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躲避球
后来的那一天照常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的。
尤金的老板娘没有因为教训孩子的家庭活动就荒废工作，她把两个“小”鬼头提溜在了一边，就继续了审讯——虽然老板娘已经可怕到这个地步，但总有不长眼睛的人得罪她。
她们两静若寒蝉地围观了半天，看着那个人从誓死不屈到鬼哭狼嚎，被老板娘统治的恐惧又迟迟涌上了心头，银咽了口口水，抓住小表妹的手问道——
“妈妈现在还是这个脾气么？”
“今天心情似乎已经很好了呢……”
“咕咚。”
两个人后来被打包一起送回了家。
尤金的老板娘没有回来，因为她又在半路上收到了一条不明信息。
于是她高贵冷艳地哼了声，坐上了加长的车，奔赴另一个工作现场。
折腾了大半夜，一直到午夜银才躺在了久违地柔软大床里。
“太舒服了。”从口袋里抽出了手机。
【到家了！】银朝对面发送讯息。
【是被绑架了么，七个小时了。】
银在昏暗中叹了口气戳着屏幕：【没办法的嘛，你知道我妈很难搞，你那边怎么样了？】
【唔，照常是因为孩子太多产生的麻烦。】
银想了想，很快就猜到了，她问【科科？】
这是银给科特起的外号，她觉得这个形似笑声的外号很嘲讽，戣倒是觉得有点可爱，可爱到像是个昵称一样。
但银和科特非常不熟，关系倒也没有恶劣到和糜稽那样见面就互挠的地步，但由于站在角落里这位“哥哥”若有若无的奇怪敌意，以及出于本能，银确实也没有很喜欢科特就对了。
银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感觉如果戣回去遇到了什么麻烦，那就是科特找的。
【直觉小怪物。】果然没过一会儿，那边传来了戣的吐槽。
银对这种处理家庭关系的事件很不擅长，于是挠了挠头，只能简单粗暴地力挺。
【需要动手的时候再叫上我就行了！】
【唔，动手？……】
戣在另一头哑然失笑，心想着你敢动手，你敢来酷酷戮山动手么？也不知道是谁在能够传送到任何地方的通关出口里，也没有选择走向酷酷戮山。
不知道在怕什么呢。
但戣没有说出口，她深知银恼凶成怒，气急败坏，然后就破罐子破摔的性格——为了维持一个有着幻境操控念能力者健康的心理，戣非常努力。
不过银毫无自觉地大声嚷嚷【总之我们合起来比较强嘛，你知道的，我们的能力。】
【好的，爱你，谢谢帮助！】戣在这头语气还算温和，只是忍不住说教道【你还是不要滥用能力，还没有查出来有什么后遗症。】
不过银显然只看到了前半句的爱你，开始兴奋了起来，得吧得吧地打字过来，戣应对这种垃圾短信的轰炸很有心得，她把弹跳了无数垃圾短信的手机放在枕头边，将湿漉漉地红头发扎了起来，去找吹风机，觉得自己大概有时间把整个头发都吹干然后再抹个发油。
但是“嘚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戣把手机塞进了枕头下去开门。
“大哥。”
“嗯。”青年穿着一件白衬衫从外面走进来，他撑在门口道，“科特那边我已经处理了。”
“没关系，没有伤亡就好。”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其实科特的问题比银猜到的要恶劣多了。
银只是觉得科特有些阴沉不好相处，以及过分的关注戣，她并不太清楚其中复杂的内情。
科特表面看上去安静到毫无存在感，其实一直过分地想要得到关注，所以女装，所以参加旅团，都是想得到家庭成员的关注。
因此西索在贪婪之岛上对他露出那种不屑态度的时候，科特才会出离的愤怒。
凭什么收养的孩子，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孩子，得到的关注都会比他多？
那段时间不仅仅是家长、奇犽、甚至伊尔迷大哥，都试图进入贪婪之岛，来来回回很多次，涉及到家庭成员之间方方面面复杂的矛盾。戣一直没想到她一直以为关系简单粗暴的揍敌客家也有那么多亲人之间的纷争，而且让她最好笑的是大哥的那件事。
大哥进入的第一天，就在基裘阿姨的要求下让席巴叔叔带了出去。
