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动物园
看到自己大孙子因为自己的问题犹豫了一瞬，礼芝也似乎开心了片刻。
她像每个逗弄得孙子哇哇大哭就开心的长辈一样，几乎要拍手称快。
可这样的兴奋没能持续多久，黑曜石般的眼珠滴溜溜地又转了回来，伊尔迷望向了自己的奶奶。
“奶奶。”
“恩？”老人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我走了。”
“？？”礼芝的表情倏然愤怒了起来：“你赶着去投胎么。”
“她很弱。”伊尔迷道，“我不能浪费时间。”
“和奶奶在一起是浪费时间么？？”
呯呯嗙嗙摔盘子的声音传来。
门外站着的管家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进去收拾。
没有人知道伊尔迷最后付出了什么代价，然后才在礼芝这里得到了银得消息。
并没有银想象的那么血腥，礼芝索要的是伊尔迷的项上人头，管家从伊尔迷少爷出来时依然优雅的姿态和领口被泼洒的酱汁揣测，那应该只是一顿共进得不太顺利的晚餐。
奶奶虽然依然精神抖擞，但到底年纪大了，在面对长孙的时候，就连当年嘴硬的毛病都改上了许多，就差开口请求他多留一会儿了，但也只借着一顿午餐多留了孙子半个小时，她十分有主见的孙子，固执到让她气急败坏。
“滚吧！”
“奶奶多保重身体。”伊尔迷以无可挑剔的礼仪朝奶奶鞠了一躬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最后还是礼芝忍不住叫住了他，从空中抛了个东西给他。
伊尔迷接住，看到那是一台复古的游戏机，和三张卡片。
“带给你爷爷。”礼芝对他说，“他和我要了很久了。”
伊尔迷鞠了一躬，离开了这里。
伊尔迷从来如此，他只做应该做的事情，礼芝离开后他所有的行为，足以堪称模范的恰当，却十分冷漠。
此时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保护对象兼最年幼的妹妹，当银不是揍敌客收养者的时候，伊尔迷也许就会立刻对她如同陌生人，不管他们之间有着多少年相处的时光。
不知死活的幼崽现在跑向了流星街最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地盘，生存几率比她当年漂流进流星街更低，如果她真的死在了西斯特的审判所，那么受伤的不仅仅是伊尔迷的工作信誉度，还有他作为兄长的自尊心。
这段时间之后，伊尔迷已经很难分清银与其它揍敌客幼崽的区别了，或许她还特别点，因为其它的幼崽不需要他亲手抚养，也不会格外给他抚养费，所以银对他来说，已经渐渐脱离了从前可以忽视或者厌弃的范围之内。
她开始变得像家中的人。
作为大哥的伊尔迷，习惯将所谓的弟弟妹妹，放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从行为到心理，这样对于一个多子的家庭和忙碌的兄长来说，是最为方便的做法。
是的，方便，因为对于生活没有过多的要求，所以这个冷漠的男人从出生开始，追求就只有他心目中所认为的方便。
但并不代表他不爱他的弟弟妹妹，伊尔迷总是在嫌弃与残酷的教育背后，露出独属于他的那种温情脉脉。
比方说他放任奇犽去成长，比方说在你最危险的时刻，他总是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可是，似乎从来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
富力士.银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变数，她浅薄如白纸，却十分的不可控。
伊尔迷觉得，因为无法完全将银控制在自己的掌控中而将她放出，却又因为放出而使得她成长得更加不受控制，是他做的第一件错事。
将定义混淆，在救她与放弃她之间徘徊，是他做的第二件错事。
人是不可以接二连三的犯错的，一但错误积累到第三个，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下，谁也无法幸免。
所以从一开始，这样可怕的，不受控制的生物，就应该一直被圈禁在枯枯戮山，永生永世懵懂无知。
他难得觉得有些疲惫，并不是因为伤口未恢复或是眼前花里胡哨的游乐园入口。
只是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人觉得疲惫。
“那个小崽子在审判所。”
