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物馆打工(4)
林碎再次抬头看向天窗,那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模糊的磨砂玻璃。
顶楼展厅是什么来着?
之前的工作人员培训里根本没有给她介绍,她也没有在意过。
不过现在只要打开这扇门就会知道了。
嗯?怎么回事?锁了?
林碎试探着拉动这扇铁门,但她发现这一层的门完全打不开。门上也贴着“禁止入内”的明黄色封条。
人类就是这样,越是不让进的地方越吸引人。
“喂!”林碎没有再找个砸开门的东西的想法。
她的声音在空荡狭长的楼道里幽转回荡,犹如身处暗夜的鬼魅四处游荡寻找可以承载它的寄宿体。
“你那个枪,借我用用。”
突然被cue到的钱知璟眉头一挑,她在寻求他的帮助?不过他可没有把枪轻易交给刚认识的人的想法。
林碎又想翻他白眼,但她确实没有什么立场来批判他,他的警惕是对的,倒也没做错什么,她无话可说。
他们仨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信任、能将性命互相托付的好队友。
“那你来?”林碎侧开身子,摊开手对钱知璟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钱知璟明白她的意思,林碎已经给了他尊重。他要是再犹豫,这个异化区他们就别想再出去了。
男人掏出别在腰后的枪,走上前朝着铁门射击。
砰一声后铁门中央果然被溶出一个大洞,门锁连带着“禁止入内”的封条一起消失在世上。
林碎为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太得劲了,等她出去她也找老板申请一个。
站在一旁的周一顺势拉开门,他表示自己先进去打头阵。
林碎着实被这货突如其来的绅士举动小小惊讶到,她刚才那一巴掌真给他脑子扇清醒了?
钱知璟收起枪后,也抬脚走入顶层这个被锁死的空间里。
两声倒吸气的声音传来,林碎收回还未踏进门的脚,她站在门口抬头仔细观察内部。
头顶天窗类似刚才让她进入幻境的那个楼道天窗的完整放大版。顶楼笼罩在大片光怪陆离的光影下,墙上密密麻麻的凹陷里似乎有些什么。
林碎眯起眼睛想要仔细看清楚,那些凹陷好像是一个个玻璃罐子,所有罐子里都漂浮着一团什么大小不等的黑影。
待她终于看清楚后,她也跟前两个进去的人一样倒吸了口凉气,早餐只喝了一管营养液的以至于现在已经空荡的胃开始不断翻滚,一阵恶心的感觉席卷她的全身。
玻璃罐里那些黑影是胚胎!
还未发育完全的、畸形的人类胚胎!
密密麻麻镶嵌在墙里,粗略估计大概有接近一千个!!
泡在溶液里四肢紧紧蜷缩在一起,皮肤灰白接近透明,甚至还能看到皮下的血管与骨骼,因为发育不完全,脑袋比身子大的胚胎乍一看还以为是外星人。
为什么?一家博物馆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胚胎?
这不是展示近代医学进程的博物馆吗?
林碎现在压根就不想进去了,谁会想进入一个满是小孩尸体的房间?
但为了找到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进入这个诡异的楼层。
走进去后才能观察到整个空间的全貌。
天窗用彩色玻璃碎片拼凑出一幅圣母与一群形态各异的婴儿的图像。孩子们围绕在身着洁白修女服的圣母周边,它们像是在跟这位母亲讲述着什么…
圣母安静地侧耳倾听,脸上是充满慈爱的微笑。
她的包容,她的温柔,她是圣洁的代表,她仿佛是世界的救赎。
恶心!
周一无端觉得那不是什么慈爱的微笑。
什么圣母?
既然是慈悲怜爱世人的圣母,为什么还要收集那么多胚胎装进玻璃罐里镶在墙上?
圣母脸上的微笑越来越诡异,嘴角的扬起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钱知璟甚至觉得玻璃上的圣母朝他眨了下眼睛,孩子们的视线也随着圣母转移到他的身上。
它们都在看着他。试探的、冰凉的、压抑的、滑腻的视线,犹如附骨之疽。
逃不掉,他逃不掉了!
