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旅团活动
那两个人出现的时候,银的背脊上突然出现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就像很多年前遇到西索之流的人时,隐约的不详中间还夹杂着细细的牙痛感。
戣自然也感觉到了,两个人无声地打了一个手势。
她们两本来约好了遇到危险时候分开的路线,呈直角,但也不会离开得太远,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是她们两实习或正式战斗时常用的队形。但此时此刻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动弹,一个是发现了那诡异流动的念力而下意识的不敢动弹,一个是因为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僵硬在了原地。
她们朝下望去,树丛密布的林中看不清那两个人影,却有一双鲜明的、细长的蛇眼,向上望了过来。
那人带着笑意道:“诶呀,是两个小姑娘。”
是和之前发现她们的人一样的一句话,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那些人是惊讶中带着意外,虽然也不怀好意,但却没有这种弥散的阴森和邪恶感。
这样的一个人并不因为遇到两个小女孩就掉以轻心,这个丛林中所有让人意外的生物,对于他来说都一样的好玩。
那是一种黏腻的目光。
戣和银同时朝两边跑去,这是她们做好的约定,如果遇到了彼此认为无法解决的人或事,不用在意那个约定好的直角队形,而是直接呈现一百八十度,立刻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只要有一个人跑掉就能分散掉危险,但两个从揍敌客训练下速度超常的小姑娘,这次并没有逃出职业舞台念能力者的包围,她们蓦地止住了脚步,戒备地看向前方。
她们两个都被拦住了。
拦在银前方的是那个一直搭耸着眼皮,看上去终年睡不饱的男人。拦在戣前面的自然就是那个眼睛如同丛林毒蛇般,闪烁着让人心惊的危险反光的男人。
他们追上前去的闲聊声音不大,但隔了很远还是被银和戣听到了,蛇眼男道:“我要那个黑眼睛的小姑娘。”
搭耸着眼皮的男人无所谓:“那我要那个傻子好了。”
下一秒,他们便悠闲地出现在了先跑了五秒多的两个女孩面前,竟然快到好像无论她们先跑多久,都逃不开他们的包围。
银和戣僵硬在了原地,终于这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不……不可能。”银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人,又回头望了望几百米外的戣的方向。揍敌客的训练绝不差劲,如果说她还有可能因为训练不到位而被拦住的话,以戣的速度怎么会被拦下来?
她以为戣是为了自己故意留下来的,毕竟如果她跑了包围圈里就剩下自己了,所以心中有些愧疚,心想戣又要在心里绝望地想——她一个人拼尽全力也许确实能跑掉,但总不能一个人跑了让留下来的笨蛋送死。
可是那边的戣,却也凝注了目光。
因为并不是这样的,她没有那么瞧不起自己的同伴,既然约定好了逃跑,她也是拼劲全力的,但是眼前这个男人,轻轻松松就拦住了她。
银也仅慌张了数秒,想到了自己的背后是戣,她立刻恢复了镇定,看向了面前的敌人。就像两个流星街的怪物信守分好了对手一样,面对着追上来敌人的两个女孩也没有顾此失彼,而是严肃认真的看着自己的面对的人,就像每一次那样充满了默契。
没有说话,却知道彼此背影的含义。
“交给你了。”
被分到银做对手的人应该觉得很无趣,因为她身上没有丝毫念能力的流动,长得又小又矮,从对手的实力来说,看上去十分可怜,似乎是抱着那个猫眼少女的大腿才活到现在的。但汉克一直都疲懒,懒到眼皮都不会睁到最大,更别说像蛇眼的巴尼一样去挑选好看、强大玩起来有意思的猎物。
都是猎杀,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眼前的猎物虽然没有念能力,但是杀起来也并不方便,她很熟悉雨林中的每块石头和树枝要怎么走,凭借娇小和灵活的身体,跑得有点滑不溜手。
汉克懒懒地缀在疯狂逃跑的少女身后,问:“你要跑到最后么?”
