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收账款
银对于模范大哥的荒谬认知在此刻生根发芽。
当伊尔迷垂落下目光，将所有的刺眼光亮挡在外面的这一刹，银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些被丢弃在或灯红酒绿的哥特拉斯或野蛮生长的酷酷戮山头头的情绪，突然就被约束到了一个无比狭小的空间，紧凑而没有思考的空间。
所以她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外面搜索的人都离开了，伊尔迷下头才看见，虽然经过了闭气的训练，但很显然训练得不太好还不知道憋了多久的小姑娘的脸，鼓着腮帮子还涨得有点红。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银的背脊，银像气球被猛地戳了一下，一下子漏了气，也找回了呼吸的能力。她有些慌张地看向了伊尔迷——
伊尔迷推开了碎石，弯腰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下一秒，银就坐进了伊尔迷专属弟弟妹妹的臂弯里。
大哥并不像席巴叔叔那样看上去就十分强壮，但银知道伊尔迷的实力，他抱着他们出任务也很轻松，无论是轻点的她和戣或者是稍微重一点的奇犽。
最夸张的一次，伊尔迷身上挂着四个孩子，所以银相信伊尔迷就算是抱着糜稽都能走出这种顶级的步伐，虽然那场景比起挂着四个孩子可怕多了。
随着伊尔迷轻松的几跃，他们很快找到了角落里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银灰色小车，银被裹着风衣打包一起塞进了后座中。
只穿了衬衫的伊尔迷就躬身坐进了驾驶座，悄无声息地将车子开了出去。
银裹着大衣，嘴里塞着的是伊尔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棒棒糖。她不像那只糖果巨怪那么难带，一颗不算大的糖果已经足够她安静很长时间了。被塞了糖的她趴在后座，很乖地看着伊尔迷在开车。
伊尔迷单手握着方向盘，并没有回头，顺手给她递来了一份账单。
是这一次的任务清单，银趴在椅子坐垫接了过来，很熟练地掏出了笔开始核算尾款。虽然已经是很擅长的工作了，但这次发生的情况让她犹豫地顿了顿笔。
“要……加价吗？”她将棒棒糖推到一边的腮帮子里后问。
在伊尔迷的工作手册里，有非常详实且对外公布的加价条例。天气不好需要加价，交通堵塞需要加价，虚报难度需要加价，或者只要有任何让揍敌客家族成员觉得有问题或为难的地方，订单就会再加上一笔天文数字。
这种差点涉及到人生安全的虚报，得加得多天文才行啊？
银嘴巴里的棒棒糖也咬出了一种细碎的响声，传到了前面开车的人过于敏锐的耳朵中，他回过头，便看到了银困惑地咬着棒棒糖和笔头，抬起的脸上有着一种奔跑了很久后消不下去的红。
是因为刚刚跑过来后又憋着一口气后产生的。
伊尔迷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紧张，但却觉得很难得。这个能力并不算强，实力也达不到无所畏惧的幼崽，一直表现出一种并不合理的无畏。
他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过这种不安的情绪。
但这种难得的情绪，说不上来让他心情变得好或者是更坏。
银看到伊尔迷回过头看着自己，还以为她要告诉自己具体的数字。
但伊尔迷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了过去道，“不用算了。”
……
不用……算了？
听到这句话，银反而更加更加困惑了。
据说伊尔迷的订单不需加尾款一般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买家诚意非常足，首付就给了至少三倍的全款，并且那天顺利得到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花都没有掉一朵。
反正银是没有遇到过，只是听梧桐说过，至于今天的状况怎么想也不是幸运大满贯，所以细思的话，总觉得有人要倒霉。
想到这里银不知道哪里的幻肢突然有点疼。
有一次看到伊尔迷动手，虽然他砍的是别人，场面也不怎么血腥，银还是有一种被波及到牙酸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伊尔迷大哥独特的实力了。
银跟着伊尔迷的期间学习了很多技能，也分担了不少工作，不过总的来说，她并不会承担太多需要露面的工作，或者处理比较复杂的尾款。
这种时候她大只要安静地跟好伊尔迷就行。
