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请安
自失子之后,含灼第一次走出来承乾宫的宫门。
五月春季,含灼去年于此时入宫。
那时她刚过了十七的生辰,不同于早早嫁人的芳华女子已经有了少妇之态,她尚且天真烂漫,眼眸中的光亮灿若星辰。
小姑娘爱美,含灼虽放荡异于其他世家千金小姐,但于这点上也实在不可免俗。
可因着要去请安,她再次坐到梳妆台前——她已许久无意于此,看着自己蜡黄的面色和暗淡无光的眼睛。
泪水就溢了出来。
她诞辰在四月里,可她三月失了孩子,又如何有心情过四月的岁辰?
寻夏虽然毛躁,却仍旧看出了含灼此刻的心境,只赶紧拿了铅华出来,先替含灼又清了一把脸,才边抹着边道,“小主昨夜没睡好,今日脸色不好,今夜可要早早睡了……”
含灼知晓她的小心思,只是嗯了一声,由着她侍弄。
她终归还是要走出承乾宫这方小小的天地,她才十八岁,仍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眼下,她只要揪出谁教唆林纤纤害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找出真重之后,她的路又在哪里?她不知道。
总归还是少女,寻夏和问冬一番打扮之后,含灼除了瞧上有些疲惫些,却仍旧挡不住光彩的容颜。
寻夏这才扯出一个笑来,“小主多笑一笑,好看些呢!”
含灼便抬了一下嘴角,轻声应了一下。
叶轻白和金如玉昨天便知道银霜来了承乾宫的消息,晓得含灼也是要去请安了,今日便早早等在宫外了。
含灼伤心,连带着许久没见过她们两个,到出了宫,看见这两位平日的好姐妹,如今还能记着自己,心下说不感动实在是假的。
“我沮丧多日,实在劳费两位姐姐挂心了。”含灼上前便拉住了两人的手。
两人瞧着她神色憔悴,知晓日子定然过得不好,可别说含灼,就是她们两个心理,也实在难受,毕竟含灼没落胎之前,那肚子也是她们两个看着一点点大起来的。
两个人都上手摸过,金如玉还做了许多小肚兜准备给孩子,叶轻白虽然女工不好,却也是准备了别的。
饶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心中也甚为心疼。
此刻紧紧回握住含灼的手,“你才是该好好立起来,要不日后更由着旁人欺负了!”
含灼点点头,三人这才去长春宫请安。
含灼到的不早,她也懒得装什么贤惠,是以三人进了长春宫内宫妃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还未行礼,云容华便先呛声,“难得宸容华这么久不出宫,叶淑仪和金淑媛却还挂念着,哦,我忘了,您如今已经是宸贵嫔了,许久不见,实在是记不清了,宸贵嫔不要怪罪。”
她说了娇俏的笑了一声。
看热闹不嫌事大,从小到大,没有她不爱看的热闹,不爱说的冷话。
含灼极为厌烦她的性子,即便当时哥哥向家中说过有意迎娶她,含灼都不顾及哥哥直言若是哥哥真有意,那得等她嫁了人出了许府的门,她不要与这样的人做姑嫂。
岂料她入了宫。
云家有扶持之功,含灼没理由责怪谢玟让她进宫,也知晓云妙仪心中其实并不大愿意入宫。
所以往常对她的冷嘲热讽也不屑多搭理,只是自己如今这境地,一丝一毫的委屈都不愿意受。
三人都没回应,只先给贵妃行礼之后才坐下。
含灼这才腾出心思看向云妙仪,“叶淑仪和金淑媛与我实在姐妹情深,不似云容华,却是在我修养中一次都没去过。”
云妙仪被她一噎,心中想着去干什么,沾晦气吗?可是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也只能喝口茶掩饰过去了。
“姐妹情深自然是好的,宫中姐妹本该和睦。”齐若萱开口道。
又说,“你既然来请安,身子想必是大好了,接下来应当能够承宠了?若是可以,便叫敬事房将你的牌子挂上去了。”
这话算作试探,敬事房的太监总管已经许久不得皇上召见了。
谢玟也只是偶尔来过贵妃这里几次和惠妃那里几次。
旁人不知晓,但齐若萱再清楚不过,皇上来了这里却什么都没做,好的时候还能与自己和衣而眠,不好的时候甚至在外边小厅里待一夜都不睡的。
皇上都不睡,她更是不敢了。
她从前得他宠爱,可是如今她都这样的境地,更别提云静仪了,皇上更不会宠幸她。
可偏生却什么都不能说。
皇上来做样子,已经是好的,她总不能不要脸皮的把这话拿出去说,不成体面。
皇上不来后宫,不宠幸后妃,无非就是因为许含灼,此刻见着许含灼,她自然是要试探一番的。
含灼轻笑了一声,只道,“嫔妾能来请安,不过是昨日银霜姑姑过来提点罢了,若非如此,还是要在宫中修养一段时间的,那牌子便更不必说了。”
