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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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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四时风光不同。

在游北草原上,虽无莺飞,却有碧涛万顷。今年雨水丰沛,一夜之间绿草疯长,草原也多了些婉约诗情。

“妹妹,你知道这在汉人的诗里,怎么夸草长得漂亮吗?”年纪虽然才一点点,但扎着辫子的男孩子已然学得一副大人的沉稳模样,抓了棵草在手中,编成兔子递给身边的妹妹。

女娃娃穿着一身枣红的袄子,草原昼夜风冷,衣服上的羊毛裹挟着她的小脸。额上佩着一串红绿玉石做成的额饰,笑起来还豁着颗牙。

“我不会,哥哥,给我讲讲。”翠绿的小兔子捏在手上,她遮了遮头顶的太阳,望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哥哥。

草原人喜欢深色的布料,男孩子身上穿着赭色长袍,从中用羊皮腰带系好,脚上穿着皮靴子,腰上别着马鞭。

忽归已经有小马那样高了。等到夏天他将度过自己十六岁的生日,十六岁后,父王将送他一匹自己的马,教他成为草原的一部分。

整个草原里,没有比他更俊秀的男儿了。

忽归的教诗文的师父,是个早些年被抓到游北来的汉人。得到了汉人的文字和诗书的熏陶,使忽归身上有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气质。

做游北王的父亲说,这就是汉人的酸腐气,不会强大自己,只会读几句无关痛痒的诗。

所以等到六月,忽归便不能再去上汉人师父的课了。

此时眼前,被风吹动的阵阵草浪,又让他想起了师父。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忽归站在阳光下,一字一句地念,甚至有些虔诚。

妹妹罗娅才八岁,是游北王在忽归的母妃过世后续娶的妻子所生,圆圆的脸,像澄明的月亮一样。

游北的女子是很少能得到学习诗文的机会的,即便罗娅是千金之躯,是游北王唯一的女儿也不行。

罗娅既不识字,也听不懂,只好懵懂地看了看哥哥。

忽归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头,“再过一段时间,哥哥要替父王去大崇面见皇帝了。这一路遥远,见不到哥哥,可不许哭鼻子啊。”

女娃娃站起来,牢牢地抱住了哥哥。她并不知道大崇到底有多远,只知道这一别,也许有很久很久,都不能见面了。

风无言地为兄妹俩吹走愁绪,安慰的作用聊胜于无。

游北王族的血统里,似乎生来就有对中原土地虎视眈眈之心。无论是父亲,还是上一任游北王,忽归的叔父,都以攻克大崇边境为己任。

师父说起这些事时,难言伤心之色。他的故土,他的亲友,都被一道用战马围挡起来的屏障隔开,再也无法相见。

不,也许还有机会。

未来的游北王,必是这个年轻健壮的孩子。教会了忽归,也许就能够回家了。

万里山川,针针线线,被紧密缝进了绢书之中。忽归就用着这样的书本,长成了如师父寄望一般的谦逊少年。

而游北王野心如沟壑难平。他知道大崇的新帝已经给不起赏赐了。所以他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开战。

去年新生的马儿,仍在草原上无边无际地跑着。汉子们带着它们越过河道和缓坡,喂最好的草料。等到秋风乍起,忽归从大崇都城归来,它们就成了最好的战马。

然后踏破城关,肆意侵犯。

七日之后,忽归就要出发了。

将妹妹送回王帐之后,忽归谁都没有带,一个人去了埋葬母亲的那片草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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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吗?”

书房廊下,春色如许。

阿姀耳边的碎发长长了些,一低头就散下来,遮挡视线。

长袖用手捞着,露出一截手臂来,执着笔,愁眉不展。

托长生木的福,衡沚这些日子又回到了养伤的闲适日子。

秦胜光只当他是手臂受了伤,又牵扯了旧伤,所以才将大小诸事全都揽到公堂和刺史府里去,想叫小侯爷好好休息。

这一忙起来,数日已不曾归家了。

衡沚一身很随意的锦衣,料子很舒服,人也显得清瘦。站在阿姀身后,闲闲对着自己的字,指点阿姀的错处。

“不对,我写这一笔,从不这样长。”

那日在门前对峙,找的借口不知怎么被衡沚听了一耳朵回去。

虽说右手被毒性牵连得现下无力,临帖怕是提不动笔,不过阿姀说道要摹写他的字,他嘴皮子倒是能动一动的。

阿姀自学写字开始,笔锋总是十分独特。较常人写字来说,方正不足,飘逸有余。弃了死板,也多了些丹青笔触。

而衡沚写字,虽然也不羁,却是实打实的行书笔法。对于阿姀这自成一派的笔迹,有些笔画还真不好琢磨。

思索时,她无知无觉地微微歪头,插在发间的钗子穗晃了一下,琅琅响。

衡沚个子高,在身后的位置正好看得到那只钗子。

阿姀似乎额外喜欢这样精巧的发饰,并不过分装点,总会嫌弃沉。周嫂子送的那柄梅花银簪,倒是时时用来挽起长发,很是爱重。

“对了。”阿姀放下笔,想起正事来,“和你在书房窝了几日,都快忘了,魏虢晖他们收监之后,有什么进展?”

