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失控
银那个为曲奇带回塞奇之手的承诺,惨烈失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哥特拉斯的深秋。
银转动着僵硬地脖子,默默盘算着自己大概睡了多久,以及和西索那次比起来这次伤的程度。
隐约记得昏迷前听到了一声,哥特拉斯富力士.银失败。可见她夺取塞奇之手豪言壮志止步于了伊尔迷。这其实不意外,虽然她声称不再害怕大哥了,但伊尔迷很难战胜——和天赋和年龄和意志力都没有关系。
他就是很难战胜。
她大概花了五分钟左右才成功把脖子转到了对着窗户的方向。
然后她便看到了玻璃的反光是,汤姆索管家担心的老脸。
“……你怎么站在那不说话。”
汤姆索上前,轻柔地帮她盖好了被子:“你昏迷了好久了,我不想吓到你。”
但是你一句话都不说的站在房间里,也吓到我了——
她的窗外对着一棵遮挡着视线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如果是在枯枯戮山它早就因为不安全不够美观等理由被砍掉了,但是哥特拉斯并没有这么要求精美的管家们,所以银现在也经常靠这棵树上下楼。
银判断到了秋天的原因,也是因为这棵和她感情甚笃的树上只剩下几片黄叶子。
所以不用问,也知道比赛结束了很久,而且她受伤得并不轻。
——至于受伤得原因,她心里也明白
她听完伊尔迷讲的最后几句话情绪就已经崩溃了,她的幻境一直不够稳定,贪婪之岛上的那位曾加强训练过这方面的控制能力,不过后来放弃了,他说:“你的自制力好差哦,一点也不像金的孩子。”
“而且专注度也不够。”
“天赋也很一般。”
“你是不是在揍敌客被教坏了?”
银一直不喜欢有人污蔑揍敌客,她挺起胸膛反驳:“谁说的我本来就这么坏!”
“好吧……”构建者没和她过多争辩,只是敬告道:“记得我和你说的注意事项。”
虽然最后在贪婪之岛上拿到通关卡牌消除了一些副作用,但银还是被警告过,不要多用不成熟的空间,不要让自己情绪崩溃,不然空间失效的那一刹那她注定惨败。
那一场对伊尔迷她拿出了四个未完成的空间。
并不是没有已经成熟的空间,但她每次战斗的时候回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就像招待不同的客人用不同的点心一样,她想掏到伊尔迷面前的,就是那几个。
仔细回想了一下,每个都幼稚得可以,根本无法体现出她在贪婪之岛上训练出的真实水平,在伊尔迷看来,她可能就跟刚背着包离开枯枯戮山时候一样毫无进步吧。
明明她现在已经能一个人打四五个成熟的念能力者了。
银咬着下巴,懊恼又无可奈何。
正如戣所说她已经没救了——就算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在伊尔迷面前露出幼稚的举动,她还是只能做出类似于从口袋里眼巴巴地掏出糖果递过去的行为。
窗外的黄叶飘来飘去总是不落下。
银躺在床上养伤,几天后,塞奇之手被一个匿名的包裹送了过来。
银本来想打听一下最后谁胜了,又是谁让给了她这个奖品,不过盯着空白的包裹封面看了会后,她放弃了。
比赛里会把奖品让给她的人很有限,而只有一个人不会给她递小纸条。
她闭目塞听地躺在床上忧伤地孱弱着。
之前解散的保镖团又好像被曲奇雇佣了回来。
他们如魅影般在窗外日夜巡逻,银只能在他们换班的时候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
就算没有保镖此时她也觉得十分安全,因为她最担心的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伊尔迷从来不会言而无信,既然答应了让她逃,便再也不会追过来。
富力士的惆怅来得非常突然,银此时才渐渐了解了自己的父亲,他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比起遗憾,做出一个决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他坐在石头上,嘴上一直挂着笑,眼睛里映衬这细碎的星光却在闪烁。
并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
可好像没心没肺一点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她干躺在这里养伤已经快半个月了,除了望着窗外的那棵树什么也不能做。
银问:“汤姆,这片树叶怎么总不落下。”
“可能是因为生命顽强吧。”老汤姆笑着道。
“可是它的茎都坏死了……”
可怜的树叶以一种不科学的角度悬挂在那里,老汤姆露出了笑容,动了动手指道,“被发现了嘛。”
汤姆收回了缠在树叶根部的薄薄的念,让那片熬了很久的树叶自由落体:“我觉得让这片叶子呆在那里,您会开心一点。”
“没关系。”银心想,她早就被揍敌客那群连草皮都会连根拔起地管家锻炼得心硬如铁了。相比之下哥特拉斯的管家汤姆索真的太温柔了。
温柔的老汤姆给她端来了药和一件礼服。
“小小姐,夫人说你康复后,就可以从一家赌场开始管理了。”汤姆索又取出了一份资料,“这是赌场的信息。”
银结果一看,瞪大了眼睛:“这是我家的?!”
