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莫山遥和晏晏一起进入了柴房。
粉衣小女孩被施了法的绳子捆绑得跟蝉蛹一般，她原本垂头沉睡着，听到有响动，骤然醒来，摇摇晃晃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狰狞无比，双目瞪得犹如死了好几日的鱼，鼻子快速收缩，嘴巴大张着，恨不得将所有的牙齿都露出来，若不是被施了噤声咒，怕是会愤怒地嘶吼出声。
莫山遥看到粉衣小女孩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半步，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她怕会出意外，会连累好心的晏晏。
然而旁边的晏晏十分淡定，面不改色地看着粉衣小女孩。
看到晏晏如此淡定，莫山遥赶紧镇定下来，她松开晏晏的手，准备独自上前，但晏晏却紧紧跟在她身后。
-
“别怕，我是想帮助你。”莫山遥和粉衣小女孩隔了半丈远，她放大声音的同时努力让语气温柔，“我能感受到你和母亲之间的感情，我知你确实很爱你的母亲，你是因为母亲才不愿投胎，你没有骗人。”
“我是真的想帮你，请你冷静下来，我们一起解决此事，好吗？”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鬼差也不会带走你，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你不是想你娘亲嘛？你娘亲也一定在等着你，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让你回到你娘亲身边。”
不论莫山遥说什么，粉衣小女孩始终一副狰狞样，像是彻底癫狂，什么也听不进去。莫山遥忽地有些手足无措，她盯着粉衣小女孩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边缓缓上前两步，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她竟是想触碰粉衣小女孩。
一旁的晏晏顿时紧张得口张眼瞪，僵硬地跟着上前，不过再紧张她也没有阻止莫山遥，而是手中泛起法术，以备不时之需。
莫山遥的手指触碰上粉衣小女孩额头的刹那，她浑身一颤，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被吸入了粉衣小女孩的记忆幻境之中。
-
粉衣小女孩出生在一个富贵的大家族，母亲是家里的大夫人，出嫁前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母亲为她取了个小名叫雪儿，不仅是因为她出生在初雪那日，还因为母亲希望她能如雪花般自由自在。
富贵家中姨娘多，母亲家世好，但并不漂亮，也不愿低声下气地讨好夫君，自然不受宠。好在雪儿聪颖可人，因此母亲将全部爱意与心思都放在了雪儿身上。
母亲给雪儿做吃的、穿的，陪雪儿识字看书，带雪儿四处游玩长见识，就盼着雪儿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雪儿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母亲日夜陪伴在雪儿身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女儿的命。
可惜，雪儿还是在一个雨夜离世了。
雪儿离世，母亲深受打击，吐血倒地，一病不起。
或许是雪儿与母亲之间的羁绊太深，雪儿死后不愿离开母亲，她想方设法避开了鬼差，悄悄留在世上，默默陪伴母亲。
刚开始，一切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母亲似乎能感受到雪儿的陪伴，因此身体渐渐好起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变得不对劲，母亲时常自言自语，自顾自地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对着空气念女儿最爱的话本，比如坚持让下人准备两人份的饭菜，吃饭时给并不存在的女儿夹菜，又比如不断做小女孩的新衣，说是女儿长得快，得多做些衣服。
起初雪儿认定母亲真的可以看到她，因此会开心地配合母亲，听母亲给她念话本，和母亲一起吃饭，张开双手等母亲为她量尺寸，即使她根本触碰不到碗筷也摸不大母亲为她做的衣服。
后来，她一次又一次感受到母亲根本看不到她，母亲常常望着她所在的相反方向呼唤她，关键，母亲成了旁人眼中的疯女人，旁人都开始欺辱母亲。