衡沚殷切地帮她将衣袖放下来,只左手在动,难免显得慢了些。

“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黑衣人吗?”

两厢目光相对,短暂回忆之后,阿姀答了个然,“就是与魏虢晖私下见面的那人?”

衡沚点点头,左手滑去阿姀腰间,轻轻抵着她向前走。

乍一亲昵的举动,甚至两人都没有发觉越界,坐在了窗下,一人一杯白水对饮。

按照龚嵊的方子喝药,须得忌口。就连清茶也要换成白水,为了不麻烦云鲤按照两份准备,阿姀也跟着喝起了白水。

反正她也不爱喝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窗下这一对绳床还是阿姀新添上的,加上案几,便不显得空荡荡。绳床可以盘膝而坐,总比正儿八经坐在椅子上要舒服得多。

因为与一般夫妻不同,若经常共处卧房也显得奇怪,于是书房变成了两人之间相处最自在的地方。

“我一直猜测,这个黑衣的人,一直为魏虢晖与上头的主子传话。”案几上点了一炉香,散发着浅薄的檀香味,使人心神安定,衡沚的声音也显得清冽,“果然,被抓不久,便有人混进了公堂大狱去见他。”

其实这黑衣人已经做得十分周密了,他并非赶着魏虢晖被抓的第一日就混进来。而是刻意在附近观察了两日巡逻卫兵排班的顺序,又将自己改装了一番,青天白日之下毫不心虚地跟在卫兵之后,顺理成章地躲过了巡查进去。

不过若是提前有所准备,便是再精密的谋划也逃不过人眼。

衡沚指派了几人,在周边几处布置眼线,一直等到第三日正午,才抓住了他的踪迹。

头两天阿姀先是去给萍娘送行,又接着将褚晴方送回了参军府,几乎没工夫发觉衡沚做了什么手笔,只来来回回见了云从几次,无一例外匆匆忙忙地。

“我当时给你的那张布帛,你后来看了吗?”这几件事连在一起去想,阿姀总觉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玉色瓷杯阔口描纹,在衡沚指尖捏着。喝尽了之后,才回道,“自然。是想说魏虢晖他们,也与邶堂有关吗?”

“当然了。”阿姀坦然道,拎起水注,又添了一杯给他。“你想啊,既然赵卓说,消息是送到城西南,那一处正好有刘敬铭的宅子。刘敬铭又与魏虢晖连同整个贪墨案件相关,那说明他们与邶堂一定有关系啊。”

原先毫无头绪的一些杂乱线索,有了赵卓这条线,慢慢有了调理,把整件事情串了起来。正如水落石出,总是有了第一步。

衡沚不能动笔,阿姀就从桌上扯过一张纸来,清晰地画出一张图来,把几人之间发生的事与牵扯全都列在纸上,清晰明了。

“有件事,我还要问问你的意见。”

衡沚与她相对而坐,随手抹了抹阿姀腕间蹭到的墨汁。

“刘敬铭的商会大掌柜之职被裁撤之后,我瞧街头巷尾的邻家都在叫好。他这些年贪墨的数目,司银好像还在盘查,但是商会急需一个新官了。”

此番是话中有话,阿姀一张素着的脸上亦是意味深长。

“哦。”衡沚左手捏着她那只笔摆弄,状作顿悟,“我们家小侯夫人,原来是想当官儿?那得看你有多少诚意了。”

自章海家满月宴后,城中大小生意阿姀没少接,怕是挣得盆满钵满,真要做大掌柜了。

阿姀见他演着一出贪官奸商的戏码,不由好笑,“托魏工曹的福,现在满城都知道水长东的掌柜身份不凡,是召侯刚过门没多久的妻子。我去做商会大掌柜,不久把昏聩两个字写在你脸上了吗?”

衡沚跟着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

过一会,又补了句,“昏聩又如何,本侯有妻,乐得昏聩。”

阿姀抬眼看他。

就这么不到一掌宽的距离里,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久久难以分离。

小小的案几之上,分不清牵动几多人的运势是主,还是谈这一句情更紧要。

又将方才几个毫无分寸的动作联系起来,阿姀审视着衡沚这张玉面。

“我是想让章海去做这个官儿。”

表面上扯回正经的话,心里却百转千回,九霄云外。

衡沚牵唇,眼里含了春光,“想谁去做都行,左右我昏聩,你说了都算。”

成,还是没听进去。

阿姀撇开眼,方才摩挲她腕间的痒意此时才涌上心头,跟着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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