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杨云简虽然离开,却还是挂念苏琬琬母女,不知道从何处找来一男子,叫宋津。
宋津住在了苏琬琬隔壁,平时常来串门。
杨云简走前提到,发生什么事,尽管找宋津帮忙,宋津解决不了的,自然会去军营找他。
于是宋津就代替了杨云简,平日与苏琬琬和团团一块用膳。
苏琬琬曾问起,他与杨云简的关系。
宋津道:“我退伍之前就在总兵身边的,退伍后,就到了青知省,做起了镖局。现在事态动荡,镖局也不好做,总兵要我来帮忙,我便来了。”
杨云简离开几日,城门口便传来打了胜仗的消息。
宋津在饭桌之上,与有荣焉,“在战场上,总兵可是头一份。”
他话音刚落,杨云简就自门口走进来,“此战不过是小胜,敌军兵力强胜,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团团好几日没见到杨云简,跳下椅子跑到身边,张开双手要抱抱。
“杨叔叔,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杨云简是换了衣服来的,俯身将团团抱起,“你娘没与你说吗,我去打坏人了。”
苏琬琬笑道:“我怕说多了,团团听不懂,反而担心你,便没说。”
团团撅嘴,“听得懂,我都听得懂。”
城内的饭菜,早已不能用银币购买,而是变成衙门根据人头规划后,统一发放,稍有结余的部分,都会被用作军粮储存。
毕竟在城内的是几万将士。
宋津问道:“总兵,你怎么回来了?”
杨云简挑眉,“打了胜仗,总要休息一会,不好好放松,如何能接着打剩下的仗?”
宋津一愣,哈哈大笑,杨总兵的性子当真是一点没变。
苏琬琬发现杨云简并没有否认总兵这个称呼,看来此次入军,已经是官复原职了。
宋津问道:“那总兵可用了饭?”
杨云简摇头,宋津就跑去厨房里另拿了双筷子,“那总兵吃,我不打仗饿一顿也没事,就先回去了。”
杨云简没拒绝,捡起碟中一根青菜,笑问:“今日是谁做的饭菜?”
团团道:“是娘亲!”
杨云简道:“那我倒是来得巧了。”
苏琬琬看他故作轻松,眼下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将那几盘菜都往他跟前推了推。
“快些用完饭,回房歇一会儿吧。”
虽然打了一次胜仗,可就像杨云简说的,后面还有很长时间的苦战。
杨云简回房前,漫不经心道:“此次叛军,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怕不只是苦战便能解决的了。”
在苏琬琬整懵时,他又无所谓地摆手,“无事,我们总能活着。”
第二日,昨日还打了败仗的叛军,再次来袭。
这次的兵马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势,为了抵御这一波冲击,炊事兵都拿着刀上了战场。
火铳的声音,伴随着阵阵硝烟在城中不停的回响。
城中的氛围越来越沉重,衙门下发的粮食也越来越少。
又到了去领粮的时辰,宋津在门口敲门,得到院内之人的回应后,说道:“宋姑娘,我去领粮了。这几日城内更加动乱了,你就在院中,不要出来。”
战火连天,在百姓眼中就如同人间炼狱,已经有不少难民,受不住心中压力,开始在城内抢掠。
苏琬琬应声,“好。”
可是还没到宋津回来的时候,门就被敲响了。
苏琬琬让团团待在房中不要出去,自己走到大门口,听着那敲门声,透过门缝去看外面的人。
是上次跟在杨轩身边的那个小士兵,另一边是个生面孔。
看他们脸上有一丝急切,苏琬琬犹豫了,若是他们要传来与杨云简有关的消息,自己不开门,岂不是误了事。
这般想着,苏琬琬还是小心的拉开了一道缝隙。
“请问有何事?”
那士兵看到苏琬琬,眉眼间有一丝喜悦。
“姑娘,你当真还在这。”
他说起正事,“不少炊兵在战场上都受了伤,成年男子都去守城了,如今需要城内的妇孺帮忙做饭,姑娘可来帮忙?”
后面这段话显然说过了好多次,十分顺溜。
看来是一路问过来的,也不知道寻到了几个。
苏琬琬沉默了一瞬,“可要去军营?”