科特不知道伊尔迷大哥和银的纠纷，戣猜测伊尔迷八成是来找银的，科特的嫉妒心给错了位置，但他误以为所有的家庭成员进贪婪之岛都是绕着自己转的，再加上和自己无比相似地西索无心的讽刺和刺激。
科特莫名其妙地就气了。
而揍敌客成员的生气，就是这样哪怕有伤亡只要没有闹出人命都在接受范围内的生气。
科特被惩罚的原因是，他已经带着一些致命的恶意在报复戣了。
被发现后，科特第一时间受到了严重的处罚。
他被关进去之前还用那种冰凉厌恶的眼神看着戣，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戣其实有一点理解他的偏执，却并不是很赞赏，在这样的家庭里，有任何渴求欲望偏执和绝望，都应该像伊尔迷大哥那样藏好，索求是永远索求不到的。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只给你他们想给的东西。
揍敌客就是这样残酷的家族，他们用奇怪的标准给孩子分类，并不是你足够努力和优秀，就能足够特别的。
戣以为伊尔迷来解释科特的处理，是希望他们握手言和之类的，但伊尔迷一直撑着站在门外，看上去又并没有这个意思。
戣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假惺惺地问一句科特怎么了，但是她竟然懒得开口。她枕头底下还压着一个需要安慰的幼小心灵，有点希望大哥快点离开。
枕头下的手机不停闪烁着刺眼的信号和不规律地抖动声。
在过分安静的揍敌客空间中，戣都觉得这个信号太明显了，明显到——她做再多的隐瞒也没什么用。
可是伊尔迷没说什么，反而退后了两步留出了空间，只在最后关上门的时候问了句：“到家了么。”
戣知道伊尔迷问的是谁，就是她一直不承认见过的那个。
再装模作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毕竟伊尔迷大哥其实根本一点都不好骗，况且这种频率的短信，根本就像是在大声嚷嚷对面是谁。
于是戣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点头道：“到了。”
于是伊尔迷只是很温和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这个态度也太奇怪了吧。
戣弹回了床上，心头觉得古怪。
就好像只是一个担心孩子晚回家的普通大人一样——
但其实。
伊尔迷被剥夺了银的监护权。
虽然来自哥特拉斯的订单并没有收回，离成年的截止日期还有好几年，但是基裘却拿走了属于伊尔迷的这份文件，划掉了名字，并且止伊尔迷与银见面。
所以一直到最后，伊尔迷都没能够真正的贪婪之岛。
这也是为什么在贪婪之岛的训练中有西索，却一直没有和西索存在感同样强烈的伊尔迷的原因。
她还和西索讨论了这个问题，猜测伊尔迷是不是和往常一样躲在土里或者某个角落里，之换来了西索咯咯咯地古怪笑声。
“什么东西没了，都会着急。”西索点了点戣的额头，颇为感慨地道，“哪怕是一张纸片，一片树叶，你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东西，丢掉了。”
他真的有在着急么？戣其实持有怀疑态度，因为她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伊尔迷丢掉什么东西的样子，他是那种性格，喜欢的就很容易得到，困难的话就用戒尼去换，如果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话，他就不喜欢了。
直到看到伊尔迷等在出口前，戣都以为伊尔迷的选择会是放弃。
看到他不放弃的时候，戣觉得有点遗憾又有些公平。
其实觉得挺好，反正这两个人本来就不搭，不知道为什么被莫名其妙的收养文件捆绑了这么多年，也许就此解除也是件好事情，而且银现在也有躲着伊尔迷的意思就是了。只不过戣不太确认伊尔迷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他现在表现得太平静，好像丢失了某个掌握力也没什么关系的样子，就像银误以为的那种温情默默地好大哥一样，倒让戣心里很没底。