大多数买家在下单的前后，可能都没有意识到揍敌客构建了一张怎样庞大的信息网络，甚至不输于被称为什么都能找到的全职猎人的官方网站。糜稽修改了初步的系统，使得它在便利性上更加超过了以前传统的单线网络，形成了一个非常智能的数据库。
看过那个巨大数据网的人，就会知道对揍敌客下手是一件多么不明智的事情了。
糜稽的消息在十分钟后就已经发了过来。
今天任务里看似没有关联的两拨甲方，现在正聚集在同一个地点。一个离这座城市不太远的废弃工厂。
伊尔迷带着银直接开了过来。
她拉开了车门下车，银想了想，也圆溜地跟着滚了下来。
特训过的脚步非常轻，轻到当揍敌客不想让人察觉的时候，连最顶级的猎人都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伊尔迷推开那扇大门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刺耳又怪异的声响。
这一声打破了沉默的黑暗。
废弃工厂内闪过了几道黑影，十分慌张地问道——
“谁？”
因为逆着光的关系，里面人看不清外面的场景，只感觉到一个高挑的影子慢慢移动了出来，而他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他腰间的布料。
一个清瘦一个矮小，看上去并没有杀伤力，但却让里面的人立刻变了脸色。
“是揍敌客。”有一个银色头发的猎人首先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放大，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离开他所站的位置。
不过下一秒，鲜血就从他的脖颈里喷涌了出来。
可能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银根本看不清昏暗中到底有多少个像萝卜般倒地的声音，等她开口阻止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个活口了，正被伊尔迷捏着脖子挂在上方，差点就断了气。
银好不容易及时打断了。
“等下大哥。”她探头看了一眼，道，“这个，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银有一次深感自己的工作过于幕后过于没有技术含量了。
所以要收一些没有危险的尾款，或者处理一些不太棘手的善后工作的时候，她就会主动申请让自己尝试一下，她本来以为按照大哥精简严苛的工作态度，不会同意她做这种多余的事情，但伊尔迷想了一下，竟然点头同意了。
所以关于尾款合算和催账这份工作，银现在还是很熟练的。
她第一次催账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有天赋。
伊尔迷收起账来是很残忍的，非常果断，容许不了拖欠，而且也从不寒暄，拿着钱就走人，非常符合一名优质杀手的冷酷无情。
但银在哥特拉斯接受的另一种教育告诉她，哪怕你面对的是一个已经榨不出一滴油水的烂赌徒，也要客气一点，再穷途末路的人也说不好下次还有机会翻身，那就可以接着合作（压榨）。所以态度不要太恶劣，才能有更多回头客嘛。
她拿出了哥特拉斯的财务阿公们的那种职业笑容。
第一次有幸感受到她的服务的老板是阿花达市的一个中级订单。
“九十亿戒尼。”
“谢谢惠顾！”
“最好是现金。”
“划卡也行，但是手续费要客人自己支付喔。”
“怎么会这么贵？尾款啦，尾款加了一倍。”
“……”
阿花达市的某位老板因为这很不揍敌客的收账场景愣了会儿，就差点被他自己雇佣的杀手削掉了脑袋。
银反手抱住了伊尔迷的手臂，焦急地提示还在发呆地老板道：“快快快，快把钱给他，你看他的指甲。”
揍敌客家见血封喉的利爪已经伸出了，青年虽然被树袋熊一样的女孩抱着，但全身散发着凝成黑色的森冷气息。
很熟悉揍敌客传闻的老板终于反应了过来，回头对手下吼道。
“快把皮箱拿过来！”他颤抖着吩咐保镖立刻拿来报酬，以免因为发呆被眼前的揍敌客杀手当场砍杀在这里。
皮箱比原本的数字还饱满一点，伊尔迷颠了下，还算满意，道：“这次算了。”
“我大哥的意思是谢谢惠顾。”
“下次再拖延，我会杀了你哦。”
“我大哥的意思是说，下次希望财务运转能更加顺畅点啦，毕竟早付款，有优惠。”
“没有优惠。”
“哦对对对，没有优惠，没有优惠，但是揍敌客的服务是无价的。”
“……”小女孩的笑容很甜美，但是眼前诡异的场景却让老板冷汗直冒。
银可能自我感觉自己优质服务让揍敌客的售后业务都人性化了起来，进一步提升了企业的整体形象，但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幼稚里掺杂着故作的世故，甜美里透露着被教养出来的冷淡，以及表面上和善却后面却有揍敌客撑腰的猖狂。
