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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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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吓得发抖的褚小姐,马上有难料前景的侯夫人,望台上还有瞠目结舌的无数双眼。

无论怎么看,今日都有人稳妥遭殃。

阿姀伏在马鞍上,等了小半天。滔行过了惊吓的那一阵,速度渐渐稳定下来。

即便仍是风驰电掣一般,阿姀也不甚害怕了。

身体一点一点地抬正,冷风似刀割,刮得阿姀生疼。

是时候了。

若想将马速速停下来,眼下便是最佳时机。

少尹夫人是个单纯人,见新来的小侯夫人要比那杨氏心慈得多,便不由地为阿姀捏了把汗。

即便是今日召侯怪罪,那也该杨氏倒霉。到时候再替小侯夫人说两句话,也责怪不到她身上来。

这样一想,少尹夫人更为马上的情况紧张了。

众目睽睽之下的阿姀紧紧夹着马肚,打着十二万分精神,一点一点将缰绳收束起来。

衡沚没教这个。回想起为数不多见衡沚骑马的样子,似乎时常以这个动作来控马。

所以照本宣科地,阿姀也这么做了。

也不知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手感,还是滔行真的吃这一套。等到阿姀脸颊不再被风刮得那么疼时,她再猛地勒了一勒缰绳。

前松后紧的一下,是最合宜的降速方法,这却确是衡沚亲授的。

滔行腾起前蹄,仰头嘶鸣了一声,然后原地踏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阿姀喘着粗气,整个人才都松弛下来。

过去躲人通缉,也没这么心惊命悬过。

若不是熟手,做什么都是心中有怯的,骑术更是一样。不过经此一战后,阿姀算是不再怕马了。

急匆匆去寻人的秦熙跑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她该找的人。

因为人闲得发慌,跑到半山腰盯梢。

“主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云程怕脚下滑,抱住了一颗歪着长的松树,探着脑袋往底下看。

底下还能是哪儿,是小侯爷一步三回头的草场。

此处落脚的位置,是一个绝佳的观景点。意思是底下看不到上面,上面却将底下一览无余。

那片灰黄的草场之上,一场姑娘与烈马之间的角逐,刚刚落下帷幕。

衡沚半张侧脸露在树梢之后,轮廓清晰分明,恰似延绵的峰峦不休。

云程多嘴问这一句,衡沚刚松下的眉头又收紧。烦躁更甚,不免嘴硬起来,“本侯好为人师,检验一下授课成果,要你聒噪?”

就在方才,云程才亲眼见着他这位“好为人师”的主子,是如何紧攥住旁边的松树枝,将枯老的树皮都捏得碎裂落下的。

甚至身体不由向前一倾,差点从半山腰掉下去。

不过云程不说。

主子不想听,也不想说实话,不过有的是人想听。

比如此时正掂着小药箱,拽着郎中焦急地跑来的好孩子云鲤。

“主子,你看。”云程一看见她,便很意外地指给了衡沚看。

衡沚一偏头,看见的是几个人在旁边诚惶诚恐地将阿姀接了下来,云鲤扶着她踮着脚跳。

长靴的尖儿垂着,与地面悬了一段距离,看起来是受伤了。

那背着小木箱的小老头已经蹲下来,手都要扶上阿姀的脚踝了。

“走。”

事已至此,跑马也跑不下去了。

以防到时候阿姀借此机会与他讨价还价,盯梢也不必盯下去了,衡沚转身利落地下了山。

此时的空隙,阿姀正疼得缄默。

方才在马上绷紧精神还没体会得到,如今松下神来,刚下马踩到地面便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

那锐利的感触从脚踝的一点开始迅速蔓延,关联到周边一片,逐渐变得钝而难以忽视。阿姀赶快将腿缩了起来。

一定是刚才长靴划着地面降速,没留心扭到了。

真亏啊,阿姀咧着嘴角,吃痛地想。

褚晴方连滚带爬地凑到了阿姀身边,硬生生挤开人群冲了到最前面。

“我……我可以帮忙。”仍是语气虚浮,意识却坚定。

郎中是个男的,既然人家都救了她一命,也没有不帮忙的道理。褚晴方虽被嫉妒有些冲昏了头,人生上的大道理还算是记得清楚。

云鲤恼着脸,便要去拦。

秦熙在帐间乱闯的时候,也只有云鲤听了个囫囵。

赵姑姑还真是鬼见愁,说了句褚小姐,谁承想这么快就碰上了褚小姐。她几乎是带着怒气跑来的。

生怕她家新夫人会因此受伤,带上了郎中以备不时之需,还真的就用上了!

阿姀喜欢云鲤,云鲤也是一样。所以当阿姀真的因为褚晴方而受了伤时,云鲤就更生气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咎于褚晴方!

