弄巧成拙,只能心里干着急。

这日泗芳又是兴致不高,哄着小珠自己去玩耍了,便回到妆镜前长吁短叹。

玉藤见机会来了,赶紧趁机进言,“娘子花容月貌,只是气色欠佳,又不长于打扮。何不花些银子请个妆娘回来,教她好好打扮一番,往后自己便也会了。”

泗芳听得心动,“妆前妆后,有那么大分别么?”

玉藤道:“这是自然,世上哪有那么多沉鱼落雁的美人儿,还不都是妆扮的!不是奴婢夸口,娘子您若是好好拾掇起来,一定不比宫里的娘娘差!”

“快别胡说!”

泗芳笑着瞪了她一眼,知道是恭维,心里终究还是受用的。

“明日你便出去打听打听,找个手艺好又本分的来。”

“得嘞,娘子放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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