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夜,刚吃罢晚饭时,萧迈回到府中,从萧然口中得知向飞飞曾来过,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她找你都问了些什么,你又跟她说了些什么?”
“大美人儿问我这些日的经历,我就跟她说了。”
“案子还没破呢,你怎么随随便便把内情告诉别人?”
“凶什么凶,我自己的经历,我还不能说了?”
“当然不能说,谁知道剑神七脉会不会与这案子有牵连?”
“就是因为有牵连,我才说的。向飞飞告诉我,剑神七脉许多年前,就发现了黑羽的存在,如今也在秘密调查。你们互相帮助,案子不是进展得更快吗?”
“我说的牵连,不是那种牵连。”
“那是什么牵连?”
萧迈一时语塞。
紫莘则进一步追问:“你好像很不喜欢剑神七脉,为什么,是因为他们跟黑羽有牵连,还是因为向飞飞嫁给了别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别那么大声音,有点保密意识好不好?你把案件的内情泄露给剑神七脉,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还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萧迈在调查那个劳什子?”
“喂,你不要批评我,我最讨厌有人批评我了。什么保密意识差,你的保密意识很强吗?强的话就不会告诉我黑羽的事情了。”
这时,萧然被你们的争吵吸引过来:“兄长,姐姐,你们在吵什么?”
萧迈没有搭理萧然:“没错,你说得对,我保密意识差,不仅不该告诉你那劳什子,甚至最开始就不该收留你。”
“收留?喂,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是收留,难道不是你请我来做客的吗?”紫莘跟紫兰聊过之后,就准备收敛自己的脾气,跟萧迈好好说话,结果一生气就忍不住吵,“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想赶我走?那我告诉你,走就走,这地方我早就呆够了!”
紫莘说罢,大喊了两声:“小白,小白!”
“小姐,有什么吩咐!”
“收拾东西,走人!”
“是。”
“等等。”
“小姐还有何吩咐?”
“算了,东西不要了,直接走人!”
紫莘狠狠跺击地面,气呼呼地转身就往府门走。
见此情形,萧然赶忙追上,一把抓住了紫莘的袖子:“姐姐,你要走吗?”
“你家兄长都下逐客令,我还有脸赖在这里吗?只能说再见,再也不见!”
紫莘住在刺史府的这几天,萧然沾了她的光,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基本上依旧被紫莘收买了,自然舍不得她走。
“不要走,兄长不是故意发脾气的。”萧然先劝了你,然后又去劝萧迈,“兄长,你不要赶走紫莘姐姐!”
萧迈的回答冷酷,他对富家小姐的偏见和嫌恶,于此刻再度爆发:“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事情都不会做,整天就知道吃干饭,留这种闲人在家里做什么?”
“臭烧饼,说话可要凭良心,当初是你邀请我来的。我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做下人的,我在自己家里都不做事,何况是给你做事!咳咳……”
紫莘过于激动,争吵中突然大口地咳嗽起来。
小白见状急忙扶住自己小姐,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小姐,你是怎么了?”
“心口痛!”
“跟我吵架吵到心里痛?不至于吧!从来都是我为别的女人痛心疾首,还从没有女人为我心疼过。”萧迈心里一紧,怒气居然烟消云散,神情也变得尴尬起来。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上次受的伤没有好?”生而痴愚的萧然,也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刻。
“受伤?”
“受什么伤啊!小姐,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小白立刻紧张起来,望向萧迈的眼神更加敌视,“是谁做的?”
萧然自是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说谎的,听小白这么说,立即站出来承认:“是我打的,但我不是有心的。”
“小姐金枝玉叶,你居然敢动手?”小白一生气,下意识地扬起了巴掌。
她不晓得然儿的厉害,一巴掌下去,估计要被弹飞几丈远,紫莘连忙强忍剧痛拉住小白,救下了侍女的一条性命:“然儿是我的好妹妹,谁都不许打。”
“可是小姐,你疼得都出汗了。”
“没事儿,回去休息片刻便好。我们走。”
原来是内伤发作,不是因为自己痛心,萧迈莫名有些失落,但心中怒气已消,再开口便有些扭捏:“然儿的功法后劲极大,掌力会直接封印经络,即便以内功疏导,但损伤仍在,需耐心静养,否则日子过去越久,伤势就会越重。”
紫莘愣了:“啊,你当初怎么不说?”