要是没看错的话,这家地理位置处于市中心,名为鸢尾,她经常看着不太顺眼,并且常常带头去闹事的赌场——
不正是她她小时候常常炸的,前几天还刚刚带表妹去炸了一遍的城中心的赌场么?!
“当然。”汤姆索眨了眨眼睛,“没告诉过您么?全哥特拉斯的赌场都是您家的。”
“……”银艰难地抬起头道,“阿斯特加不太喜欢我。”
阿斯特加——
一个身材高大,刀疤横管眉眼,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赌场负责人。
作为前雇佣团猎人,后鸢尾首席安全负责人,他自然不会喜欢隔三差五就来砸场子,并且一回哥特拉斯就兢兢业业跑来砸场子的熊孩子。
所以银尴尬地走进了鸢尾,冲着负责人叫“阿斯特加叔叔!”的时候,这位冷酷的负责人并没有表情,就好像不是迎接新任老板,依然是再围堵那个砸场子的人一样。
“往事就不追究。”银擅自做了决定,也没管阿斯特加冷得冻人的表情,反而揽过了他的肩头重重拍了拍。
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银在上任的第一天,和皮笑肉不笑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负责人尴尬地对视了一天。
而他的态度一直没有所缓解。
阿斯特加从鼻孔里冷哼出了一口气,不甘不愿地呈交文件。
“这是地产文件。”
“这是员工名单。”
“这是账务还有客户信息。”
“您大概多久能理出来?”
银扫射预估了一下厚度,道:“三天吧。”
阿斯特加本来以为她除了砸场子干不了什么事情,谁知道三天后银竟然真的速度惊人地给他整理出了整整齐齐的几份文件,上面标注满了批示和注意事项,很显然做足了功课。
他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凭借多年的行业经验敏锐地发现,虽然看上去像模像样但是财务报表从第三行就算错了小数点,整个账面仔细盘点简直错得一塌糊涂。
他眉角跳了跳。
“你到底是怎么平的??”
“我随便编了一点……”
富力士.银在阿斯特加的怒吼中跳窗逃出了赌场一路狂奔。
不过很快银就找到了赌场最适合她的工作岗位了。
比起坐在办公室算账什么的,砸场狂魔富力士银也十分适合看场子,她看场子的能力继承了母亲的暴力与血腥,加上了自己的创意与冲动。再她砸断了几张桌子和天花板上的吊灯后,原本在这个赌场里有些不规矩的玩家就变得比公民标本还要规范了。
“银小姐今天也很美丽动人哦。”
“银小姐要玩得开心哦。”
赌场氛围一片祥和友善,银咬着棒棒糖在角落的卡座里,无声地啃咬着,目光认真的逡巡着工作区域。
今天也是非常平静到连客人都少了的一天,因为无聊,所以银放出了大面积的念绕在了整个赌场外面,然后她就发现了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因为前几天忙着处理混乱,银并没有仔细的检查每个角落,现在她才发现这几天工作的时候隐约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的并不是个错觉。
赌场最外围的露台上站着一个男人。
银惊掉了嘴里的棒棒糖,那个人没有做任何伪装,没有带钉子和工作服,就像她雇佣的保镖团一样维持着一个舒适又丝毫不侵犯的距离,所以她一直没有注意。
……但那是伊尔迷。
被熟悉地念缠绕上了之后,伊尔迷抬起了头。
没过多久,银那里就传来了侍者的询问:“门外有位叫做伊尔迷的客人问,他可以靠近一点么?”