她担心碰到齐君赫。
小士兵摇头,“不会,军营那块都是将士和伤员,做饭的都在后面那块。”
苏琬琬估摸着宋津就要回来了,届时他照顾着团团也好。
另一名士兵皱着眉头,他身上还沾着凝固的血,显然刚从战场上下来。
“姑娘若是不愿意可直说,前线的将士都还饿着肚子,我们需赶紧去寻其他愿帮忙的人 。”
军律严明,在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刻,他们不能强迫百姓去帮忙。
苏琬琬道:“你们容我去嘱咐一声女儿,她还小。”
小士兵连连道谢,“多谢姑娘!”
进门后,团团还坐在椅子上,苏琬琬说自己要离开一会,在房间好好躲着,宋叔叔回来的时候会连续敲五次门,其余的敲门声都不要理会。
团团很聪明,将娘亲的话记下后,拉着娘的袖袍问道:“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琬琬想了一瞬,“你乖乖跟宋叔叔吃完饭后,我就回来了。”
苏琬琬跟着那士兵走,很快就到了一个满是炊烟的地方。
这里架满了锅,来回穿行做饭的妇人,虽然有,却不够多。
士兵把苏琬琬带到一个老婆子面前,“王姨,这是新来的姑娘,你安排一下。”
王姨一手掌勺,一手添火,忙得不行。
她问,“姑娘厨艺如何?”
苏琬琬道:“尚可。”
“尚可,”王姨道,“这个时候,尚可就够了。”
她指着旁边一个小锅,“去简单做几个菜,然后分开几个盘子装着,做完了记得放进食盒里。”
苏琬琬只点头。
做饭时,王姨将锅盖盖上,腾出时间问了句,“你男人还活着吗?”
苏琬琬被问得一愣,“我没有……”
王姨心下惊奇,叹气,“愿意来这帮忙,大多都是男人还活着的,希望自己做的饭,能到自己丈夫嘴里,也盼着在送饭的时候,能看上那么一眼。”
“你既然单着,你做完饭送后,就去军营吧。”
分开用碟子装的,本也不是给一般士兵做的。
苏琬琬想拒绝,王姨又开始忙了。
若是早知如此,苏琬琬怕是不会来的。
等将食盒装好,已经有士兵过来,问几位大人的饭。
士兵取走几个食盒要去分发,走前对苏琬琬道,“剩下几个麻烦你跟着我送一下,大人们都等了许久了。”
苏琬琬道:“可要送进军营里面?”
士兵多看了苏琬琬两眼,近日倒是总有些女子,趁着送饭的时间,想要爬上几位大人的床。
没想到这姑娘其貌不扬,竟然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有心提醒,“大人的军营是不能进去的,会有人在营外守着。”
这让苏琬琬放心不少。
至少不会有她贸然走近齐君赫军营的风险。
这般想着,苏琬琬打算快刀斩乱麻,下次便不冒险来了。
她抹了把黑灰在脸上,又将衣袍抹黑,这才跟在那士兵身后走。
士兵看她的动作,心想自己方才是不是错怪了她。
士兵带着苏琬琬在军营中行走,每走到一个较大的军营前,就递出去一个饭盒。
有时不忘对苏琬琬道:“你右侧那个军营,劳烦送一份过去。”
两人逐渐往军营深处走去,提着的食盒越来越少。
最后仅剩两份。
士兵拎着一份要送,对着苏琬琬道:“那边还有个大人,你送了回到这里与我汇合,我再将你带出去。”
苏琬琬心下松了不少,此行马上就结束了。
她走到那军帐门口,却发现此处没人守着,她着饭盒不知道该交给谁。
士兵说起过,她是不能进军帐的,思来想去,打算掀起门帘一角,将食盒送到里面就是。
那些大人瞧见,自然会捡起来吃。
苏琬琬提着食盒,自己停在门外,只蹲着,用手提着食盒穿过门帘。
放稳后,正打算松手,却被一双发烫的手攥住手腕,将人带着往里面一拉,苏琬琬整个人向前倾扑倒在一个人身上,食盒都被这番动作绊倒在地上。
门帘隔在两人之间,遮去两人的视线,只留下身体的接触。
齐君赫本来怒气滔天。
他头疼得厉害,砸了帐中不少东西,让本来守在帐外的所有人,都滚得远远的。
却还是有人胆大包天,胆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搅他。
他握住人手腕,本要将人扔出去,手中传来的熟悉感却让他心下一跳,死寂沉沉的心野突然冒出了什么东西,在不停叫嚣。
在他用疼到迟钝的脑子去试图理清时,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将人往自己的身边拽过来,让人摔进自己怀里,自己隔着门帘紧紧搂住了她。
入怀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齐君赫嗓音发沉,几份眷恋,“苏琬琬,可算是找到你了。”
