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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茧(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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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不到?”

林碎迎着阿花那诧异的目光,反问道:“或许我应该看见什么?”

阿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仿佛在纠结着林碎的回答,却无法与自己达到共识。片刻后她叹息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你我不是佛,我们甚至可能只是虫子。”林碎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难道她们不是在谈论爱吗?但她不会打断她,身为一个合格的听众与客人,她深谙该出声与不该出声的时机的重要性。

“是的,我们只是虫子。在战争面前,凡人皆是蝼蚁,是躲在伞下为了利益而随意操纵他人生死的高位者眼睛看不见的蝼蚁。”阿花情绪激动了起来,额上青筋凸起,眼中赤红的血丝几乎要将眼白彻底覆盖,“可是看不见,便不存在吗?既然这样,那他们也应该变成虫子,尝尝被人碾碎的滋味。”

林碎突然想起那荆棘花坛里臃肿又恶心的“虫子”,“你诅咒了他们?”

阿花一眨眼便整理好了自己几近暴走的情绪,仿佛之前暴怒的人不是她似的,听见林碎怀疑的声音,语气轻柔地反驳道:“那不叫诅咒,亲爱的,世界的法则是因果循环。”

“那些怪物...”林碎在当时便意识到那比扭曲更加深刻残忍的东西——或许,他们是自愿堕落成怪异物的。

阿花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痛的神色,不忍地说道:“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孩子们罢了。”

是了是了,只是一群被牵连的,战争的孩子们。

林碎早该猜到的,那清澈而又悲伤的、不愿伤害她所以哭泣的眼睛,敲面具是为了安慰她,因为看见她的身体完好无损,而为她欢呼…即使变成怪物,也只是一群善良的孩子。

不知为何,她那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即使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也依旧无法停止,仿佛她杀掉的不是那个浑身长满眼睛的怪异物,而是曾经一无所知的她自己。

“所以这就是你杀死你丈夫的理由?”

“他不该死吗?”阿花反问道。

“我没有不杀掉那个男人的理由,我必须让他给他害死的千千万万个无辜的孩子陪葬。”

林碎咬紧唇瓣,待舌尖尝到一丝腥甜之后才堪堪放过自己,“你没想过钱副...钱知璟该怎么办吗?”

其实这问题并不该由她来问,不管怎样,她与钱副队的情谊还不足以支撑她为了他来质问作为受害者与加害者的、他的母亲。

可是作为处决者来说,她不得不将这位母亲视作核心尸神——也就是钱副队的执念。

母亲是孩子的执念,多么合理又平常的解释。

阿花听见林碎吐出的那个名字有些困惑,思索了一阵后才勉强分辨出来,“知槿?你是说多多吧?多多他,原本就是个意外。但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他命不好,遇上了我这样坏的母亲。”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默默用指甲掐着掌心,看着手上几乎萎缩的肌肉被用力掐出一个个小小的月牙,似乎还不满意,一次又一次,像是机械般重复地掐着。

“那你的女儿呢?”林碎不死心继续问道。

“你被多多骗了,他没有妹妹。多多并不是我生下的,他也是用于实验后,最终存活下来的孩子。”阿花愣了愣神,似乎是陷入了一段令她悲伤的回忆里,随后又摇头叹息道:“不过,我确实有过一个女儿,但她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多多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加上他父亲对他的极端‘调|教’,让多多本就临近崩溃的精神直接在潜意识里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

“我还记得,多多是多么期待妹妹的到来...可惜,我注定是来撕碎他们幸福的鬼。”

她无法忍受那个男人活在世上,她也无法忍受是自己亲手毁掉了一个无辜孩子的人生…她只能,以死谢罪。

“你不会觉得自己对于钱副队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吗?他或许一辈子都会被困在母亲抛弃他的回忆里。”林碎握着茶杯把手,冰凉的触觉透过手套在掌心蔓延开来,这一刻,她仿佛与钱副队发动异能时的痛感互通。

真疼啊…疼得她连话都说错了。

阿花自嘲地笑了笑,干枯的发丝比起杂草更加黯淡,“在我的一生中,我无数次地后悔为何没能将重要之人挽回,可最终,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我的父母、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我想...我至少能够用我最后的一点生命还他自由。”

“他父亲?他对你们做了什么?”林碎抓住她话语中的某个关键点。

“你也看到了,我手上这么多针孔,身体里的血液、脊髓全部都被那个男人抽走拿去用以实验。”阿花扯了扯唇角,明明是笑着却无比苦涩,全身灰白的颜色像是融入了浓重的雾霾,那半点鲜活被死气压抑着,半死不活,“虽然这庭院内的一切都由我掌控,但现实中,我的身体瘦弱到无法伤害任何一个人。”

“所以,我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来让他相信我,以至于,我付出了一切。”

阿花摊开手,将身上的伤痕暴露在林碎面前,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交叠,犹如一幅画上涂改又画上的另一幅画。六年的日日夜夜,无数伤口好了又好,到最后再也无法愈合。

其实愈合不了的,不止伤口...