“……”
侍者挂着亲切的职业笑容汇报道:“他说只要到大厅里就可以。”
其实这是个很古怪的要求,赌场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客人,也没必要向新来的老板汇报,但是那位客人掏出了赌城联名的金卡。
所以侍者想也不想,就以客户为天地跑来骚扰老板了。
果然老板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古怪地看着他。
于是他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是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情,赶紧鞠了一躬,非常有眼色地去把门外站着的客人迎接了进来。
礼貌地询问得到银的“默许”后,伊尔迷才走进了大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外面站了太久,所以他一进来,整个场景中也被带入了某种清冽的气息。
那并不浓烈的气息却无时无刻无地不在。
明明是她在看场子,银却觉得从伊尔迷进来的一刹那,她就成了被看得场子。
她端着一杯红葡萄汁打算喝,但发现伊尔迷一直看着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喝不下去了,“啪”地把杯子丢在了桌上。
【那位客人】伊尔迷收到了一张纸条【再看我要付费了。】
伊尔迷把头转了过去。
但银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因为顶级念能力,从来不受制于眼睛,将目光收回去了之后,银反而觉得更被无形的、无法掌握的念包裹住了。
渐渐地她受不了了,连最喜欢的卡座也不坐,开始往包厢里躲。
之后几天每天都能看到伊尔迷,而且因为银不常露面,赌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伊尔迷就这么突兀地站在喧嚣的人群中。
银坐在包厢里。
她拆了满地的棒棒糖,却没有心情吃。
“他今天也在么?”又拆了一根后,她忍不住问。
“我还以为您不会问了。”汤姆索笑着看了看窗外,然后道,“是的,每天都在。”
“可是。”银咬了咬嘴巴“他为什么不走?”
枯枯戮山有那么多要处理的事情,他作为揍敌客的一家之主,每一分钟的时光都已亿元计费,为什么却逗留在一个被她管理的连日亏本的小赌场门口?
汤姆索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想不到理由。
不过他本以为银会继续走下去,没想到她却推开了棒棒糖堆,走进了大堂里。
角落里站着的伊尔迷,手指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
他一回头,便看到黑色头发的小女孩咬着嘴巴,示意他跟他过来。
伊尔迷跟着她走,被带进了她躲了好几天的那个包厢里,房间里满是糖果的甜味,但不像奇犽喜欢的奶油味,那是银偏好的果香。
“你为在这里不走?”带着果香的小姑娘困惑地问她,满脸惆怅,“我压力很大。”
“不用有压力。”克制住下一秒就把手放在她头顶的欲望,伊尔迷保持了一个并不近的距离“未成年人出入某些场地,监护人必须陪同。”
“……”
有了监护人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银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驱离伊尔迷。
而且他还说:“你并没有打赢我,所以仍在我的羽翼之下。”
……
这是个让银很头疼的保护伞。
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详细询问了那份收养合同的事情,曲奇并不知道她找到了收养合同还跑到伊尔迷那边叫嚣的事情,可能不记得终止每月的抚养费,毕竟虽然数额可观,但对曲奇来说那是个微小到不值得注意的数字。
然后得到了曲奇的否定。
她早就已经停止付费了。
“小银,我是个商人,商人从不花多余的钱。”
所以,他如果仍在门口等待,那一定和生意没有关系。
银在赌场结束营业的一刹那,冲了出去。
伊尔迷每天离开的很快,但他如果有心等待,银还是能够勉强跟上他的脚步的,于是银好不容易在哥特拉斯存放集装箱和大型货轮的港口追上了伊尔迷。
“你明天还来么,大哥?”银仰着头问。
伊尔迷手插在口袋里,点了点头道,“嗯。”
银认真地询问道:“那你要一直来到我成年么?”