圣母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悄无声息地重复着几个字:
回来吧,回来吧,我的孩子……
钱知璟感觉自己喉咙被人掐住,无法发出声音,快要窒息。
“别看了。”
理智瞬间回笼,掐住他脖子的无形之手也随之收回。
林碎单手拍上他的肩,提醒他回神,“会死的。”
在这个“域”里吃了几次亏的林碎不再放松警惕,她在瞄了眼天窗后便不再抬头看那副诡异的圣母抱子图。
捡回一条命的钱知璟背心发冷,就差一点,他就差一点就被扭曲了!
他当然知道在异化区里被扭曲现实的后果是什么。永远永远成为核心的养料,失去意识,作为供奉它的怪异物。
在“域”被打碎之前,灵魂永远得不到救赎,一次次、一遍遍体验生前所受的痛苦。
钱知璟对着林碎轻轻道了声谢:“谢谢林小姐。”
林碎挥挥手表示没事,她望着他的眼睛,扬起一抹微笑。
他只要能记住,她今天救了他一命。
最好是,牢牢记住!出去了千万别找她麻烦就是。
她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周一绕着整个楼层巡视了一圈,除了玻璃罐,其他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他只好对着等在原地的林碎摇头。
林碎单手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难道出口也不在顶楼?
她环视四周被装在玻璃罐里的胚胎。
泡在玻璃罐里的、小小的、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孩子。一部分孩子已经发育出了四肢,蜷缩在一起。
而有些孩子却只是一团浮肿的肉球,它们依旧保持着还在母体内的姿势,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玻璃罐和母亲的子宫没什么区别。
“啊!我知道了!”
林碎终于知道那一点不对劲是从哪来的了,她招呼周一和钱知璟,让他们跟着一起走。
两人虽然一头雾水,但此刻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咕噜咕噜…
在林碎没注意到的地方,某个罐子里蜷缩在一团的胚胎突然吐出了一串气泡。
三人走到楼道门口正要跨出去。
被破坏的铁门自动关上封闭,门上被消除的大洞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没发生过。
周一见状立刻挡在林碎身前,而林碎反应过来后也调整方向背对着他。
钱知璟则面向门口跟他们背部紧贴,今日初次见面又各怀心思的三人在此刻如同有了心灵互通般的默契,他们都在为彼此警惕着周围。
钱知璟微微压下身子放低重心,手再次摸向后背,握住枪柄后,他狂跳不安的心才稍微有了点依托。
他掏出枪对着门,本想再开一枪。
只是在这一瞬间,所有死去的胚胎都再次恢复了呼吸,罐子里快速冒着水泡。
咔咔咔…
墙上的玻璃罐出现了裂缝,缝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越来越多,里面的液体流出。
咔嚓!
顷刻间,装着胚胎们的容器四分五裂,碎片掉落一地,在天窗透出的光影照射下闪闪发亮。
周一低头看向脚下,一个个苍白浮肿的孩子以他们仨为中心缓慢爬行。
长出手脚孩子的爬在前面,本就被泡到浮肿的身体脆弱不堪,在移动时肌肉随着皮肤在地上压得血肉模糊。
一些还是肉球的胚胎如同软嫩的豆腐般啪叽一声摔得稀烂。
孩子们用未发育完全的稚嫩的嗓子喊出不成调的字词:“……妈…妈妈…”
与它们骨肉相连的母亲,把它们带到这个世上的母亲。
用自己的身体,孕育出生命的母亲。
三人背靠着背,在他们耳中,周围骨头和烂肉摩擦地板的声音、孩子们呼喊母亲的声音在此刻无限放大。
钱知璟皱紧眉头,紧握枪柄的手心微微发汗,他身后两个人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周一是B区掌权者周家的小公子,也是上级给他安排的工作监视对象,他还不能让他出事。
另一个今天初次见面的奇怪女人只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低等公民,但他可不这样认为。
他可没见过哪个普通公民进了异化区还能保持理智活到现在的!