苏琬琬浑身一僵,两人竟然如此荒谬的遇见。
他们之间还隔着门帘,齐君赫竟然认出了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苏琬琬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重,另一颗紧贴的心脏也跳得飞快,就在耳边,如同雷鸣。
苏琬琬深吸一口气,在齐君赫将门帘拨开的瞬间,道:“大人,你认错人了。”
齐君赫动作一滞,看着跟前的女子。
脑海的疼痛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女子的脸,可是无论如何,这张脸都与苏琬琬天差地别。
心底缓缓升起一股凉气,眉尾开始下压。
苏琬琬瞧出齐君赫理智尚存,心中多了一丝庆幸。
这张遮人面容的面具,使她可以坚守阵地,绝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她这般想着,齐君赫却突然凑近,浅褐色的眼眸浅浅转动,视线与苏琬琬的相对。
半响,齐君赫突然笑了。
刚要压下去的眉尾又扬了起来,他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起,一手搂住苏琬琬的两条大腿。
他抬步,往床榻旁边走去。
苏琬琬慌乱地按住齐君赫肩膀,皱着眉提醒,“大人,我是苏晚。”
齐君赫将人放在床上,道:“我知道。”
苏琬琬撑着床要起身,被齐君赫单手压了回去。
齐君赫疼得话音都在发颤,浅浅的笑意也被冲击干净,变得有几分冷漠。
他道:“你或许不知道,苏晚和苏琬琬太像了。”
齐君赫躬身下腰,在距离苏琬琬二十公分的位置,用指腹浅浅勾勒她的眉眼。
“下意识后退远离我,无奈时的皱眉,慌乱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苏琬琬不能认下这个身份,“那又如何,我到底不是大人认识的人,如今大人又是在做什么?”
齐君赫勾唇,脸上的笑意带了些残忍。
俯下身,不顾苏琬琬的抗拒,将那张不断说话的嘴堵得彻底,舌尖掠过齿关,将里面搅得天翻地覆。
苏琬琬开始喘气,身子发颤,没控制住情绪,眼角开始落下泪来。
齐君赫这才离开那张樱红的唇,冷声道:“无论你用了何种方法改了容貌,你就是你,苏琬琬。”
苏琬琬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之前被困在深宫的恐惧,悄无声息地在心底蔓延。
她开始去踢他,“你认错人了,快放开我!”
齐君赫将人困在身下,抓住苏琬琬不停乱动的手,举过头顶。
“六年前为何要走?这些年去了何处?”
苏琬琬浑身都动弹不得,别过脸冷声道:“大人认错人了。”
齐君赫眼底的血丝越来越多,眼角都渗出些泪来。
“那孩子,你是与谁所生?”
苏琬琬抿唇不答。
齐君赫觉得心口顿顿发疼,却无处宣泄,看着苏琬琬这般平静的样子,简直要气疯了。
他单手往下,握住了苏琬琬的腰。
苏琬琬觉得腰间一紧,急忙骂道:“混账,放开我!”
这骂声倒是让齐君赫舒缓不少,手下动作不停,语气轻缓了些,“除了你,无人敢叫我混账。”
苏琬琬早便发现,齐君赫每次头疼,性子就变得难以捉摸。
就像此时,明明是骂他,他却流露出愉悦的神情。
苏琬琬此时没办法深思,不停的揉捏,让她刚平静下来的呼吸再次加重,移动腰肢试图躲过,却被压得更紧。
齐君赫看着她眼角溢出的泪,眼底发沉,“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当知道,喊我什么,我会停下来。”
无论齐君赫是否真的认出了她,齐君赫都对自己做出了这些事情,那伪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年头在苏琬琬脑海中闪过。
在那滚烫的手再度向下前,苏琬琬深吸一口气,闭眼道:“齐峥,放开我。”
苏琬琬终于认下身份,齐君赫也如她所愿,原先揉着腰的手,转而握住苏琬琬的右手,然后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语气生硬,“苏琬琬,我头疼。”
“你知道的,我犯病的时候疼得厉害,会砸东西,甚至会杀人。”
苏琬琬抽手抽不动,睁眼开口,语气不悦,“关我何事?”
