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这位是?”向贤疑惑。
管家笑笑,“这位是玉痴先生的朋友,姓苏,也是来找他修玉器的。”
“苏画苏子墨。”那人翩翩来到跟前,执起乐知许的手,“这位夫人,苏某有一事相求,不知...”
向贤将她拉到身后,不满道:“男女授受不亲,苏先生此举,未免有些太失礼了吧?”
苏画笑笑不出声,只是把目光落在,向贤拉着乐知许手臂的手上,乐知许见状忙挣脱。
“苏先生有何事?”她问。
“夫人貌美,倾国倾城,苏某想为夫人画一幅画,放心,不会耽搁夫人太久的。”
向贤将她拉到一边,皱眉道:“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长得妖里妖气的,不要答应他。”
“我倒是看他挺顺眼的。”乐知许瞥了苏画一眼,“不过就是画幅画而已,没什么要紧吧。”
“顺什么眼啊?”向贤没好气嗤道,“看着像gay蜜。”
“别人身攻击啊,他是玉痴先生的朋友,我们又在这曹府里,只不过耽误些时间,再说,我也很好奇他能把我画成什么样子。”乐知许探头对苏画说,“可以是可以,苏先生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吗?我不能回去太晚。”
苏画媚眼一挑,“当然。”
*
时彧与程观并肩立在堂前,望着天边大片大片的灿烂晚霞。
悬铃木下的金黄,明艳得触目惊心,就连程观都露出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来。
“想说什么就直说。”时彧目不斜视道。
“嘶...你怎么想起来种这个?金灯花,花与叶不相见,谓之无义草。”程观抚了抚下巴,倏地侧头,“你这是...”
“不是我种的。”
“哦!”程观恍然,旋即大笑,“弟媳这是拐着弯的骂你呢吧!哈哈哈!”
时彧翻了个白眼,“她没你这么无聊。”
“哎呦!”程观讶异,“你不对劲啊!”
正闹着,扶桑来报,“少主公,少夫人回来了。”
时彧点头,“让厨房准备吧。”
远远的,乐知许领着两名侍女,轻移莲步款款而来,惊得程观嘴都闭不上了。
“我去——都说乐氏出美人,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
时彧不动声色勾了勾嘴角。
乐知许来到身前,本想把玉珏的好消息告诉时彧,却发觉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人,不由得怔了怔。
时彧简短介绍道:“车骑将军,程观程远瞻。”
“程将军好。”
程观只觉得多看她两眼都是亵渎,忙垂下眼,拱手道:“远瞻见过少君侯夫人。”
时彧道:“时候差不多了,去偏堂用饭吧。”
“君侯与将军先行一步,妾换件衣裳就来。”
待乐知许换了衣裳回来,两个男人已经在长案两头坐好了。
她不由得腹诽:有些规矩属实是奇葩,拢共就两个人,一头一个,离三四米远,说话都得用喊的吧。
她在时彧身边跽坐下来,因为有外人在,她将脊梁挺得笔直,只是这个姿势还不太习惯,实在是难以维持太久,没多一会儿脚趾就酸麻起来。
见两人相谈甚欢,没人注意到她,她不动声色将手肘撑在矮案上,身子歪向一边,暗暗动了动另一侧的脚趾,好让血液能够通畅些。
“来,少夫人,我敬您一杯!”程观遥遥举起酒盏。
“啊?好。”她勉强笑笑,只得坐回去,可手刚伸出去,面前酒盏就被一只大手覆盖住了。
时彧平声道:“她不能饮酒。”
“我...”
他扭头看过去,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眸子,随后不自觉视线向下,停留在她的唇上。
烛火映照下,那唇色愈发显得诱人起来。
程观疑惑,“哦?庐陵不是美酒之乡么,少夫人竟不饮酒?”
“她酒量浅,喝醉了闹人。”时彧收回心神,将自己的酒盏斟满,“我替她喝。”
喝醉了闹人。
乐知许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不由得假意拨弄头发,来遮挡自己发烫的脸。
之前怀疑那个梦是真的,可看他之后的态度又觉得不像,这种事没办法直球去问,只好一直在心里悬着。
这回可倒好,直接昭告天下了。
程观见两人细微表情暧昧非常,只感觉木讷的弟弟突然开了窍,不禁开怀得像个欣慰的老父亲。
又饮了几杯,随意闲扯了几句,便借口有事,匆匆告辞了。
目送程观策马而去,两人在门前并肩而立。
夜间微风,褪去白日里所剩无几的暑热,不寒不燥,倍感舒适,可两人间的气氛,却尴尬得眼看要结出冰来。
还是乐知许先绷不住了,她四处瞟,努力找话题,终于瞥见门上方多了块牌匾,上面用隶书写着“大司马府”四个字。
她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道:“这门上的牌匾换了?这次的字好看多了。”
时彧眉头一皱,“你觉得这块,比之前那块写得好?”