按照规则是这样,可是伊尔迷没有说话,因为按照意愿,也许并不止于这样。
那个站在角落里一直默默保护着她的伊尔迷,其实非常符合她强行塞给他的设定,这一切美好的都有些不真实,不真实到让她有些困惑。
“我不知道这是我们谁的幻境了。”
“但是,我们应该是被困在幻境中了。”
银隐约想起教导者说,她的念能力是个残损的念能力,看上去没有限制,但其实十分危险,当她没有能力掌握它的时候,幻境会反过来伤害到她自己,变成她也没有办法掌握的东西,此时的银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被幻境包裹了。
大概率不是伊尔迷的,因为他不是那种天天在赌场等她的哥哥,那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所以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心底她也许还是希望伊尔迷能够来找她的。
窗外的黄叶为什么不落下,保镖团为什么还存在。
老汤姆熟悉又让人安心的笑容,但汤姆其实并不是一个这么时时刻刻都笑着的管家,他有的时候批评起人来,也很刻薄。
她不敏感,但想要找到答案的时候,破绽永远都是那么多的。
伊尔迷在她的幻境里,当然只能按照她的想象力行事。
在这个空间里,人们会遇见自己外表期待,内心却抵触的真实。
谎言无处可藏。
欲望暴露,且沟壑难填。
银闭着眼睛慷慨就义:“大哥你打我吧,打我我们就能出去了。”
不过她等了很久,伊尔迷也没有动手。
“你认为现在的我是我吗?”
银抬起头,因为这个问题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被发现的幻境里还会提出问题。
别说了,她心想,她有些不想明白。
“你觉得这些不是我会做的对吗?”眼前的伊尔迷看了过来,然后道:“但我不觉得。”
如果这是真实的想法,那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她眼前的伊尔迷究竟是不是真的伊尔迷。
验证是不是真实有很多方法,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觉得攻击她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为了帮助一个能力不合格的主人分清楚她到底站在哪里——
伊尔迷抬起了手。
银感觉到强劲的风擦着她的脸颊吹了出去。
“那么,有点真实的感觉了么?”
她转过头,便看到港口的护栏应不明的力量拔地而起,席卷向半空中,如同罩住地困龙,笼罩了他们两个人,谁也逃不出去。
伊尔迷又问:“现在呢?”
港口停着的巨大轮船一艘艘开始着火,然后轰然炸开,无辜地船舶惨遭横祸,谁也没有料到,于是不明所以的哥特拉斯人还以为是盛大假日里经常会出现的烟花,从远处爆出了一阵阵欢呼。
银心想还好今天是哥特拉斯的气运节,大家都会回到家中一起看电视节目以及吃火鸡蛋积攒运气,应该没有人会留在船上。
她被一个人用这盛大的场景困住,在自己的地盘孤立无助。
火舌灼热烧人,她瞠目结舌,又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这不是幻境。”伊尔迷的脸埋在月光里,似没有表情,又和往常不太一样,带着某种无可奈何的诡异情绪,“只是我有些想不开。”
他明明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但大多数时候,别人都没有办法铁石心肠的对待他。
在他不说话不开口,只是在赌场里等着她的时候,银的心情就已经有点酸涩了,又在知道这不是幻境的当下,她竟然觉得自己和金一样有些糟糕。
她突然想拉住伊尔迷道歉,告诉他自己并不是故意的——她并不是要和他决裂,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在银试图道歉的那一刹那,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莫名拔地而起,立刻朝那个缺口的方向被卷入。
空间失控的力量很强大,戣、伊尔迷和银都尝试过,本来只是一瞬间的变动,银甚至放弃了和自己的空间做抵抗。
那一瞬间她觉得失控的能力会吞噬自己,而她永远的迷失在自己的空间中。
黑暗紧缩,她闭着眼睛,先是手腕脚腕,然后是眉眼,在她几乎被吞没的刹那,苍白的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她从那片黑暗中脱困了瞬间,取而代之是什么东西被那片空间吞了进去,银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能看见黑暗中有巨大的羽毛翅膀,将她身边的人卷入了进去。
巨大的力量包裹着她,将她送出了这片空间。
“别和我说对不起了。”
银坐在了地上,愣怔地看着擂台上的花纹和号码,包裹着她身上属于伊尔迷的力量和气息渐渐散去,然后她听到了耳边传来戣的声音。
“谁能告诉我他们去哪了。”
下一秒,眼尖的小杰看到了银,“银出来啦!”
很多月前,尚未结束的比赛里,没有了伊尔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