他又漫不经心地说:“你的朋友,在战斗呢。”
与银鲜明的逃跑风格,那边的戣已经和巴尼打了起来。与念能力者比起来,她的体力只是占时的优势,迟早是要被耗尽的,到时候一只手就能被捏死,而且比起那边的场景,这里的追逐确实十分可笑。
银没有回答他,而是专心致志地逃跑着,西索给她深深的上了一课,让她学会了不要对自己太过自信,这个时候她脑海中也想起了以前从来听不进去的老男人在丛林里对她说的话——
“如果遇到A级魔兽的话,就先躲起来啊。”
逃跑并不可耻,跑到什么时候,就说跑到什么时候的话。
传奇猎人,榜上奇迹,被无数人追逐、崇拜、讨厌、或嫌弃的富力士金,教会下一代的第一课,就是逃跑。
撒开脚丫子,拼尽全力的逃跑。
不会逃跑的猎人从来都不是好猎人,猎人既不是勇士也不是斗士,他的目的不是杀人,也不是自保,而是探索。
探索未知的可能,探索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存在的可能性。
而这一切的先决条件,就是要活下来。
银年幼无知的时候,并不知道生命的宝贵,总觉得面子和形象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却在那个被肢解后躺得发霉的黄昏里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有活下来,那些臆想才有可能成真。
她确实很弱,没有念能力,只能暂时在丛林中游避,但是逃跑过程中,一定能想到生存下来的办法,这就是猎人的生存之道。
不知不觉中,这个不喜欢猎人世界,最讨厌的人就是排行榜上那位传奇猎人的少女,开始掌握了基因里她讨厌的老男人留给她猎人的天赋。
人类迟早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因为讨厌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羡慕的情绪。
渐渐地,汉克发现他自己不但没有追上,甚至还会偶尔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藤蔓绊住,差点摔个跟头。
他啐了一口,懒惰的本性与追得不耐烦的心情交杂发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长得像炸弹一样圆滚滚的东西,但是有两个头,他拨开了一个头,里面冒出了黑色的烟雾来。
这是一个控制毒烟的操作系念能力者,这个烟雾除了已经熟悉并具有抗毒能力的他和他的同伴,基本上没有人可以在当中生存。烟的味道说不上恶臭,但是泛着腥气,就像不小心咬破舌根泛出的那种铁锈味。
汉克站在烟雾中间,看着渐渐被包围的身影,心想——就算体力是无限的,总不能不呼吸吧。
于是他站在了中间,以逸待劳地开始等待。
他没有想到,对方真的可以不呼吸。
戣是因为抗毒训练做的好,所以这个烟雾对她的影响并不算太大,反而是蛇眼人吊着眼睛,对同伴的行为很不满:“又污染空气。”
戣看了一眼那边严重的黑雾,没有说话,与对方放出来的蛇又缠斗在了一起。
银的闭气能力很强,最高的时间,她在水下闭过两个小时。
天生的基因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她讨厌PM2.5。
她讨厌要命的肺病之后,一切能置她于死地的烟雾颗粒。
被西索打坏的肺部康复得很慢,就算有揍敌客的药也不太管用,然而这个世界算是枯枯戮山头也不肯能总是空气洁净,世界上遍布着对她充满恶意的空气污染。
但是她不想说。
她不想老提起那件事情,因为不好意思,也因为总会回想起某些画面。她也不想看到基裘指责伊尔迷,每次她都会摸着鼻子,心想和大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为了避免这些,银其实有着十分强悍的闭气能力。
如果这个让人感觉到非常危险的念能力者的能力仅是操控毒烟的话——银会觉得自己运气有点太好了的。
不过她在烟雾中蛰伏了下来,没有得意忘形。吸取了很多次教训后她终于在战斗中学会了观察和思考,那个人手上抓着的是一个两个头的双弹瓦斯。
趁着污染环境的对手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银开始思考起下面该怎么办了。
另一个头还有些什么东西。
被黑雾波及了的另外两个人也在对打,黏腻的蛇缠上了戣的手脚,又被她划断,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无根手指尖都伸出了长长的指甲,看上去修长优美,却比利刃还要锋利。
场外观赏的西索看到后十分不满地嘟嘟囔囔了起来,可能是觉得她为什么用揍敌客的招数,却不用他教的的那些东西。
直到黑雾弥散的越来越道,那边的情况完全看不清了,戣又横扫了一片毒蛇,站定了下来。
“其实我们才是同类把。”身上爬满了毒蛇的男人玩得很开心,所以心情很好地笑了笑着说道,“一样冷血,一样没有感情的我们,才是同类啊,在猎人的世界,和这种弱小又愚蠢的东西呆在一起,不会觉得羞耻么?”