“这不是不好意思吗?”
“脸不红心不跳,还敢说自己不好意思?”
“我向你道歉。”萧迈从怀里掏出手帕,“你冷汗都流下来了,还走得成路吗?”
“走不成也要走,你也好眼不见心不烦。”紫莘没有接受萧迈的好意,是小白用手帕帮她擦干了汗水。
“我何时烦过你?”
“这些日子,我都问得很清楚了,你最烦我,一直不喜欢我!”
“我要是不喜欢你,我……”一不留神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萧迈赶忙改口,“我要是讨厌你,会让你留在刺史府?只是希望你说话做事能慎重些,知道跟他人讨论案情时,先跟我商量一下。”
“嘴长在我身上,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跟不跟别人说,是我的自由。”紫莘忍痛继续往门口走,“你放心,关于你的部分,我没说。”
“大小姐!”萧迈几步就挡到了紫莘身前,“你要走,也得把伤养好才能走,否则一瘸一拐地回去,我怎么跟陈老板交代?”
“呵呵,现在想起来不好交代了?”紫莘见萧迈已经有些低声下气,自然继续穷追猛打,“算了吧,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个只会吃干饭的闲人,可没脸继续在萧大人的地盘上寄人篱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迈低头轻语,然后对萧然说道,“然儿,你先去别处玩儿吧。”
“唔,兄长,你千万不要让姐姐走啊。”萧然很听话,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跟姐姐说话的态度,一定要好一些啊!”
随后,萧迈又跟紫莘使了个眼色,让紫莘也屏退侍女,有话要跟她单独聊。
可紫莘不吃这一套,定要得到萧迈诚挚的道歉不可。
“好吧,我向你道歉。你是刺史府的客人,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这就是你的道歉?好像在说我无理取闹一样,一点诚意都没有,哼!”
“那大小姐想要萧某如何赔罪?”
“你道歉的态度,起码要诚恳一些吧。”
这时,一直在旁围观的小白,突然想到,自家小姐这回还挺宽容的。从前一旦有人得罪过她,紫莘定要好好收拾一顿方才罢休,但这回被萧迈气到心颤,居然只要求一个道歉。
萧迈也很给面子:“好吧,我错了,郑重地向大小姐道歉。可以了吧?”
“声音太小,听不见。”
“我——”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万籁俱寂,稍微大点声说话,都能传得很远。萧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架不住紫莘的白眼,最后还是稍微抬高嗓门:“对不起啊,我错啦!”
“大声点,别像蚊子似的嗡嗡嗡,谁听得清楚?”
萧迈只好把嗓门抬得更高些:“对不起,我错了。”
“最后一遍,大声点!”紫莘喜悦,心痛减轻几分,于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气颇为得意。
“声音再大点,莫说刺史府,整个沧州城都要听见了,我以后还怎么做官啊!”
萧迈讨饶的模样,把小白等几个侍女都看笑了。
紫莘则是努力憋住笑:“我就是要让整个沧州城都知道,萧忘我对不起陈紫莘。”
“这……行!我一定会喊得很大声,让你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未落,萧迈突然凑过来,他八尺高的伟岸身躯,比紫莘高一头,所以凑过来时也弯下腰,嘴唇几乎贴在紫莘的耳边,轻声低语:“我抓到那个狐狸精了。”
紫莘听清楚这句话后,立时一个激灵。
从小白的角度来看,萧迈不是说悄悄话,而是“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摸摸”亲了自家小姐一口。
她又羞又恼,仿佛自己被冒犯一样,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掌摁在萧迈胸口,把他推出两三步:“登徒子,老爷会杀了你的!”
萧迈一脸严肃,因为此时他只在乎紫莘的反应。
“呜呜,小姐,你没事吧?”小白赶忙又用手帕擦拭紫莘的脸颊。
可紫莘却烦于小白的打扰,格开她擦拭的手臂:“萧迈,你找到了?”
“找到了。”萧迈点头。
紫莘追问:“她在哪儿?”
