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衅滋事
每到周五,县三中的门口就挤满了人。姚建兰候在传达室旁边,从摩肩接踵一直等到人影渐稀,没等到罗阳,却看见孙浩站在马路对面的树下。
孙浩也看见了她,过来打招呼:“建兰姐。”
她以为是罗阳让他来的,孙浩却说:“我等雷明。”
他陪她站着,很快有几个男生经过。他们看向这边的眼神不太友好,其中一个笑着调侃:“今天换了个弟弟?”
姚建兰司空见惯,等他们自讨没趣地走了,不禁责怪罗阳今天怎么这么迟。她和孙浩没话聊,再等了会儿,倒是雷明从里面出来了。孙浩眼睛一亮,比她更快地凑上前去:“雷哥!”
“嗯。”
这一声嗯吸引了姚建兰的注意。她想起自己曾在车站答应雷明牵线卖砖,结果转个身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这会儿记起,走过去有些难为情:“虽然都在三中,但我平时碰不到你,关于那事……”
雷明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大姑家的房子开始造了,我一小辈,说的话不作数,也没能帮上忙。”
“哦。”雷明听到房子才反应过来。他不是没等过她的消息,但等了没动静也就罢了,总不能指望口头一说就板上钉钉。
姚建兰被他的沉默搅得心痒,想继续开口,却听车铃渐近——纵使隔着数米远,罗阳的声音也能比车轮先到:“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姚建兰呲他,“你还知道来,风这么大,我脸都被吹疼了。”
“怪我怪我,打球打忘了。”罗阳看看雷明,又看看孙浩。孙浩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但也叫了声阳哥。罗阳点点头,让姚建兰坐到后座,一言不发地走了。
姚建兰转身看孙浩也上了雷明的车,朝相反的方向去:“他俩现在这么熟吗?”
“不知道。。”
姚建兰听出他的不满:“你对雷明哪来这么多意见。”
“那你对他哪来的这么多好脸?”
他从中药班赶过来最起码半个小时,要较真,他再苦再累也是心甘情愿,可他看不惯她在雷明面前的做派,“你是喜欢和他搭腔,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你说呢?”
罗阳烦躁:“我说不准。”
“那就闭嘴。我没有逼你来接,你要是以为来接我就能管我,就大错特错。”姚建兰不无生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吗?你对我献殷勤不就是因为我漂亮。”
“……”
“被我说中了吧,你和其他人一样肤浅。”
“……”
“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罗阳无奈:“是你叫我闭嘴,我闭嘴又闭错了?”他压住脾气,“你也不用翻来覆去提醒我,事实上哪怕你不漂亮我也喜欢。”
“骗子!”
“你试着喜欢喜欢我,就知道我是不是骗子。”
姚建兰哼了声:“我才不试。”
“那你别试,你喜欢雷明去,”罗阳被她的娇纵气到,“以后别坐我的车。”
“不坐就不坐,谁稀罕。”姚建兰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前。
罗阳胸口烦闷,她总是要一次次伤人,他的心难道活该被她伤吗?他要怎么做才算对她好,如果她一直不识好,那是她白痴还是他犯贱?
姚建兰大步流星地朝着家的方向,不到十分钟,心里已经咒骂了罗阳千百遍。
还说喜欢她呢,除了惹她生气瞎吃醋,什么都不会,学习学习不行,暑假打工三心二意,现在连接送她都做不到准时准点。
她恼火地踢走路边的碎石,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理他,可是,当他骑着车从身边经过的一刹那,她竟清晰地想让他停下。
然而这一次,罗阳只加速往前,仿佛压根没看见她。
。
孙浩让雷明骑到面馆,一下去就点了两碗肉丝汤面:“你找位置坐,这顿我付钱,我请。”
雷明等他落座:“最近发财了?”
“发什么财,我现在是自由身。”孙浩苦笑,自觉对不住他,但实在吃不消水泥厂那恶劣的环境。
暑假他和罗阳姚建明擦鞋,一副箱子三个人分,压根赚不了多少。九月份罗阳上学,姚建明被爸妈逼着复读,就只有他是名副其实的落榜生。
他试着自己去车站擦鞋,可没了伴一天到晚呆坐实在难熬,就找到雷明问他哪里还有活干。他心知雷明是一步步摸索过来的,而他眼睛不好胆子小,学不了砌墙开不了夜车,只能去工地搬砖。
结果搬了两天,他又嫌往返路途远,去找雷明诉苦。雷明让他去水泥厂当临时工,他起初因为日薪高,干得还算踏实,可后面越来越枯燥,咬牙坚持三个多月,到现在西北风都起了,到底选择放弃。
雷明听孙浩老调重弹:“我要是聪明点,体力好点,也不至于落到这副田地,雷哥,我身边发达的就你一个,你真得带带我。”
雷明想拿筷子打他:“谁跟你说我发达了?”