雪儿接受不了母亲看不到她，更接受不了母亲被欺辱，于是她开始疯狂教训那些欺辱母亲的人。最早是弄出声响吓唬人，后来用东西绊倒人、砸人，最后直接用法术伤害人，得寸进尺，不能自拔。
最终，雪儿变成了为祸人间的厉鬼。
再后来，便是被南宫见川这个厉害的鬼差给降服并带回冥界。但雪儿却始终牵挂着母亲，于是在黄泉路上撺掇其他厉鬼一起□□逃跑。
雪儿逃啊逃，逃到了九泉客栈。她想回人界，她需要一个躯体，她发现了弱小落单的阿钰，于是下了手，结果却被莫山遥撞破。她还是想母亲，因此疯狂反抗，不顾一切地反抗，可惜，仍然被抓住。
-
“你已经是鬼魂了，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若你强行陪伴在母亲身边只会给母亲坏的影响，会让母亲疯癫，会让母亲崩溃！”幻境中的莫山遥忍不住呼喊出声。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幻境中的雪儿似乎能听见她的声音，雪儿恢复了平静，望着她，呆愣住。良久，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雪儿眼中涌出，她哭着说道：“我想娘亲，我想再见娘亲一面，我想好好跟娘亲道别。”
莫山遥走到雪儿面前，温柔地询问：“如果再让你见娘亲一面，你就愿意乖乖离去了吗？”
“愿意……只要……只要能见到……见到娘亲……我想她……好想好想她……”雪儿满是泪水的双眼由混沌变得清澈。
“好好告个别，你母亲也一定能好起来。”莫山遥抬手轻轻触碰雪儿的额头。
-
莫山遥和雪儿皆从记忆幻境中出来。雪儿狰狞的面目渐渐恢复平和。
莫山遥转过身，对身后的晏晏道：“晏晏，能想办法将雪儿带回人界见她的母亲一面吗？如果她能再见母亲一面，她会乖乖跟鬼差走的，更重要的是，这一面可以救她母亲一命。”
晏晏惊讶地望着莫山遥：“莫姐姐，你……”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唐，可我相信真的可以。”
“好！我相信莫姐姐。”
“晏晏，你……”这下换莫山遥惊讶，晏晏真的太过于信任她了，她都有些承受不来。
“鬼差快要来了，得赶快！”晏晏说着就上前施法拉起被捆绑住的雪儿，“鬼差已经在往客栈来，南宫见川应该会来，他很不好对付的。”
“我去帮忙拖延时间。”小黑突然推门而入，看见屋里的两人都望向他，他有点不好意思，抱起手臂扭头道，“我发现屋内的气息变平静了，就想听听是什么情况，然后就……就听到啦。”
“谢谢你，小黑。”莫山遥清楚时间紧迫，连忙对晏晏道，“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晏晏惊讶了一瞬，她咬了咬嘴唇：“莫姐姐，我去就好，我能办好事情的，你留下和小黑一起应对鬼差吧。”
莫山遥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灵力，哪里能跟着去，于是点点头：“嗯，好，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嗯。”晏晏雷厉风行，立刻带上雪儿离开。
小黑施法将雪儿的鬼气留在柴房中，伪装成雪儿还在屋里，然后他和莫山遥一起去了大堂。
-
客栈的门关着，打劫的妖魔鬼怪已经被扔了出去，大堂一片狼藉，先前众人收拾到一半感受到花园里有异常，于是扔下手里的活匆匆赶去花园。
“我去把关上的门再加固一下，等鬼差来了可以多拖延一点时间。”小黑直奔大门。
莫山遥看着乱糟糟的大堂，努力思考该如何拖延时间。
这时，檀千洵也来到了大堂，他肯定不会动手收拾残局，他的圈椅还立在柜台旁，他径直走向圈椅：“哎呀呀，乱成这样，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你们快点收拾吧。”
看到檀千洵，莫山遥突然就有了主意，她走到檀千洵身边，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捉到如此难抓的厉鬼，你不向鬼差要点赏金吗？”
檀千洵也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灿烂得多：“那是自然。”
“你尽量多要点，和鬼差讨价还价越久越好。”
听到这话，靠坐在圈椅上的檀千洵直了直身子，望着莫山遥，一脸需要个理由的表情。
莫山遥深吸一口气：“好吧。其实就是晏晏把厉鬼带回人界去完成心愿，之后再会带回来，期间需要拖延时间。”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多得赏金不就是好处吗？”
“贪得无厌容易一无所有。”
“如果让鬼差去人界找到厉鬼，你才真是什么都得不到！打劫的把大堂弄得一塌糊涂，你不想多得些钱财吗？”