阿姀见她猫炸毛似的生气,赶忙伸手拦住了她。即便是疼,以眼神示意云鲤时还是带着笑容。

褚晴方这人也通透,见阿姀拦住婢女的责问,还是给了她机会弥补时,便觉得自己是真的错了。

错就错在她没有听母亲的话,让自己盲目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我尽量轻一点。”褚晴方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连伸手脱阿姀靴子的动作,都轻柔起来。

白皙的脚腕,踝骨处红了一片,肿得拳头大一块。

阿姀看着自己的伤处,余光瞥见一片莹亮。

褚晴方泫然欲泣,眼睛忍得通红。

一带上泪,阿姀恍然觉得她又是个美人了。美人梨花带着雨,都快开始抽噎了。

“别哭啊。”阿姀心软得不行,手不自觉地拂在褚晴方的肩膀上。

这不碰还好,一碰褚晴方更觉得自己为人低劣,眼泪似珠子般落了下来。

阿姀此时也顾不得云鲤手中搓热的药油揉在伤处,多么刻骨铭心地痛着。因为褚晴方哭着哭着,抑制不住抽泣出了声。

然后,竟然哭进了阿姀的怀中。

“呜呜呜呜呜是我害你疼的,呜呜呜呜呜呜……”褚晴方反而像是伤患,揪着阿姀的肩膀处的衣料如丧考妣地痛哭着。

褚夫人望了一眼,端不住规矩,无语地捂住了眼。

秦熙站在一边,看得眼都直了。

本来是想骂褚晴方的,这都哭进小侯夫人怀里了,叫她再怎么好意思骂得出口?

秦熙和褚晴方算是一同长大的。从小褚晴方虽也守礼,娇纵也是恪州城中独一份的。秦熙爱塞外,自小弯弓骑马,以后想做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而褚晴方根本无法理解,所以她碰上了,总是对着秦熙冷嘲热讽。说她不像女儿家,说她没规矩。

秦熙小时候听见这话,会揪着褚晴方的头发与她从街头打到街尾。现在长大了,褚晴方虽然嘴也收敛了些,秦熙却不买这个账。

她算准了褚晴方酸得不得了,今日定要来找小侯夫人的麻烦,所以是瞅准了机会来对褚晴方落井下石的。

谁知道如今却是这样。

秦熙见不得哭哭啼啼,尤其对象还是褚晴方,不爽地抱着手臂。

“好了好了,别哭了,风要把脸吹花了。”阿姀拍着褚晴方的后背,生怕她哭噎着。

这便是小侯爷风尘仆仆赶下山,入眼的景象。

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坐在台阶上露出一截受伤的小腿,瞧着藕节一般白生生。

即便一直在用药油搓开也忍着疼,反而如小郎君哄娇妻似的搂着另一个哭得看不出形状的女子,受伤也变得威风凛凛。

衡沚抿起唇,心里哪哪都觉得不对劲。

褚晴方昏天黑地死去活来间,是秦熙一把拉开了她。“得了,别再拿小夫人衣服擦眼泪鼻涕了,没眼力见儿的没看见小侯爷在这儿吗?”

“嗯?”褚晴方懵中带楞,抬头看了一眼。

顾忌着名声,郎中即便是为了治伤也不敢轻易上手,只简便教了云鲤手法,由云鲤来上药。可她终究是外行,顺三圈逆三圈地,实在不像话。

衡沚走到阿姀身边蹲下,扯了扯袖子将手臂横在她后背处。

另一手托住阿姀的膝弯,轻轻一提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隔着寸余,阿姀平静地看着他。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是一本正经。绷直的嘴角有几分冷冽气息,刀裁般的长眉飞入鬓中。

他的肩膀实在坚实有力,阿姀靠着,连仅剩的一点劫后余生的惊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积雪消融,润物细无声。

“内子有伤,本侯便先行一步了。”

小侯爷谁也没多看一眼,径自抱着人走了。

褚晴方接连被打击,哭得更泗涕横流。

阿姀悄悄问,“就这么走了行吗?”

“不行。”衡沚略一扬眉,“你若愿意叫褚晴方哭湿衣服,在草场挨冻也可。”

就知道是在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伉俪情深呢。

“疼不疼?”衡沚忽然软下语气,瞄了阿姀一眼。

明知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竟还敢逞强救人。公主还真是天真恣意啊。

“唔……”语气太过暧昧,阿姀想了半天,没答出一句话。

虽然是在演夫妻相处,可现在已经背过人了。不太好,不太好。

对谁都能心软,对衡沚不行。

阿姀脑海中努力想了想蜀中,又想了想银库。冷风再一吹,顿时清醒了很多。

于是她转了话题,“今日算不算是出了风头,算不算是对你挺好的?”

钱非万能,却是万能的借口。

对你好,你是不是应该……

“你能活着下来,便已经算是对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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