齐若萱差点要挂不住嘴角的笑,但很快又抬起嘴角,佯装羞恼地瞪了银霜一眼,“准是银霜没传达好本宫的意思,本宫只是想着妹妹久久不出宫门,担心是身子还不爽利,所以才叫她去探望,请安什么的,不过是想叫妹妹出来与姐妹们多说说话,也算是散心了。”
银霜立即站出来屈膝,“奴婢知错,若是昨日言语不当,奴婢便在此赔礼了,还望贵嫔不要怨恨娘娘。”
含灼先是看了主仆俩一眼,才又散开笑,“银霜姑姑言重,我怎么敢怨恨娘娘,不过是想着日后不能躲懒了,所以随口说的玩笑话罢了。”
说话间,她始终端详着齐若萱的脸色,但是却什么都瞧不出来。
因着含灼久不来,所以这次倒是热闹,只是因为含灼在这儿,所以嫔妃们也不敢像平日时候一样说她的坏话,倒是将林纤纤拉出来又骂了一顿。
林轻白瞧着含灼脸色不好,知晓她定然是不想听关于林纤纤的话茬,于是打断了正在说话的孙才人,“皇上早不许后宫提林氏,妹妹说话,实在欠妥。”
孙才人这才讪讪住口。
只是云妙仪却没有这样的忌讳,叹道,“她也算是个可怜人。”
含灼目光扫过去,云妙仪一怔,她其实是随口一说,可含灼这样看过来,她知晓自己说得实在不合适了,毕竟林纤纤三番五次陷害含灼,若她次次得逞,那可怜的岂不是含灼,况且林纤纤虽然死了,但是含灼的孩子也不在了,她这样在她面前怜惜林纤纤,看起来好不识好歹。
云妙仪看了看含灼平坦的肚子,终归还是撇了一下嘴,有些别扭地说,“是我言错,她罪有应得。”
含灼脸色稍霁,没再理她。
今日请安随便说了几句便也散了,含灼仅凭这短短的时间还真看不出来谁有嫌疑。
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心机深沉,不会被人轻易看出来的,只是含灼最初怀疑的对象都排除了,她先是怀疑齐若萱和云妙仪,因为这两人在闺阁中与她就颇有龌龊,虽说可能做不得和林纤纤合作的事情,但是随意说几句激怒林纤纤让她来陷害自己倒是有可能的。
但是今日请安,含灼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齐若萱看起来对她修养在宫中很是不满,若真是她,她恐怕会乐意自己多修养一段时间,毕竟做了亏心事,但是齐若萱没有。
再说云妙仪,含灼在她别扭着让步说话的时候便也否决了。
她好歹与兄长有意,平日里虽然看起来说话不客气了些,但是也不像是会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含灼将随手写的宣纸撕烂,问冬过去将那纸张放在香炉中燃了,“小主也不必太过心急,狐狸总会露尾巴的。”
含灼点点头,按了一下太阳穴,自己的定力确实不如之前了,恐怕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心绪太过烦乱了。
恰寻夏从外边将药端了进来,看见含灼按揉太阳穴的模样,于是赶紧将药递过去,“小主快些喝了药,一会儿便上榻休息吧,江太医可说了实在不宜太过劳累的。”
含灼将要接过来,捏着鼻子一仰而进,而后赶紧拿了寻夏手中的蜜饯放在嘴里,这药可实在是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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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太苦了!”含灼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背对着谢玟。
谢玟轻轻拽了一下被子,另一只手端着的药水在碗中晃了晃,“姩姩乖,吃了药朕晚间带你出宫好不好?朕还备了蜜饯,不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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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灼摇了一下头,不知晓怎么就想到谢玟了,自己也有两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不见就不见了,她支着下巴看透光的窗户纸,以前未进宫的时候,总觉得只要相见便不会痛苦,可是如今在宫中,却又觉得只要不见,便不会痛苦,哪怕自己一个人,也要比两个人在一起相顾无言,心中戚戚来得好。
人间的帝王掌管天下,但是却不能明断后宫,清官难断家务事,含灼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白,不代表顺从和接受,所以谢玟做不好,她便不想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