戣和他们一样,被一种暗色的物质包围着,那种强大到可以肆无忌惮蛮不讲理的力量,才是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至于那边那个愚蠢的小耗子——看上去就像一个上天开的玩笑一样。
至始至终,旅团的观察,西索的肢解,和流星街里所有人对她的恶意,并非没有理由,因为她的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和这个崇尚力量的猎人世界没有丝毫的关系。
“可是……你们知道什么是猎人么?”戣低声自言自语。
蛇眼男没有听清,却迸发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笑容很阴森,就像巨蛇咧开嘴角一样勉强,让戣忍不住想到了银的经典吐槽——笑不出来就像伊尔迷大哥那样不要笑了,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虚伪的笑容总是会被看出来的,就像是伪装的再好的温和,本身是怪物还是会被怪物发现。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至今答不出来猎人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究竟杀人的是猎人,还是救人的才是猎人。
“虽然和她一起被笑很羞耻,但说我是你们的同类。”戣歪了歪头,认真地评价道,“很恶心啊。”
和银在一起会有一种随时随地羞愧到想自杀的感觉,可是不和她在一起,又会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
和旅团,和西索,或是回想起曾经一个人呆在揍敌客的那段时间,她觉得很平静,自然,理所应当。却又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她是有另一条选择的,那条选择上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个非常非常愚蠢的朋友。
银,你知道么,我离开的头也不回,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没有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但是亿万万个人群中,我唯一想念的人,竟然是你。
戣闭上眼睛,摊开了双手。
场外的西索终于眼睛一眯,满意地笑了出来。
她摊开的双手上延展出了粉红色的光团,紧接着两个纠缠的东西跳了出来,那东西出来后,看清那是什么的西索又有些不满了。
因为那是两只兔子——两只长着龅牙,和两坨腮红的,可笑的兔子。
这种幼稚到丑陋的审美自然属于银,西索让她变化出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第一次变化出来的,就是这个曾经闭着眼睛给银缝了千百个的兔子。
西索当时面无表情地捏爆了那两团东西,让她重新来。
对面的成年男子很显然也有着和西索一样的审美,操控着蛇狂笑道:“也是操控系么,但这是什么可笑的东西?”
两只兔子在天空中翻飞,下面是沉默不语的少女,看上去像孩童毫无伤害性的玩具,与地上他操控着的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毒蛇完全不能相比,但是少女的眼神却很镇定,好像有着两只兔子就能征服全世界。
舞台里的人在狂笑,西索在舞台外也在无声地闷笑,因为无声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然就会发现他的笑容比蛇眼男人放肆扭曲地多了,恐怖得像一幅诡异的油画。
笑了很久,他终于停了下来,看向了舞台——
操控系?
