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天定东床快婿,心心相印金兰挚友
成亲在即,柳兰蕙得空便要嘱咐冉宝儿几句,“勿要生事”,“老实些”之类的话,听得冉宝儿耳朵都快磨出了茧子,终于忍不住撅起嘴巴反驳,“娘!她一个小寡妇,有什么好怕的?既不讨婆家喜欢,又没有娘家帮衬,还能翻出天去?哼!戚大娘不是都在信里说了,’这个媳妇实在不成体统,烦请亲家母亲自管教’。”
她想到戚氏那封错字连天的亲笔信,联想到戚大娘本人的尊容,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
柳兰蕙也被她逗笑了,末了虚拍了她一巴掌,比了个低声的手势,小声嗔道:“那是条糊涂虫,你既明白这个,更不该受她的撺掇,与你长姐生事。”
见冉宝儿眉头皱了起来,她又语重心长地安慰,“好孩子,你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待过了门,咱们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毕竟是一家姐妹,将姐姐的名声搞臭,妹妹难免也受牵连,而与谢家结亲又是高攀,不得不慎重些。
冉宝儿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到底年轻气盛,依旧忿忿不平,“娘就是太缩手畏脚了些!那姓段的不是已经蹲大狱了,可没有谁再给她撑腰了。你看她那样,为了几两碎银子,镇日起早贪黑抛头露面的,和贩夫走卒有甚两样?怕她作甚!要我说,咱们如今就该给她点教训,让她夹起尾巴做人,否则,她还以为咱们怕她呢!昨儿个晚上,我可亲眼看见她和一个小白脸勾勾搭搭的,也太不成体统了!”
冉宝儿思及昨夜那玉面郎君,依旧忍不住心中泛酸,“贱人!和她那个娘一样!”
“咳!”
柳兰蕙重重咳了一声,不赞许地瞪了女儿一眼,“跟你说多少遍了?沉住气!”拉过冉宝儿的手放在掌心,半是安抚半是教训,道:“记住,万不可因小失大,眼下啊,没什么事比成婚更要紧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柳兰蕙正是因为嫁了个不成器的窝囊废,这一辈子才蹉跎至此。如今唯一的女儿就要出嫁了,对方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家,她决可不得好好把关,决不允许孩子行差踏错一步。
她这一辈子也做成了不少事,摆弄了冉常身边的莺燕,收拾了花二娘和她的闺女,将冉府上下管得服服帖帖,只是所有这些事加起来,都没有宝儿的下半生重要。
柳兰蕙想着,面上的阴郁神色缓和了些,握住女儿的手紧了些。
冉宝儿顺势靠在母亲怀里,“娘,他……果真像您说的那么好?”
柳兰蕙慈爱地拍了拍女儿的头,“娘千挑万选的女婿,宝儿还不放心呐?”
冉宝儿脸一红,从母亲肩上抬起头,犹犹豫豫道:“可是……他若真那么好,家境、人品、学识、样貌个个都是顶尖的,怎么会、怎么会看上我呢?”
冉宝儿眼中的担忧令柳兰蕙心中一痛,若不是冉常窝囊,闺女又何至于此?
她又将女儿搂回怀中,柔声劝慰:“勿要妄自菲薄,娘的宝儿,便是嫁给凤子龙孙也是配的,他区区一介礼部闲官,怎么就配不上了?”
冉宝儿扑哧一乐,可心中担忧仍未消散,便拉着母亲不放,非要她说冉谢两家的亲事是怎么结下的。
柳兰蕙笑道:“这事说来也算天定姻缘。你父亲早年间曾阴差阳错地救过他父亲一命,他父亲为了答谢恩情,便与咱们家指腹为婚,约定生下异性儿女,便要结为亲家。后来咱们家道中落,与他家又是天南海北而居,早就没了联系,当年也不过是口头约定,我和你父亲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那后来呢,怎么又联系上了?”
冉宝儿听得小脸绯红,眼睛亮晶晶地追问。
“后来啊,还是他们家念念不忘此约,特地跑来徽州府寻上门的!”
“这个我知道嘛……我问的是,他们家为什么会忽然找上来?”
“要么怎么说这是门好亲?”柳兰蕙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得意,“谢家诗书传家,行事又如此守信重诺,那孩子又出息得很,你嫁过去啊,娘放心!”
