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世事如风
43
玉山下烈阳和阿獙早已等在那里,三人匆匆带了小夭去瑶池见王母。
王母见一头白发的徒弟,心里一惊。伸手拂过小夭的身体,看向颛顼。颛顼道“小夭为救我,中了相柳两箭,箭上有毒,不可解。”
王母已是垂暮,看不出她的表情,“小夭之毒,可解。如今战火连天,陛下在玉山两头不放心,不如把小夭交给我,我保她性命,你在此我也不便。待她醒过来,我让烈阳传信给陛下,不知陛下如何?”
颛顼思考片刻,最后道“既如此,有劳王母!”
王母微微点头不再看他,颛顼离去。
“阿獙你去把传令星官和白芷唤来!”
“是!”阿獙领命。
王母静静地看着这个徒弟,不禁在心里叹息,终是到了这天,幸你体内还存他一缕真阳,毒气终会吸收殆尽。只不过真身如今只剩一瓣,这才致命。
待传令星官和白芷前来,王母道,“传令星官,听令!”
那星官双手行礼待命。
“七日后,白芷继位王母,玉山任何人不得违逆。”
几个在场之人,只听得心里一惊。
听她又道,“今日我自愿传毕生所剩功力于高辛玖瑶,此事限你四人知晓。我归于混沌后,昭告天下,不必说明原因。”她面无表情,仿佛说的是旁的什么事,“阿獙你好好照顾她,待她醒过来,你传信告知相柳叫他安心,烈阳再通知颛顼。”
几人都是看破红尘之人,不再多言。
言闭,王母端坐在小夭身前,四人在身后护法。只见王母唤出桃花枝,桃花枝飘于小夭上方,她手中结一个阵法,口中咒语不断,提起全身灵力,注入小夭体中。只见那金光越来越强,王母越来越吃力,蓬头厉齿,如被吸干一般,阵法持续一个时辰,只看小夭面上终于恢复生机,王母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小夭背上双箭消失不见,伤口恢复如初。
王母重重倒了下去,白芷扶起,她奄奄一息道,“玉山就交给你了……”
“是!”
仿佛了了最后的心事,终于可以解脱,王母嘴角尽有一丝笑容浮上,她的灵体像飞舞的桃花,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再也找不到半点……
小夭醒来已是三日后,阿獙、烈阳围在榻前看她,眼眶泛红。
“你终于醒来!”烈阳把她扶起,“你已昏迷三日。”
小夭靠在榻上,并未感觉身体的变化,反而觉着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如何得在此处?”
“你不会忘记你中了相柳两箭吧?”烈阳一脸惊恐。
此时,小夭才缓缓想起在俞府的事,“是师父救的我?我要去找师父,谢谢她又救我一命!”她起身就要往外跑,却在桌上的铜镜里,看到一头白发的自己。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缓缓走近铜镜,摸着镜子里的脸庞,确认是自己没错。她心里一惊,低头看着垂在胸前的长发,那明晃晃的白,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好疼!终于疼得她双眼流出泪来……
她转头看着烈阳二人,只见他们眼神闪躲,她开始接受这个现实,默默趴在镜前,悄声哭起来……
待她哭累了,方抬起头来,对着他们笑,“还挺好看,不是么?”她笑一笑,又哭,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那两人,“如此,竟和相柳一样了……这样才般配……”
如此反反复复,她最后终于趴在镜前大哭起来……玉山无风花自残,萧萧瑟瑟戚戚沥沥。
“我去找师父!”她终于停住哭泣。
“小夭,不用去了,王母她已……”阿獙说不下去。
“师父如何?为了救我,受伤了对么?”小夭双眼含泪,心里着急地拉着两人的手臂。
只见二人不答,她起身就要走,烈阳叫住“王母寿数已到,归于混沌……只是你恰在昏迷,不得见最后一面。”
“你胡说!我上次见到还好,怎么就寿数已到?”小夭不信,她轻轻抽泣起来。
那二人只静静看着,竟不知如何劝慰她。
“我知道,师父肯定是救我才去的……”她心里刺痛,只能接受,全身无力地哭倒在地上。
阿獙把她抱到榻上,看她一日内接二连三地遭受打击,心中万分不忍,“王母确实已到寿数,就算不救你,她也是要去了的,你若是心里不安,更应该收拾心绪。好好保养,莫辜负你师父一片心意!”
小夭看着他,眼泪一颗颗滑落下来,她也想收拾心绪,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如刀绞……
“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连着几日,小夭不吃不喝,跪在屋后的天水前发呆,烈阳他们来劝,她背对着他们只淡淡地道“不用管我,你们走吧!”