“嘘——”萧迈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人多眼杂,明日单独聊。”
“干嘛等到明日?你想要急死我吗!”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丫头们又要恨我了。”
萧迈口中的小丫头,自然是指紫莘身边的侍女。
“可是……”
“别可是了,原谅我先前的冒犯,今晚就别走了。”
紫莘沉默。
小白早就想回陈府,她以为紫莘在犹豫,于是立马劝道:“老爷和夫人,都很惦念小姐,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萧大人真有什么想说的,陈府的大门也完全敞开,您完全可以登门拜访啊!”
谁知,紫莘沉默的原因,不是犹豫,而是享受这个开心的时刻,见小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干咳两声:“咳咳,小白,我有伤在身,天色也已经很晚了,先留下来吧。”
“小姐……”小白是不愿意留下来的。
“但这回要说清楚,是萧大人求我留下来的,我是刺史府的客人。”
“当然,你是我萧迈的贵客。”
回到闺房,准备洗漱休息,萧然突然来拜访。紫莘知道,她是为了零食才不舍得自己走,所以随手又赏了她一些,陪她说了几句话。
“莘儿姐姐,我跟兄长说了,你不喜欢风凉话,往后让他对你客气一些。”
“是吗?那谢谢然儿了。”
“还有,还有……”
萧然说有秘密的事情要告诉紫莘,于是把小白等人都轰出了闺房。
“何事这么要紧?”
“是兄长要我交代姐姐的。”
原来,萧迈所谓的明日出发,其实完全是障眼法,他今晚就要带着紫莘去审问那“狐狸精”,于是特意派萧然来告知紫莘出发的时辰,还顺便送来了夜行衣。
紫莘喜出望外,满口答应,毕竟明日还要赴向飞飞之约,时间可能周转不开,萧迈的决定还能尽快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子夜时分,侍女们都已经睡下了,紫莘换上夜行衣,用衣服做成假人放在被子下面,蹑手蹑脚离开闺房,溜到了萧迈的院子里。
萧迈房间里掌着灯,他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一身夜行衣地走了出来,原先那个说江湖不江湖说平民不平民的发冠,被换成了一束英姿飒爽的高马尾。
不知为何,紫莘一见他就想笑,大概是那件绿油油的外套终于被脱了下来。
“大小姐,伤势好些了吗?”
“只要你不气我,就不会发作。”
“行,我保证以后尽量不气你。”
寒暄之后,紫莘很快直奔主题:“那个狐狸精在哪儿?”
“我把她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置?”
这个说辞很客气,从中可以听出萧迈对狐妖本人的态度。
“她究竟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漂亮……怪不得那样客气,你个臭烧饼!”
“大小姐,我都答应往后对你要客气了,你能不能对我也温柔点,不要张口闭口臭烧饼?”萧迈此前自我洗脑,烧饼是自己送给紫莘的礼物,所以“臭烧饼”不是骂自己的,但听多了还是觉得刺耳儿。
“哼,活该,谁让你见色眼开?”
“见色眼开?我冤枉啊!大小姐,你到时自己看一下就知道了。”
“她的身份很特殊吗?”
“算是……相当特殊吗,具体的我还没查出来。”
“你是怎么抓到她的?”
“我走访了很多苦主,都说那姑娘身上有很重的狐臭味。于是我灵机一动,找了条鼻子灵敏的神狗,循着气味很快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地。”
“狐臭?”紫莘面容一滞,心脏莫名地紧皱起来,“那狐妖身上,有狐臭味道?”
萧迈疑惑于紫莘的惊讶,隐隐察觉到什么:“狐狸身上有狐骚、狐臭味,很奇怪吗?”
说罢,他下意识地伸出脑袋,在紫莘身上细细地闻了闻。
“有没有礼貌啊,臭烧饼!”紫莘用握剑的左手,狠狠地推开了萧迈。
“对不起,一时好奇心发作,没忍住。”说话间,萧迈又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回味残留记忆中的香甜,“大小姐,你身上好香啊。”
“废话,我出门前擦了香粉。”
紫莘暗骂了声蠢货,然后就转移了关于体味的话题:“那只狐狸精,长得是不是很像我?”
“……”
“萧迈,到底是不是?”
“不能说非常相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对,哈哈!”萧迈意味深长地笑笑。
他一开始形容“狐妖”的措辞,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紫莘又与狐妖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相同的措辞自然能用来形容她。萧迈不好意思当面夸奖紫莘的倾国之容,只好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赞许。
可紫莘没有会意,因为她的心思,全在那个跟自己有相同疾病,又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身上。
“当真如此相似,会不会是易容?”