冉宝儿的脸已经红透了,心里也舒坦了:冉静临能勾搭上的小白脸,想来也不过是市井白浪子罢了,怎么比得上她的谢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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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静临一反常态,要求将货物暂存柳宅;今晨隔壁便也一反常态,不是翠柳等在大门口,而是平日里留家看店的银儿。
银儿看着静临欲言又止,还没想好怎么说,静临像是猜到什么,一言不发,只矮下身子,用肩膀挑起大部分的货,脚步飞快地头前走了。
她虽生得娇小玲珑,身子骨倒是比银儿结实,加上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地忙活,已经将腿脚练得十分稳当了。
银儿拎着剩下几样较轻的,还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慢慢地,两个人便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银儿看着她头前的身影,便忽然想到了初识的情形。
那时她刚从徽州嫁到北京,刚过门便成了寡妇,紧接着又被柳祥看上,逃走,被追回,再逃,重回柳家……细算时日不长,可经历却甚波折,于是,一年多的光景,她便从最初那颦笑温文的南人姑娘,变成如今……这副有些泼辣的样子了。
银儿不知这变化是幸还是不幸,只瞧着瞧着便眼眶热了,觉着十分心疼。
待到棋盘街上,将摊位安札好、货物摆放好,银儿终于寻到了空隙,问静临:“你和谢大人……怎么回事?”
“你把乌发散和褪须糕分开放,别回头卖混了。”
静临理直气壮地支使银儿,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
银儿知道她这是心虚了,便不依不饶,将她拉到身前,“你说不说?”
“说什么呀?”静临不耐烦,“一会儿人就上来了,快干活罢!”
“不忙,时辰还早。”
银儿抱起肩膀,往她身前一站,摆明了她不说便不罢休。
静临只得停下来她的假忙,答得含混:“能有什么事?你不都看到了么。”
银儿皱起眉,不说话了。
静临不怕她和自己争执,只怕她不说话。
算上翠柳,三个姑娘里面,数银儿性子最好,不争不抢,不爱出风头,不逞口舌之快。有时候静临脾气急,说话难听,她也一笑了之,是那种人家说两句便说两句的性子。
只是,她这性情虽柔却不软,相反,有时候倒是固执得很。
譬如医术一事,她日日点灯熬油学到深夜,便是为了弥补静临“夸大其词”带来的心虚,任旁人怎么劝都不行。
此刻她不说话,便意味着她真生气了,三五天都不理人那种生气。
静临只得赔笑,“你不是不想认他么,怎么这会儿倒关怀起他来了,是担心他,怕我把他怎么着么?”
银儿不理会她的嬉皮笑脸,“不是担心他,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静临低下头,又摆弄起摊上的瓶瓶罐罐了。
她越是这样,银儿的心便越沉。
明知道谢琅是自己的妹婿,为何还要装作不知,故意与他举止亲昵,还要他送到家中?
真的心悦他?那段不循算怎么回事?
他音讯全无的时日,她有多担心,银儿全都看在眼里。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想报复嫡母和妹妹罢了。
银儿叹了口气,“段大官人的案子有消息了么?还是……秋后问斩?”
静临的手一滞,“是吧。”
胭脂水粉、丸散膏丹和各色点心,分别被盛放在不同花纹、颜色和质地的容器中。若按种类疗效排,便失去了观看的美感;若按颜色排,却又无法协调大小;反过来也一样,按大小排列,就兼顾不了颜色和谐。
总之,就是怎么着都不对,怎么着都是错。
静临越摆弄越是烦躁,索性双手胡乱搞了一气,将先前精心码好的货物搅得一团糟。
“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么?”
她仗着街上人还不多,高声与银儿嚷嚷,“我是、是瞧上了他!可是他太风流,与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身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如今人又失了势,眼瞅就要掉脑袋了,我还不得聪明点,趁年轻赶紧找个下家么!”
“你……”
银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底尽是心痛。
她知道,她是在撒谎,骗别人,也骗她自己。
静临说痛快了,就势坐在带来的小板凳上,将胳膊架在摊上,脑袋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势力贪财忘恩负义又水性杨花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唉,好困呐,你别说话,让我眯一会吧。”
银儿站在她身后,看见她就这样闭上了嘴巴,一动不动地趴着,胸背的颤抖和起伏却愈发明显了。
过了好半晌,看她像是哭够了,肩膀也不再一耸、一耸了,银儿方才过去,用手轻轻地拍起她来。
一边拍一边想,她自小不在亲娘身边长大,嫡母又苛刻,想来是从未有人这样安抚过她。
“明日会亲宴,我和翠柳过去帮你,好不好?”
银儿轻轻问。
“嗯。”
半晌后,静临依旧埋着脑袋,闷着嗓子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