戣一边思考，一边把对话框溢出屏幕的手机拿了出来，回复。
【怎么不说话。】
【土豆土豆，我是~青蛙！】
【青蛙又屎遁了！】
满屏都是夸张又没有意义地单方面信息，因为等不到回复而自得其乐地聊天了起来。
戣打字【刚刚大哥进来了。】
那边一秒钟噤声，宛若突然被拔了插头的座机。
戣本来还准备添油加火的告诉银大哥问起她了，不过想到才刚刚到家就不要吓她了，于是她缓缓打字道【想好怎么处理了么？】
【家人就是这种，无论多麻烦就是要去处理的存在呀，我不是也要处理科特么。】
【你不能像打躲避球那样处理人际关系，嗯，解决不了的。】
顺便提一句银打躲避球的方式也很奇葩，因为她不愿意躲来躲去，所以她会用蛮力一拳打爆迎面而来的躲避球。
戣说了很多，但银许久没有回复，久到戣以为她是真的没电了的时候，那头才乎弹来一句。
【我想好了。】
银决定回到哥特拉斯，尽管她那么喜欢酷酷戮山。
但是她知道有一天，如果永远做不好酷酷戮山关于伊尔迷的功课，她就得回来继承家业了。
她给基裘阿姨写了封长长的信，感谢她的照顾。又给银寄了很多小玩意，每个都是精挑细选的，甚至连一直打架的糜稽她也给寄了点哥特拉斯的特产。
像是安排后事一样，她妥当地安排这要离开酷酷戮山的话，所要准备的一切。
剩下的时间，她就回到了学习处理哥特拉斯事物的进程当中。
哥特拉斯的工作没什么意思，但是是属于她的。酷酷戮山的世界很有意思，但不是属于她的。
想明白了这点，银反而觉得身心轻松了起来，也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摆在正确的位置。戣是朋友，基裘阿姨是半个妈妈，席巴是个好叔叔，伊尔迷是一个和她持有不同观念的兄长。
简单粗暴的整理好心情后，银将头埋在了枕头里深呼吸，很快的就陷入了睡眠。
梦里有漫山的拉波尔飞絮，还有靠近湖边的洋房里微凉的夜，以及一双黑色的眼睛。
再见了伊尔迷。
银心想。
我不计较你装塔喇苦骗我，你也别计较我不告而别了。
不过戣隐约觉得伊尔迷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想法，在几天后得到了验证。
揍敌客突然为多年的忠实客户准备了年会，地点还定在了酷酷戮山，此情此景已经让戣觉得无比诡异，更何况这是大哥搞出来的，邀请名单里——有哥特拉斯。
其它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名单暂且不提，哥特拉斯，怎样都显得有些扎眼。
“基裘阿姨同意了么？”戣问糜稽。
“也不好阻止地太明显。”糜稽咬着薯片，眯起的胖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太明显的话，基裘阿姨怕银误会是酷酷戮山不欢迎她。”
其实不是的，她只是想隔开银和自己的长子。
戣隐约有了猜想，不过小傻子还一无所知，再戣打电话给她得知这件事情后只是陷入了简单的纠结中。
“我最近在学哥特拉斯的的事物处理。”她咬着笔头看那长串数字道，“好烦哦。”
“你要来么？”戣问她。
银想了想，回复道：“伊尔迷大哥在么？”
不仅在，而且和可能就是在守株待兔，不过戣没有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只是隐晦地提醒道：“你知道的，回了家，大家都归大哥管。”
不过银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那我不去了。”她头也不回地道。
戣挂断了电话，转过头，然后便愣住了。
客厅里窗帘晃动的后面，有一个黑色的，伊尔迷大哥的声影。
伊尔迷从窗帘后撑起身走了过来，银不失礼貌地朝大哥笑了笑，但还是下意识尴尬地将手机背在了背后。
她想起了之前因为银的演技太烂她们被当场抓包的那次。
不过这次自己更糟糕就是了。
因为最近耳朵疼，她开了公放——且就算不开公放，凭伊尔迷大哥的耳力对话可是清清楚楚……
银说什么来着
——伊尔迷大哥在么？
——那我不去了。
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