“大小姐未免小瞧了在下,纯天然和易容术的差别,在下还是能够分清的。”
“可我是家中独女,活了十六年,从没听说过自己有什么同胞姐妹!”
“大小姐,你怎么又激动起来了?”
“我没事。”
嘴上说着无事,可在心底却忍不住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如果说相貌相似,还算是巧合,但是这体味怎么解释呢?
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还患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病,紫莘的自信心实在难以为继,连她自己都想回趟家,问问爹娘,究竟有没有双胞胎姐妹了。
“别废话了,萧迈快带我去见见她。”
刺史府内有许多明哨暗哨,武功再高的江湖人,都不可能来去自如。好在今晚萧迈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紫莘带出了刺史府。
“原来是要用跑的啊?”
为躲避巡城的兵丁,萧迈离开刺史府后,便一跃到民房屋顶,从上面赶往安置狐妖的所在。
“当然,你不会指望要骑马吧?”
“骑马好歹省点力,用跑得实在太费劲了。”
“大小姐,你作为闵清锋的徒弟,知道为何修为迟迟不能提高吗?”
“为何?”
“一言以蔽之……”萧迈刚想说“懒”,但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才答应过紫莘,不会再说难听的话,于是临时改口道,“闵清锋对你的要求实在不够严格。”
“师父他……或许不希望我踏足江湖。”
不只是闵清锋,连陈骁、窦倩倩在内,都希望紫莘能远离江湖,不要涉足江湖恩怨和血雨腥风之间。所以他们对紫莘从不做严格要求,唯一的严师就是闵清锋十二剑侍之一的影儿姐姐。紫莘一开始不喜欢影儿,觉得她为人过分严厉,动不动就打自己的屁股,可在江湖上吃瘪越多,就越是念着影儿的好。
“还好有影儿姐姐,逼我用心习武,让我有了现在三五个壮汉近不得身,能施展轻功与萧迈在月夜下追逐的本领;否则,我根本没有与萧迈并驾齐驱的机会。”
这时,萧迈开口打断了紫莘的思路:“武学修行,应融于日常之中,一言一行,一啄一饮,俱是修行。”
“别说了,老和尚念经一样。”
紫莘没萧迈那样深厚的内功,施展轻功时要小心控制气息,不像萧迈一样,边跑边说还能游刃有余。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紫莘与萧迈来到一户民居前,只见一个身穿粉色长衫的人,正斜依柳树,对月望空。
紫莘以为他是个女人,走近了之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体格纤瘦,双腿修长,身材十分匀称完美,比紫莘略高半头。至于其相貌,则堪称肤若凝脂,指若柔夷,眉若细柳,目若桃花,湿润的朱唇,仿佛蕴含着万种风情。
说他是男人,未免太过妩媚是女人,又未免太过刚健。以紫莘的目力之明,一时也无法断定其性别。
紫莘没开口,对方则先行开了腔:“忘我,你总算来了。”
声音与相貌一样雌雄难辨:说是男声,又像是一个女人在模仿男人说话;说是女声,又像是个弱弱的小倌略带几分娘娘腔。
连萧迈都感到十分意外:“我去,你怎么打扮成了这副模样?”
“我今晚打扮得不漂亮?”
紫莘觉得很漂亮,让自己耳目一新。
萧迈则是哈哈大笑:“不漂亮,太难看了。要么打扮成男的,要么打扮成女的,这样不男不女,让我很难受啊!”
“哼,不解风情的人儿啊,没有共同语言。”对方揶揄两句,目光转向紫莘,“这位倾国倾城的小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狐仙陈小姐吧,敢问燕某这身妆扮如何?”
“燕某?您莫非就是江湖三侠之一的燕草台!”
“正是在下!”
“哇!”紫莘当初收到燕草台的礼物,觉得奇葩,还想着见面后嘲讽他一通,可或许是燕草台生得实在好看,赏心悦目之下,就没了责备之意,“燕……燕阁下,你是易容了吧?”
“哦,好眼力,能一眼瞧出我的伪装?”
“我没那么好的眼力,是萧迈说,燕阁下可以一会儿男一会儿女,那肯定就是易容术啊。”
“果然聪明,那我再考考你,燕某是男是女啊?”