齐君赫生气了,附身再次吻上去,直到人气喘吁吁,说不出狠话,才将人放开。
他又道:“我头疼。”
“……我知道了。”
苏琬琬只觉得无奈极了。
六年过去了,齐君赫还是这个样子,无论在外如何风光霁月,位高权重,到了床上,仍旧是下流无耻。
这种熟悉感让苏琬琬觉得无力,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种境地。
“真的很疼。”
齐君赫意识有些模糊,侧身在苏琬琬身边躺下,一手揽着她,一手扔把苏琬琬的手扣在自己心口处。
苏琬琬不解:“头疼,把我手压在你心口做什么?”
“放我起来,我还能为你捏一块湿帕子。”
苏琬琬是想趁机逃跑。
齐君赫对苏琬琬的话不为所动,眯着眼睛自说自话,“心口更疼。”
他连续作战好几日,已经困乏地不行,却不愿闭眼。
苏琬琬没有回话。
齐君赫将人抱的更紧。
六年前,苏琬琬出现时,身边有一个定了亲的张开羽,他将张开羽求的圣旨压下,又等着苏琬琬被赶出来,才将人带进宫里,从此独属于自己一人。
六年后,她身边却有了孩子,还不见孩子父亲。
那孩子与苏琬琬有许多相似之处,绝对是她的孩子。
时间荏苒,物是人非。
“你怎么舍得,抛下我六年不闻不问?”
齐君赫借苏琬琬的手,慰藉心口的疼。
苏琬琬幽幽道:“你也曾抛下我三年,不闻不问。”
齐君赫像是被逗笑了,“好吧,是我应得的报应。”
“孩子父亲呢,死了?”
话尾带了些齐君赫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戾气。
苏琬琬顺着道:“死了。”
齐君赫语气淡淡,闭上眼,“节哀。”
苏琬琬没有说话,没有动,一直等到齐君赫睡着。
确定人睡沉了,才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下了床。
齐君赫半梦半醒,握住苏琬琬的手腕,“去哪?”
苏琬琬哄着他,像是九年前在镇远县那样,“齐峥,我去给你准备饭菜。”
齐君赫皱着的眉头一松,手上也松了。
“好。”
苏琬琬从营帐里面出来,顺着记忆中来时的路线,走了好一会。
再往前走时,却记不住路了。
她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站了一会,正打算向路过的士兵求助,原先带着她过来的小士兵突然跑了过来,神色间还有些慌张。
“你方才去哪了,我找了你许久。”
苏琬琬不好意思地道:“有事耽搁了。”
小士兵见苏琬琬衣袍还算整齐,就没有多想,也没有问是什么事情。
“等会兴许就要打仗了,你赶紧跟我回去。”
苏琬琬连连点头。
回到院子里时,天已经黑了,团团坐在院子里,看到苏琬琬回来,小声啜泣着跑过来。
“娘亲,你说过我吃完饭你就会回来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宋津脸上也是着急之色,“是啊,苏姑娘,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苏琬琬拍了拍团团,“娘这不是没事嘛。”
语气温和平静,抬头看向宋津时,神色间却满是着急。
“宋兄,来不及多解释了,你在城中,能否找到别处居住的院子,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等到齐君赫醒过来没看到自己,肯定会寻着痕迹找过来。
不会太麻烦,只需要找到之前喊自己去帮忙做饭的小兵,就能问到这里的住处。
宋津难得看见苏琬琬这种神色,连连点头,“有的,就是比这里差上一点。”
苏琬琬哄着团团,让她将自己的小玩意收拾好,自己则手脚麻利地收拾大件的东西。
她道:“没事,能有个去处就行,我们即刻就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