“劫匪身上的钱全被我们搜刮了，不够的话还能去他们老巢里拿。”檀千洵一说到钱，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不过我也不嫌钱多，谈就谈吧。”
莫山遥终于松了口气。
-
之后，鬼差来时，小黑先将鬼差关在门外好一会儿，理由是客栈今日遇到劫匪，劫匪把门给弄坏了。
鬼差们等得都想强行破门而入了，小黑才把门打开。好不容进门的鬼差是真生气，但见到一片狼藉的客栈大堂，又不好发气。
接着，迎接鬼差的就是要赏金的檀千洵。
鬼差这边领头的是南宫见川，唯一一个等待许久依然没生气的鬼差。他也不急，在乱物中找了张凳子坐下跟檀千洵谈。
一开始双方谈得还行，但时间一长，南宫见川就发现檀千洵有拖延时间的嫌疑，于是提出要先看看厉鬼，理由是鬼差给厉鬼施个法，可以防止厉鬼逃走。
-
“捆绑厉鬼的是晏晏和小黑，他俩的法术比大部分鬼差都厉害，不必担心。”檀千洵清楚南宫见川已经开始怀疑，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地拖延，“再说厉鬼不就是从鬼差手上逃走的嘛。”
“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你要的赏金太过分。”南宫见川站起身，语气十分严肃，“鬼差抓鬼天经地义。”
一旁的莫山遥听出情况不妙，她很努力再想其他能拖延时间的办法，可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来。
“这里是黄泉路，冥界与人界的交界处，不属于任何一方管。”檀千洵依然笑吟吟，“鬼差大人不会是想不给赏金就带走你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厉鬼吧？”
“我要先见到厉鬼，确认厉鬼的状态后再慢慢谈。”南宫见川说着就往后院方向去，速度极快，他能感受到后院有厉鬼气息，但那气息不太对。
小黑是想拦住南宫见川的，无奈南宫见川的速度远近闻名，他根本拦不住。
-
“她去哪儿了？”面对没有厉鬼的柴房，南宫见川一脸阴沉。
小黑翻了个白眼，才不想理睬。莫山遥想编个理由搪塞，可没想好怎么说，万一开口就漏洞百出，岂不更麻烦。
“她逃了。”姗姗来迟的檀千洵边走边说，依然没有严肃样，“我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啊，晏晏已经去追了。”
“你……”南宫见川直勾勾盯着檀千洵，显然生气了。
“厉鬼伤了阿钰，不从她身上捞一笔可对不起阿钰。”檀千洵朝小黑扬了扬下巴，“小黑，拦住他们，若是让他们去抓住厉鬼，他们肯定不给赏金。”
不等南宫见川发话，鬼差们纷纷拔出刀剑。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白色身影从天而降。
“晏晏果然厉害，这不，把逃跑的厉鬼给抓回来了啊！”檀千洵扬声道，“厉鬼是晏晏抓回来的，赏金可不能少。”
晏晏听到檀千洵的话，立刻甩了甩尾巴，把雪儿甩到南宫见川面前。
南宫见川上前一步，他察觉到厉鬼不仅状态和先前不一样，而且身上有人气，他厉声道：“她不对劲，你们到底……”
“厉鬼不对劲是你们鬼差的事。”檀千洵打断南宫见川，露出一个有些无赖的笑容，“我们只管要赏金。”
南宫见川用凛冽的眼神盯着檀千洵，对方依然云淡风轻地笑着。最终，他妥协了：“好，继续谈赏金的事。”
-
鬼差离开时，莫山遥和晏晏一起送了送雪儿。
雪儿已经恢复平静，真诚地感谢所有帮助她的人。
-
“她们好好道别了，雪儿姐姐其实很温柔。”晏晏回忆起去人界的事，“可是，雪儿姐姐的娘亲……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恢复了清醒。”
“发生了什么吗？”莫山遥轻声问道。
“雪儿姐姐的娘亲在得知雪儿姐姐下一世无法转世成人的时候特别平静，她们母女情深，她不该那么平静呀！”
“她有跟雪儿说什么吗？”
“有，说了很奇怪的话。她说下一世见不到没关系，总有一世会再相遇，到时候不管雪儿变成花草树木，还是小猫小狗，她都要再当雪儿的娘亲。可是六道轮回，再当母女是很难的事，雪儿的娘亲会不会魔怔了呀？”
莫山遥听到这话眼眶湿润了，她顿了顿，温婉地对晏晏道：“雪儿的娘亲没有魔怔，至于她说的话，也许在你长大的过程中就能懂得。”
晏晏似懂非懂。
“我们回客栈吧。”莫山遥朝晏晏伸出手。
“好！”晏晏笑盈盈地牵上莫山遥的手。
-
回到客栈大堂，莫山遥发现坐在圈椅上的檀千洵竟然托着脸睡着了，神情十分安宁。
除此之外，她还注意到檀千洵头顶上的一盏灯，那盏灯外形平平无奇，和客栈里的其他灯差不多，并不显眼，可现下却让她挪不开眼，总觉得那盏灯极其特别。
她走上前去，想仔细看一看那盏灯，但檀千洵却醒了。
“回来了？”
“回来了。”
令人诧异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