“嗯。”她郑重点头,“至少这次能看出是什么字来。”
时彧不甘心,“那是章草,这是隶书,自然不一样。”
“章草?草书?”
“对。”
“谁写的?”
“我。”
“......”
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就这么被她聊死了,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开口。
无端被比下去,时彧莫名烦躁起来,“你怎么连这么一会儿都坐不住?”
“你,你发现了?”
“我又不瞎。”时彧想起她起身时龇牙咧嘴,而后又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闷声道,“始有礼仪之正,方可有心气之正,你坐立不安的,像什么样子。”
乐知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着他年纪也不大啊,怎么爹味这么重?
随后不情愿地说了声,“是,妾知错。”
“都说庐陵乐氏之女柳絮才高,仪态万方,可你连章草都不识,我现在都怀疑,你阿父是不是送个冒牌货来顶替。”
此言一出,乐知许不禁慌乱起来,“也不是不识...”
后半句她没法说出口:只是文字系统有点紊乱而已。
时彧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双眼一眯,“还真是啊?”
“是什么是啊?”她气道,“若是少君侯不信,大可带我去跟我阿父对峙!”
他却负起手来,“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要和离。”
乐知许此刻要是有胡子,一定能吹得飞起来,她咬牙道:“是,和离,谁不和离谁孙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背对背负气半晌。
时彧忍不住又问,“你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金灯花啊?”
“好看啊,你不觉得很好看吗?”她毫不迟疑回问。
“你知道金灯花寓意是什么吗?”
“寓意...”她嗤道,“种个花而已,颜色、花型都喜欢不就行了,还管什么寓意,累不累啊?”
时彧被怼得哑口无言。
“对了。”她似乎忘了还在赌气,兴奋转身道,“我今日去了商陵邑,找到一位很厉害的玉器师傅,他说那玉珏能修!”
时彧也转头去看她,她眸子里映着漫天星辰。
“你出去一整天,就是为了这个?”
她点头,盈盈一笑,“那位先生叫玉痴,说是好多年前见过先君侯,还说他是有大义之人。”
闻言,时彧不由得苦笑出声。
“曾经我的梦想,就是能够名留青史,以时代佼佼者的身份被大家记住。”她仿佛看到自己穿着闪亮华丽礼服,站在金狮奖影后的领奖台上,不由得扬起嘴角,“看来先君侯就是这样的人。”
“名留青史...”时彧默默重复着。
他转向她,“违心而活,会以忠义之名,得四海交口称赞,泽被后世;遵从自己内心,则会留一世骂名,还会牵连故去至亲,和子孙后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她这个问题,忙道:“你可以不回答的。”
说罢,转身便要进门。
她笑道:“我先问你个问题啊,在刚才这段假设里,你更在意的是你自己的名声,还是故去至亲的名声。”
时彧心头一颤。
“如果是在意你自己的名声,那我只能说,每个人生长经历都不尽相同,他们所能看到的,所能理解的,都有限度,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何不食肉糜’‘夏虫不可语冰’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你做你认知内的事没有错,他们抨击认知以外的事物也没有错,你在做你,他们在做他们自己。”
在她十几年的演艺生涯里,得到过无与伦比的夸赞,也曾被骂得狗血淋头,她也有过迷茫的时候,但后来,这些话再也伤不着她了。
“若你是怕污了故去至亲的名声,那就更简单了。”她凑近些,盯住他的双眼,“你是他教养出来的孩子,你认识的世界,便是他想让你认识的世界,所以你做出的决定,便也是他会做出的决定。可能他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去做,若你能挣脱束缚,他在天有灵,该欣慰你青出于蓝才是。”
时彧难掩心中的震惊。
前一段话是再烂熟不过的道理,后一段话却直接让他湿了眼眶。
他别过头去,用力眨眨眼,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如常,“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
勉强说完这句,便仓皇而逃。
“哎——”看着他的背影,乐知许茫然道,“我是说错什么了么?”
*
昭然正在为乐知许篦头发。
“秦睿你说,同样是披头发,为什么夫人就美得跟天仙似的,我却像个女鬼啊?”
秦睿忍不住噗嗤一乐。
乐知许却没像往常一样臭屁,只是盯着面前的铜镜出神。
“哟?”昭然偏过头去看她,“我们夫人有心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