奶奶这样告诉他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啊……真是会惹麻烦，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乖极了。
流星街的生意接过不少笔，但审判所——伊尔迷从未来过。
这里分为四个区域，分别是游乐园、植物园、动物园和观星园，先不评价这里幼稚可笑的建筑审美，光是这里的箴言，就让伊尔迷本能的抗拒来这里找麻烦。
“来审判所的人统统有所求，却无所得。”
这是审判所的拥有者，西斯特贴在门口的座右铭。
伊尔迷清秀的眉毛皱起，风将他的衣服和肩上的外套都吹得鼓起，这个人修长，却不单薄，有一种独属于成年人的气质。整个人都神色疏淡的青年，与眼前五彩缤纷的游乐园入口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抓孩子回家的家长。
审判所西区的游乐园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的忙碌，在各个区域里玩得不亦乐乎，伊尔迷踏入了这片区域，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它。只有人群中一个接待员小丑，蓦地转了下脖子，跟上了这位“家长”。
我们目标虽然就是拐卖儿童——小丑A咧开嘴想，但从来还没有来过这么年轻的家长。
“先生。”妆容浮夸迷绚的小丑在背后叫住了伊尔迷，行礼道，“请问您要去哪？我可以为您带个路。”
伊尔迷插着口袋，回过头来。
西索？这是伊尔迷回过头后看到小丑一瞬间的错觉，不过他很快打消，西索整个人身上充满了一种无法模仿的狂躁气息，这个小丑虽然和他画着相同的妆，但是却只是气质阴郁，并不……耀眼。
那样会让银下意识觉得不舒服的阴郁气息，对于伊尔迷来说仅仅是毛毛雨罢了，他本来就很喜欢下雨天气。
伊尔迷不知道，西索喜欢他的最大原因就是他能准确在一万个小丑中挑出自己，而西索也不知道伊尔迷不太喜欢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身上那层粉红色的气质。
伊尔迷并不喜欢那么少女的东西，太过引人注目的颜色，于生意无益，像是拼命彰显自己的符号。
他果然也没有理睬小丑A，转过头自己往里面而去。
“那个……先生？”小丑A不放弃地追了上去，“这里可是审判所。”
“审判所。”伊尔迷重复了一遍，却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停下脚步。
“您真的不需要一个引导员么？”小丑诧异地问他，不是每个进来的人都能受到引导员的青睐的，而没有引导员领路的人，死亡几率很显然就会高上很多。
他作为西区的首席引导员，难得有兴致为人引路——结果好像遭遇了，嫌弃？
虽然眼前的青年没有甩开自己，但无论自己跟得再紧，他都保持着一个一米之上的陌生人距离。
……他拒绝与自己过多交谈。
难得被嫌弃的接待员紧紧跟着伊尔迷，不知不觉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服气，他看到青年先去了旋转木马的区域，在所有带着面具的孩子里逡巡了一圈之后，确定了什么，立刻往下一个方向而去。
他赶紧跟了上去，问这个青年：“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确定了么？”
每个孩子都戴着面具，红发的、黑发的、速度高到并不正常的旋转木马，眼花缭乱地转过，但只是一圈，伊尔迷就迅速离开了这里。
“没有。”银因为童年阴影，有很强的晕动症，她会凭本能离开一切她认为氛围诡异的地方，所以那台气氛并不温馨的旋转木马处，是找不到富力士.银的。
这里面的刺激性项目很多，平和温暖的却不是很多，并且目标也很庞大，只要确定了这几个地方，伊尔迷就能迅速到下一个区排查。
不愧是揍敌客啊，小丑A抿着唇在心里感慨，游乐场里乱糟糟成这样，孩子的尖叫声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但眼前的这个人，丝毫不为所动的在寻找着自己的东西，不知不觉就掠过了很多设置好的陷阱。
站在摩天轮底下的伊尔迷仰着头，手插在口袋里，然后几乎是一扫，等小丑A再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朝迷宫的方向前行了。
小丑A：“……”
他选的所有项目都几乎是幼儿热爱，只有迷宫稍微带一点刺激性，但也绝不恐怖，看来他要找的孩子年龄确实不大，但不大的孩子——究竟是怎么跑丢到这里来呢。
这里是，流星街的腹地。
即使在流星街里，这里也是最危险的腹地。