“我猜……我应该称呼您为燕姐姐。”
之所以这么不说,不是因为紫莘真觉得燕草台是女人,而是燕草台打扮成雌雄难辨的模样,内心肯定对女性身份有所倾向。
假设他是男人,打扮成女人,说明内心希望成为女人,紫莘喊他姐姐,他一定会很高兴;假设她是女人,那紫莘喊对了,燕草台肯定也会高兴。
所以,无论燕草台是男是女,称其为姐姐都绝对不会错。
果不其然,听到紫莘的话,燕草台哈哈大笑:“大小姐既这般称呼,那下次本人就以女相与你见面吧。”
“那我到时也叫您燕子姐姐吧,您也别一口一个大小姐,听着太生分了,不如叫我的小名——‘小狸’,怎么样?”
见两人这般热络,萧迈竟有种无地自处之感,忍不住打岔道:“这不公平啊,为啥在她面前,就一口一个姐姐;在我面前,就一口一个烧饼?这样的区别对待,恕我不能接受。”
“谁让你没有燕子姐姐漂亮?有句话叫英雄惜英雄,那我和燕子姐姐,就是美人惜美人。”紫莘一脸嬉笑,亲热地抓住了燕草台的双手,柔若无骨的触感,更加深了紫莘的判断,“萧忘我,谁让你不是美人呢?”
“呵呵,想当年,我涂脂抹粉,扮做新娘子,艳压整个黑风寨,把寨主迷得颠三倒四,谁敢说我不漂亮?”萧迈得意地聊起当年的女装往事。
紫莘笑道:“迷得颠三倒四?是揍得颠三倒四吧!”
三人一阵说笑,虽是深夜也并不清冷。
最后还是紫莘先想起正事:“对了,萧迈说他抓到了狐妖,就在后面的房子里吗?”
谈到狐妖,燕草台的口吻严肃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没错,我逗了小狐很久,可她一句话都不说。”
萧迈的反应也差不多:“直觉告诉我,她不可能是个哑巴,现在不说话,只是因为不想说。”
燕草台道:“呵,反正我是没辙了。”
“燕子姐姐,你抓到的那个人,真的跟我很像吗?”
燕草台暖暖一笑:“你要不是跟萧迈一起来的,我肯定会觉得,居然有人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脱,而我却毫无察觉。”
“像到这种地步?那快点带我去见她吧!”
“跟我来。”
燕草台转身行走间,夜风拂动轻飘飘的衣袂,更显出她身形之纤细。试问一个男子,怎会有如此娇弱轻盈的身体?所以紫莘更加确信,她就是一位小姐姐。
安置狐妖的民居,毗邻一座小土丘,前面有条小溪,凭一座木桥与外界相连,周围没有别的民居,显得十分清幽雅致,只是位置太偏僻,否则定会成为达官贵人中意的庄园所在地。
三人走过木桥,从大门进入庭院,再走进卧室,一豆烛灯下,映出屋内淡雅朴素的装饰。
紫莘本以为,作为“关押”狐女的所在,此地一定充满案发现场的腐臭味,或者是萧迈所说的狐臭味。没想到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熏香味道,让用惯了熏香的紫莘感到宾至如归。
微弱的烛光下,紫莘看到的,不是个狐首人身的怪物,也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而是与她有着惊人相似外貌,蜷缩在床上的少女。
听到有人进门,狐女立时惊醒,她猛地翻起身来,四脚着地趴在床上,像一只小兽般警惕地看向来客。漆黑的双眸中,凝结着沉重的纯洁与迷茫,如同在眼睛上布满了一层薄雾。弱不禁风的柔弱中,也让人忍不住产生我见犹怜的意愿。少女先是将目光投向燕草台,神色稍缓,接着又看向萧迈,就变得紧张起来,似乎对这个猎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大小姐,是不是很像?”
“太像了。刚抓到她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少女身穿蓝色衣裙,外面罩着透明的轻纱,肩膀胸前都缀着很大的蝴蝶装饰,气质诡异中确有几分高贵典雅。
假设就这样出门的,但凡是认识紫莘的,都不可能不把她认成陈家大小姐。
紫莘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儿,忍不住又捂住了胸口。
萧迈很担心:“内伤又发作了?然儿真是鲁莽,我三令五申不让她动手,可她从来不肯听。”
“别怪她,我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怕?”