二人劝说不动,阿獙叹口气对烈阳道,“我去趟清水镇,你看着她,先不传信给颛顼。”
“好!”
辰荣山林的夜晚,明月清冷孤寂,士兵伤的伤,死的死……相柳坐在树上看着士兵们无一人怨言,各自安安静静地守备换防,他看着月亮,心口如重锤般疼痛、无力又担忧……他感受她手腕上砗磲手串带来的生机,知道她还活着,心里总算有一丝安慰。
天空传来一声悦耳的鸣叫,他知道那是獙君的叫唤,随即他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东海之上,阿獙终于见到相柳。
“她如何?……”相柳急问。
“小夭已醒,毒已去,身体无碍。只是她不太好,你去看看她吧……”
“身体既无碍,为何不好?”
“她一自责王母因救她殒命,二……”他说不下去,“你去看了便知。”
相柳从未见过这红尘之外的獙君今日这般情状,知道定是有事不好说出口,当即唤了白雕与獙君一起往玉山而去……
上了玉山,獙君道,“她还在原来住的地方,你自己去吧!”说罢便已离去,留他一人去寻。
穿过瑶池,留客亭,再过一片桃林,便看到小夭原来住的木屋。
木屋房门大开,他直奔了进去,“小夭!”却无人应答。
他出门来寻却没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小夭!”他又唤。
忽然一道厚厚的结界升起,挡在他的眼前,他才看清结界里一个背对着他的白发女子。
他的心猛得被重重一击,“小夭!”他轻唤,“我知道是你!”
小夭双指悄悄抵在喉头,捻一个口诀。
只听得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哪里来的人物?这般打扰老身修行。”
相柳眼眶湿润,看着那瘦瘦小小的身形,她怎么可能骗得了他?“你若不是我寻的人,敢问我送她的砗磲手串为何在你手上?”
只听里面笑声传来,“这是一位小友送与我的,说什么前尘往事已了,这手串无用,便孝敬我这个老人家,助我修行一臂之力!”她停顿一下,“既如此,就还给你吧!”
说完,那手串飞出结界,直入相柳怀里。他看她如此狠心,知她肯定有所顾虑,“她既送了给你,就是你的,我便不再要回。”说完把手串扔过去,可惜手串碰到结界直直掉了下来,他只好放弃。
“年轻人,她既说前尘往事已了,你也不必执着。浮生若梦,世事如风,该放下便放下,去做你该做的事……”
相柳看着她的背影,喉头发紧,声音哽咽“若是前辈再见她,还请帮我问问,她是否也能如此潇洒?是否还记得‘守住真心,方得始终’这八个字?”
“我不过玉山一过客,与她不会再见……你莫再扰我清修……”那嘶哑的声音虚弱地传出来。
“既如此,晚辈便去了……不敢打扰!”他说罢飞身离去。
终不再听到相柳的声音,小夭撤了结界,身体颤抖,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她心如刀割,几乎要昏死过去。这时只见一双白鞋轻飘飘落在眼前,好个九头妖!她心如擂鼓,缓缓抬眼望去,两人四目相对,泪眼蒙眬。
相柳一把紧紧地抱她在怀里。“你竟比我还狠心!”他的泪打湿她的白发,只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不再分离……
小夭待心绪平缓才轻声开口,“你不应该来……”说完又流下泪水……相柳抬起她的小脸,那一头白发叫他看了心碎,嘴角却扯出一丝笑来,“如今,你倒是和我更般配了!”
“可是师父,因我而死……我白白活这一世,什么也做不了,只会拖累你和师父……”她控制不住,痛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几天,眼睛红肿,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一样。
“你若是这么说,我可能比你还不如。你看我多次被你哥哥围堵,哪一次不是你最后出来救我?”他叹口气,“我九头海妖要钱没钱,还需要你一个弱女子,三番五次救我脱险,重伤还要吃你制的丹药,喝你的血……你说,我是不是该羞愧一世,干脆自绝于天地间好了!”
小夭听他这么一说,气得直拿拳头捶他,相柳一把抓住她的小手,笑看她,“你看我大战之际,好不容易脱身来看你,你就不让我好好与你待一会么?”
小夭望着他,才见他脸色疲惫,心里万分心痛。相柳抱她进屋,搂着她坐在榻边。他在她唇上一吻,“睡吧……”两个人静静无言,直到小夭沉沉入睡,他才驾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