是一个就算是揍敌客训练幼崽，也会特地规避的地方。
小丑A疑惑了一会儿，然后立刻又跟上了伊尔迷，揍敌客的速度快得可怕，如果他思考太久的话，就会失去这个青年的踪影了。
伊尔迷走到了迷宫入口，他顿了一秒，还是决定进去排查。
他记得银有在揍敌客后山让梧桐用树丛给自己做了个迷宫，所以她应该是喜欢迷宫的。
这个迷宫格外的黑，即使是习惯了黑暗的伊尔迷，也用了一秒钟才习惯了这样的黑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深处吸收了，吸收到甚至产生了晕轮，一圈一圈的，让深入其中的人也陨落。
黑暗深处是奇怪的声音，和阴森森的风，白色的影子在伊尔迷眼前一闪而过，让他突然确认了什么东西。
这是个鬼屋般的迷宫——不用找了，富力士银怕鬼，不会在这里，如果她在这里，自己应该在路口就能听到深处的呼救声了。
他回过头，准备原路离开，却发现入口不见了。
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丑也不见了，他被困在了这个黑色的迷宫里，墙壁和地面微微扭曲着。
不知道谁好像提过：“西斯特的审判所里，处处都是幻觉。”
四周的墙壁开始朝中间聚拢，不知名的黑色扭曲材质如同石油般朝伊尔迷漫灌了下来，伊尔迷偏过头躲了开来，但与此同时，他所站的地方，也被粘了起来。
无数的黑色物质弯曲着袭来，空间越来越小，直到青年的整个身体都扭成了个不可思议的形状，最后一抹黑色，对准了他的眼眶。
似乎是灭顶之灾。
但在这一刹那，伊尔迷却偏了偏头，一根念针不知道从哪里闪现，在黑色闷住他的口鼻之前，插在了他的额头中间。
不光光是对弟弟妹妹用控制术，他也常常对自己用，他的念针之余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都从未仁慈过。
然后，包裹在身边的黑色物质瞬间消失了。
伊尔迷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回过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红唇笑意硕大的小丑A。
小丑A道：“啊，恭喜通过第一关。”
“……”
伊尔迷没有停留，立刻往下一个区赶了过去。
下一个区是动物园。
如果有哪里能够完全困住银·富力士的话，伊尔迷猜测大概是动物园。
要说去植物园或者游乐园，她表现出的是普通孩子的兴奋的话，那每次到动物园的银，简直就像回家。
回到了她应该呆的地方。
枯枯戮山附近的动物园在她没有来之前，伊尔迷就勒令其搬走了，因为动物园意味着很高的财政消耗和环境污染，也很麻烦，搬走之后家中也没有人有异议。
而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园，坐落于银的家乡格特拉斯，她并不知道，那是她的母亲特对为这个生下来就对魔兽有亲近感的孩子建立的。来到枯枯戮山后的银一时无法适应，唯一的指望就是去别的城市的时候的动物园，和偶尔会来的马戏团，马戏团的动物被戣吐槽是“傀儡玩偶”，但饥不择食的银即使看到猴子摘个帽子也会兴奋半天。
伊尔迷亦不是第一次，到动物园、或者马戏团、或者二毛的窝里，把她带回来了。
被西索拆了之后的银没有安全感，习惯开着窗户睡觉，经常半夜就梦游着跳下窗户，冲到后山二毛的窝里和它挤在一起，才能安睡。
多少次，她醒来之后还在自己的被窝里，窗户稳稳当当的开着，帘子轻轻飘动，外面吹来温和的风，昨晚的跳楼似乎是错觉。
她不知道，总是一个青年半夜踱步到后山，在二毛厚实的皮毛里，扒拉出一个睡成一团的身体。
而二毛——这个A级魔兽，也只有在遇到将自己养大的伊尔迷，才会不发出任何威胁的低吼，而是极温和地掀掀眼皮，露出柔软腹部底下睡熟的少女。
伊尔迷在硕大的动物园高速移动着，猜测着少女会在哪里停留。走到了东区的灵长类山林，他突然感觉阿东了什么，顿住了脚步，往天空看去。
伊尔迷伸出了双臂。
满身灰扑扑的少女从高空落下，吧唧一声准确摔进了他的怀里，然后是委屈巴巴的，熟悉的声音传来：“大哥……这里的山太高太难爬了，我爬到一半摔下来了!”
伊尔迷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但那一下几乎没有波动，迎接少女的是一个如往常般熟悉的爆栗子。
伊尔迷弹了下银的额头，在她的“嗷呜”声中把她放到了地上，牵住了她的手。
“还好这么巧，你就在下面接着我。”那只没有被牵住的手摸了摸被弹红的脑壳，少女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