而且周小公子对她的态度实在奇怪。
钱知璟摇摇头把杂念挥去,这些都不是他现在该思考的,当下还是先想办法出去才更实际。
林碎眼前再次出现模糊的暗红色线圈,她抬手捂住左眼,试图驱赶幻觉。
只是这次的幻觉不再转瞬即逝,无数缠绕的、杂乱的暗红色细线也开始缓慢蠕动…
活的!?
“林碎,你没事吧?”周一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身后林碎的异常。
林碎忍痛回道:“没事,快把门打开。”
幻觉出现后,她脑子里的抽痛就越发严重。
她现在光是站着就很费力了,根本就没有余力去思考对策!
钱知璟抬手将枪对准楼道门后扣动扳机,门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但只是一眨眼,铁门再次恢复如初。
“没用!”钱知璟喊道。
“那就想办法找出口!”
林碎看着那些朝他们爬来的胚胎身上延伸出细线,如同马戏团的提线木偶。
蠕动的细线还在试图缠上他们的腿。
“周一!抬左脚!”
周一下意识照做。
一根细线缠空,却没再进行下一步,逐渐消散。
提醒周一后林碎头疼加剧,就像有人往她头上插了把刀,刀刃使劲在她脑子里搅动。
她死死咬住下嘴唇,脸色发白,大颗大颗的冷汗往外冒出,她此刻的状态是最容易被“域”扭曲现实的。
朝林碎他们爬来的孩子们依旧喊着“妈妈”,明明是世上最温柔的字词,落到他们耳中却是索命的恶鬼。
感受到身后林碎状态不对的钱知璟深收起枪,站直身体后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右手,掌心对着那群胚胎。
林碎脸庞最先感觉到一阵炽热,突然燃起的火焰令她不适地眯起眼,咬牙挤出一个字:“火?”
被击中的胚胎扭曲物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挣扎尖叫。
“我的异能『火粋』。”钱知璟回答道。
周一学着林碎翻了个白眼:“不早说。”
林碎艰难地从衣服口袋包里摸出一个黑色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抬脚向燃起的火焰走去。
伸手将手中的东西点燃,放到嘴边,深深吸入一口后,吐出团团烟雾。
得救了!
她脑子里的疼痛缓解了些许,转身看着另外两人。
“你还抽烟?”钱知璟挑眉戏虐道。
林碎的头痛不再那么剧烈后,终于恢复了点体力,好心情地打趣道:“我抽烟稳定情绪啊,不抽烟的话我就只能抽你大嘴巴子了。”
烟是公司为她特制的,里面含有大量镇静剂,防止她在任何情况下暴走。
若是来不及吸入,在她失去理智大肆破坏时,它只要被点燃,冒出的烟雾也会起一部分效用。
烟雾虽不比直接吸入效果好,但在那种危急时刻,已是最上乘的方法。
“可别啊林小姐!我只是好奇嘛。”
“女孩子的事你少打听。”林碎嘴里吐出的烟雾缓缓上升,她笑道。
虽然此刻开起玩笑,但他们都很清楚情况依然糟糕。
还有很多胚胎怪异物在朝着他们爬来。
林碎将燃尽的烟扔下,抬脚踩上去反复碾压,火红的烟头瞬间熄灭。
钱知璟接着对着周围的怪异物使用异能,尖叫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周围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接着洒出大量的水。
林碎有预感地抬起头,水珠滴在她脸上。
淋了个透心凉的三人看见对方成为落汤鸡后都忍不住笑出声。
“噗,你的发型,哈哈哈哈。”
“别幸灾乐祸了,你那头发淋湿了好像火鸡。”
“你居然不喜欢我的红头发!?真没品,就算是火鸡,那我也是鸡群里最靓的鸡!”
林碎看着周一和钱知璟拌嘴的场景,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自嘲地一笑,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