“你跟着胡汉还不发达?我爸说孙旺辉家的砖窑效益不好,胡汉家的倒节节高,他们两家斗得狠,胡家几乎把孙家拉拢的关系全撬了。”孙浩提到八卦,“陈清峰他爸不是你们村官吗?他跟附近村的人都通了气,谁家要用砖就他拿,而他是问胡汉家要的货。”
雷明这段时间没见着胡汉,无从知晓他在哪敛财。眼下听孙浩这么一提,倒坐实了孙旺辉家快倒灶的消息。不过,这手段让他心生隐忧:“那你爸有没有说孙家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呗。他还敢跟胡家叫板?”孙浩怨怼,“孙家的本事都用来为难自己砖窑里做工的人,压着工钱不发,我每天听我爸回来唉声叹气难受死了。”
他继续絮叨,雷明却想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他开始思考有没有不用垫本而比较容易上手的行当,又听他问:“雷哥,你一边读书一边开车不累吗?”
当然累,所以他一有空就打瞌睡。好在他不争着考第一,只争取中游水平,就没那么重的负担。
该听的课好好听,该做的作业好好做,实在来不及,他宁愿不交被老师骂也绝不抄别人的。数学物理这些科目,他做错了题就随手整理,靠数学拉拉英语的分应该不成问题。
十分钟后,两人吃完面条,孙浩蹭雷明的车回家,主动帮忙拿书包,雷明却拒绝:“我自己来。”
孙浩掂到书包的重量:“你这么用功,回家还看书。”
“几本杂志。”
“杂志?”孙浩惊讶,“你还看这个?”
雷明不看,这些杂志是带回去给罗慧的。杂志很薄,但很贵,雷明买了一次后罗慧连接都不愿接,只好改成借。
学校有专门的图书室,订阅的报刊种类不少。比较热门的他抢不到,就只能借些没人看的,或是过期很久已经被翻出褶皱的。他嫌弃,罗慧却视若珍宝。明明从不向他催要,每次拿到却高兴得眉眼轻盈。
在罗慧看来,她每拿到一本就等于赚了一本,于是翻阅时特别小心,只能在房间的木桌上,仔细地过目,仔细地抄,保证不让纸张染上一点污渍。
凭着这样的谨慎和用心,她的学习劲头一直很足。期末成绩出来那天,她又成了全年级同学讨论的第一名。胡霖看完老师张贴在班里的成绩表,跑到她座位旁大叫:“你是天才!我的妈呀,是你爸妈给你取的名字太灵了吗?要不我也改名,我叫胡慧是不是也很好听?”
罗慧还没答,胡霖的同桌便回嘴:“就你这脑子改名有用?要改就改叫胡涂,保证倒数第一。”
“……”
周围同学哈哈笑出了声。
。
学期结束,雷明原想趁着寒假多送几趟货,但天寒地冻,生意淡了很多,胡汉舍不得发钱,要亲自上阵收尾,雷明也懒得和他争。
这天凌晨,他跑完最后一趟,把车开到了东边的停靠点。说是租的场地,其实就是一大片空地,胡汉家的车能停,其他车哪怕是黑车,只要交钱也能停。
冬天的天亮得晚,雷明打了个哈欠,拐了方向盘想停到老位置,对面的车却忽然闪了闪灯。
他皱眉,警惕地眯眼,那车上竟下来七八个人。
“雷明!”
这声音熟悉却刺耳。雷明心头一紧,是孙旺辉。
“我他妈等你等得快感冒了。”孙旺辉阴冷一笑,“都给我醒醒,活动完筋骨就去吃早饭。”
话音未落,几道手电筒光束齐齐照射,众人拿了铁棍围住雷明的车。
毫无预兆地,窗户玻璃被一棍砸碎,雷明来不及反应,护住头往右侧躲,右侧又是嘭地一声巨响。
孙旺辉像只野兽般探入,用力扯住他的脖子:“非要给胡汉当狗是么?这就是你的报应。”
他对着雷明的头哐哐就是两拳,泄愤的痛快让他浑身热血沸腾。
“辉哥,把他扯出来!”
雷明被揍得眼冒金星,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扯,而当孙旺辉发出狞笑,这笑声像是打开了雷明的一处开关。他奋力往后缩,金蝉脱壳般脱离了棉衣,随即重重地往外踹,直击孙旺辉面门。
孙旺辉抓了个空,扯着棉衣摔倒在地,雷明则眼疾手快地拿过车里的破扳手,直接往伸进来的腕骨上砸。
“诶呦!”
伴随着清脆的铁棍落地声,扒在车门上的同伙面露痛苦。雷明强忍疼痛,启动车子想要逃离,孙旺辉却挣扎着站起,抡起铁棍砸他的车前盖。
“雷明,我说过,我跟你没完!”
雷明怒吼:“不滚开我撞了!”
孙旺辉:“你有本事就撞!”
“辉哥!”众人大惊。
殷红的鲜血从头顶往下流,雷明神情冰冷,眼神中满是愤怒与屈辱。
只一刹那,车灯划破夜色,映亮了周围一圈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