开什么玩笑,那是变化系。
他的变化系。
蛰伏在草丛里的银看着满天黑色的浓雾,无声地咳了咳。
她朝戣的方向看去,看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一种耀眼的粉色的光芒膨胀了开来,隐隐约约看到是个带着耳朵的形状。
但没多会儿这个形状就和一种阴灰色的恶心气息缠在了一起。
银觉得这种感觉像是她的兔子掉进了蚯蚓堆里,让她有点想揍人。
不过她又有点沮丧的想,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
她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双弹瓦斯上来。
双弹瓦斯的一头,放的是有毒气体,那么没有打开的一头会是——
突然,她想到了以前偶尔看到过的燃烧着的瓦斯罐。
如果是这样的话——
站在那里耸着眼皮放毒气的男人,突然感觉到空中劈开了一阵风,那个被困在毒雾里的女孩不但没有死,还一反此前躲避的姿态,主动攻击了过来。
他终于抬起了眼皮,心里想,不愧是活到现在的选手么,总有让人意外的地方。
但是他仍然不抱有欣赏的态度,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
毒雾拿她没有办法,也算不清她究竟能支撑多久,可是他的念能力却经不起和这个小怪物这样耗下去,想了想,他用指甲弹开了两头瓦斯的另一头。
银目光缩了缩,看到了油润的液体,从另一头流了出来。
气体瓦斯或液体瓦斯。
这是作为燃烧物质的两种材料。
气体看上去似乎更加危险更加无法躲避,但是在银看来,其实更加危险的是液体才对。
因为气体在达到一定浓度之前,只是有毒而已,对于能够操纵它的主人来说没有伤害性,可是如果是浓度较高的液体,却不一定了。
有形的液体会脱离主人的控制。
油润的液体顺着轨迹朝她追了过来,虽然没有之前的气体那么密集,却很精准,对准了她的口鼻,和眼睛这些致命的地方。
银有的时候躲避,有的时候却故意迎着那些液体而上,却总能躲开这些角度刁钻的攻击,不知不觉,他们两个人已经追击到了一片食人花的地带。
汉克没有银在食人花中钻来钻去的本领,所以下意识离那些麻烦的植物远了一点,只让液体瓦斯追了过去,盘旋在银的周围,像一道无色的绳索,马上就能将她勒毙。
但是在汉克没有看到的地方,不停的有瓦斯从念力失去掌握的拐角处,挥洒在那片食人花中。
银绕了很多圈,确定每一片土地,都雨露均沾。
然后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就是现在!
身上的那堆破铜烂铁终于起了作用,银掏出了一个玩偶上的别针,在另一个铁块上用力一滑,迸发出了星星点点的火星子,然后往脚下丢了下去,掉下去的兔子玩偶发出了“噗唧”一声□□,完成了它的使命。
小小的火苗点燃了一片,一路撒过来的瓦斯,爆炸了。
于是那些本来安安静静蛰伏在他们脚下的食人花,也疯掉了。
虽然没有狂花前的食人花,已经是S级别危险的魔物,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狂化的食人花,特别是一大片狂化的食人花,才是真正的植物地狱。
被烧断了根茎的食人花嘶吼着立起了身子,朝周遭的一切无差别的攻击了过去,它们咬断了大片的丛林,也险些咬断了上方汉克的脚脖子。
他有些狼狈地跳着离开了这里,却发现他追逐的猎物,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那片火海投身而去。
不要害怕火焰、海洋与悬崖。
如果这也是你的猎物害怕的东西,那里就是你的生机。
银投入了那片火海,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孤鸟。与此同时,远方和蛇男缠斗的戣也迅速赶了过来,抓紧了她的手,一起跃入火海。
恐惧火焰是人类的本能,但天生大条的又强悍的品种,似乎连本能都能扭曲到适者生存。
两个从未失手过的男人,站在远处的枝上看着下方。腥臭的食人花垂死挣扎,割裂这周围的一切,形态可怖,底下是烧成一片的火,再也不见人影。
“真可惜啊。”蛇男舔了舔嘴角。
不能亲手让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对他来说乐趣就少到了几乎没有。
“是啊。”汉克点了点头,神色依然平淡。
“走吧。”蛇男转过头说,他被汉克的烟熏得头疼,又被那个小姑娘可笑的玩偶缠得耗费了很多念,需要休整一下。
“恩。”汉克点了点头,依然是疲懒的模样,可是下一秒,蛇男的胸膛贯穿出来了男人不常露出袖口的手。
“你……”
“对不起啊。”这个总是抬不起眼睛的男人依然懒懒地道,“我不小心打听到,这次的游戏,是单人局呢。”
所以,搭伙的游戏,就到此结束吧。
“什……么?”
从未出现过的单人存活局竟然出现了,不知道该怪谁的运气不好,连游戏都玩得不够尽兴。
但死了的巴尼,还活着的汉克,都想不到,这次能活下来的绝对不是常胜的他们两个人。
封建的大家长,从未有人从他手里活下来的食人魔,和两个都希望彼此能活下来的朋友,也只能活一个人。
猎猎风中,红发西索撑着下巴,由衷微笑——他很满意这样的剧情,又残酷,又有趣。
只是,里面没他的小女孩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