给整个收尾款的过程都蒙上了一层更加奇特的恐怖气息。
他抖着只想把自己请来的杀手送走。
顶级杀手一种默默看着矮小的实习生，像蛰伏在昏暗中，把幼崽推出来折磨弱小动物的，但依然虎视眈眈在一旁看护着的危险的魔兽。
他低下头在幼崽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开心地提上了皮箱，拉住了青年的手，点了点头，在阿花达市老板恐惧的目光下离开了。
那个老板根本就没心情，也不敢听清了伊尔迷对银究竟说了什么，能送走他们就已经很让人庆幸了。
那是伊尔迷每次任务完都会问银的一个问题。不过由于总是有突如其来的其它任务的打断，所以给出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总是没有发挥它的作用。
银蹲在了那个已经被打得发不出声音的活口面前，先是露出了一抹收账的职业笑容，然后渐渐，笑容垮了下来。
“抱歉，笑不出来。”银瘫着脸道，虽然也很想维持着她收账的职业水平——但，酷酷戮山是她的底线，一旦发现有什么威胁到酷酷戮山的地方，银也是会生气的。
“你们这么清楚我们的路线和计划，总不会是巧合吧？”
“是巧合我也不听。”
“你们要对付的是谁？大哥，还是揍敌客？”
“算了不重要，反正都不允许。”
银和伊尔迷学过刑讯课，不过她从来没有实用过，这还是第一次动手，她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瘫软的身影，花了点时间认准了位置，试着踩了踩。
“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银就得到了她想要的所有的讯息，三串数字，并列在纸上。
“我……我们也就知道这么多，我们只是通过虚拟地址联系的，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不知道。”
“好。”银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地上疼到抽搐的人道，“那，麻烦付下尾款吧。”
“……”
银甜蜜地笑道，“属于揍敌客的酬劳，一分都不能少哦。”
虽然伊尔迷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算尾款，但银知道，永远都在为整个家族工作的大哥，拿到每一笔应该拿到的钱的话，心情比较好。
所以虽然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活口了，银还是希望他能老实的掏出钱不要让他们为难。
所以，她又像那个趴在地上的人投了一个非常和善友好的职业笑容过去。
因没有意识到人和人待在一起是会受到影响的，同时在生命中发生的一些比较重大的事件也会对人产生不可以预估的影响。所以她现在眼睛里带着伊尔迷那种独特的冷漠的，还泛着一点西索的闪光。
就算笑得嘴角咧到天边，依然看上去非常不善茬。
刚被伊尔迷捅了个对穿的人瑟瑟发抖，又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站着的小女孩，再加上她踩的那两下。他几乎惊恐得要尖叫出声地，道：“我们没有准备，但是等等，大家身上都有现金，我可以凑到，我可以凑到这笔钱！”
银盯着他，缓缓点了个头。
银拎着一个皮箱走了出来，接上了刚刚先走出来的伊尔迷。
“尾款拿到了，大哥。”
她甩了甩，似乎想甩掉箱子上厚重的黏腻感。箱子比往常要稍微重一点，好像灌了一些湿润的液体，但数额可能并不那么让人满意。
不过她已经尽力榨干了工厂里面最后所有的血汗钱。
“嗯。”伊尔迷的头发在风中扬了扬，银抬着头看他，感觉他看不出来的某些同样也是扬起的。
那是银认为的伊尔迷身上的气场，果然，如果能照常拿到尾款，大哥心情都不会太差。
总算能够为揍敌客家族出了一份力气的银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那个箱子已经被伊尔迷接了过去。
“银，想不想会枯枯戮山？”
这就是那个伊尔迷有的时候会在任务结束的时候问的问题。
银常常觉得自己的回答没什么用处，因为伊尔迷的工作简讯一响起，或者有任何的变故，他们就回不去了。
但这次没下一个任务的出现，也没有再发生任何特殊情况，等银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快到家了。
呼吸的第一口风里，有枯枯戮的味道，她靠在伊尔迷的腰间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听到了广播里传来的声音。
“托基亞共和国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