林碎看着她手上的伤口,像是被刺痛般眯了眯眼,“那本诗集是你的?”

“作为交换,那个男人承诺给我带来大迁徙前的书籍。”

“钱副队执着的那首曲子也是你弹的。”现在又换成林碎与阿花一问一答,默契地像在对着答案。

“是的,我在那孩子还未被带离我身边时,常常弹奏那一首曲子。虽然是这样说,其实我只会那一首曲子。”阿花摆了摆手,像是无奈又像在摆烂。

其实阿花那皱起的皮肤与萎缩的肌肉做起动作来并不好看,但林碎却觉得她似乎只有在聊起自己的兴趣时,才有那么一丝活着的气息——就那么一瞬,她似乎还是那个充满活力又年轻的女孩。

林碎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确定了某件事,“你不是墙内的人。”

不属于墙内世界的花、诗集、乐曲、古诗…这 一切,也只有不属于墙内的人才知道。

阿花没想到林碎居然会联想到这一点,有些惊喜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来自墙外。”

“所以,他才会对你进行实验。”林碎恍然大悟。

对于墙内人来说,最恐怖的或许不是尸神,而是来自于墙外的、活生生的人。自高墙建立以来已有百年,墙内人早已忘记墙外的世界,他们就像是被关在玻璃罩内的鱼。但若是有一天,玻璃罩里突然出现一个来自于他们恐惧未知的外界的鱼,他们一定会用尽各种办法将祂抓住,然后...用以各种实验。

“不止这一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阿花冲着林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样子就像是在与朋友分享什么重要的秘密,“我曾是不死之人。”

“不死?”林碎皱起眉头,她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类。

虽说墙内科技早已能用机械代替人类肢体从而达到保命延寿的程度,但也未曾达到真正能让人不死的阶段。

可是,墙外居然能做到墙内根本达不到的科技吗?林碎甚至想象不到有人真的不会死亡的样子。

那该是怎样的末日...

“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长生不老药?”阿花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刻意将“长生不老药”这几个字咬地格外清晰,像在提醒着什么,“生与死,是人类永恒的命题。短短几十年寿命,让他们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放过我这样活生生的素材。”

“我是从十四年前来到墙内的,为了寻找…某个人。自那时起,我便开始了东躲西藏的逃亡日子。即便是谨慎到不敢入睡,可我还是被注意到了。刚开始,他们害怕我死去或者有什么强大的反击能力,便十分小心地对待我。但是慢慢地,他们逐渐发现我其实只是个杀不死的纸娃娃。于是,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们先是抽取我的血液与脊髓用以实验,后来他们又将我切开,观察我到底能用多长时间能够重新长好。我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我的脚、我的内脏、我身体的每一部分被他们用冰冷的刀子切开。我确实不会死,可我仍旧会疼,但他们害怕吗啡对实验结果造成一定量的影响,坚持将我生生切开。”

“你肯定会疑惑我为何不逃跑吧?可惜事实就是,我逃跑了,结果还是被抓了回来。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逃跑了多少次,又被切开了多少次。”说到最后,阿花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声音凄惨又讽刺,像在笑自己,又像在像在笑那可悲的命运。

林碎看着她那似癫狂的模样,内心的不安与违和感更加加重了。

不对!不对!不对!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这违和的感觉,就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烂透了的问题。

不对!她凭什么认为这一定就是钱副队变成了尸神?先入为主的观念将她带偏了!

禾七跟她说钱副队跑进这蔷薇园后不久便爆发了异化,但如果源头并不是钱副队,如果事实是...这里一直是异化区呢?

“等等!你是说...你是十四年前来的!?”林碎猛地站起,白色的椅子被她大幅度的动作给推倒在地。

阿花被林碎突然激动的情绪给整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林碎没有立刻回答阿花的问题,只是双手撑在桌上不自觉地捏紧拳头,额上泌出细小的冷汗暴露出此刻她不平静的内心。

她记得...异管局开始大量派遣墙外探索队的时间和她从地底实验室苏醒的时间,大约都是在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为什么都是十四年前?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难道说...她们都是被观测的鱼吗?

“不,你想错了。”林碎以最快的速度在脑中将整个事件节点串联起来后又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你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阿花愣了一瞬,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怪不得...我说怎么进入墙内后,那一年过得的如此顺利,顺利到差点让我以为那是命运之神对我的眷顾,结果没曾想原来是他们将一切都给我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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