燕草台把温柔的手指,搭在了紫莘的肩膀上:“小狸,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单纯觉得害怕,这种恐惧感,就像是……”紫莘伸手对准狐女,“从她心里生出来的一样。”
“这就不是心灵感应吗?你还说她不是你双胞胎姐妹!”
“我……我……”紫莘不敢再看狐女,只能死盯着萧迈,“萧迈,我没有双胞胎的姐妹的,我没有,呜呜……”
仿佛是被哭声刺激,少女突然狐狸一样从床上跃下,并直扑向萧迈,以双膝跪地的姿势紧紧抱住他的双腿,在他的腹腰部热烈的亲吻起来,且一边亲吻,一边死命地撕扯自己的衣物,口中发出含混不清却异常致命的□□声。
少女的相貌如此美艳,气质又如此勾魂摄魄,世上有几个男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萧迈觉得自己顶不住,便特意找来不近女色的燕草台,让她代为看管少女。
这种做法显然充满自知之明,被少女袭击后,萧迈热血上头,一阵眩晕后才回过神,一把摁住了少女,燕草台则上前把少女拽走,然后点住其穴道,把她放回到床上。
萧迈最先想到的,是跟紫莘解释:“你都看到了,是她主动扑上来的,跟我没关系。”
“这里总共有三个人,为什么偏偏亲你不亲我?”
“可屋里就我一个男人啊!”
紫莘心里不舒服,于是把手往腰间一插:“总之就是你不对,你武功那么高,若不是有心做贼,她怎么近得了你的身?”
“什么贼?”
“采花贼啊!”
“哈哈哈……”燕草台被这番争吵逗乐了,“小狸,你得理解啊,世上男人都这样,有美女投怀送抱,很难把持得住。要不是知道跟小狐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都死了,连我都差点中招。”
“呃……燕子姐姐,你们抓到她时,她就穿得这么显眼吗?”
“这身衣服原本是我的,她原先那件太臭太破,跟个乞丐似的,我已经扔掉了,还顺便给她打扮了一下。”
“她看起来有些痴愚。”
“不是痴愚。”萧迈有经验,于是言道,“小狐这种情况,更倾向于疯癫。”
萧然那种才叫痴愚,十三四岁的年纪,七八岁的智商,但以小孩子的智商论,萧然还是很聪明的,活得也十分通透;小狐这种是疯癫,神智已完全不正常,行为处事更迥异于常人。
“那这么多年来,她都是怎么生活的呢?”
“她的过往,暂时无从得知,但近期的行动轨迹,根据调查还是大致能掌握的。”燕草台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谈到小狐就忍不住连声叹气,“她活得完全不像个人,而像只野兽,除了吃喝拉撒睡,剩下的就是……□□。”
“□□?”
燕草台:“永远处于发情状态的野兽,是什么样子的?”
紫莘无言,燕草台就继续解释。
“每日昼伏夜出,如同乡野传说里的狐妖艳鬼,专门以单身男子为猎杀目标。在三更半夜,提前脱下全身的衣物,再偷偷潜入目标的房间,窃取食物,一旦被发现,就会选择与目标交合。然后再带着食物离开,通常这个时候,目标是不会选择阻拦的;就算有意阻拦,一般人其实也打不过她。”
“她实在是太美了,浑身上下都充满着野性与魅惑的味道。她可能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可绝对是最有诱惑力的女人。”
“在我的萧迈之前,她从没有过一次失手。”
燕草台的娓娓道来,却让紫莘心惊肉跳。她曾对那个“假扮”我的狐狸精咬牙切齿,恨她败坏了自己在沧州城的声誉,给紫莘招来了无数的麻烦。
可是现在,紫莘心中竟然慢慢生出了一丝伤感。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个跟自己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人,怎么就活成了一个禽兽呢?
紫莘鼓起勇气:“喂,你好啊!”
少女被点住穴道无法动弹,但依旧露出恐惧的眼神,似乎很害怕紫莘的靠近。
“小狸,你要小心,别看小狐这副模样,她其实也会武功的。”燕草台伸出一只手,拦在了紫莘身前。
“不怕,我也会武功的。”
“她的武功套路很奇怪,且全凭本能作战,可将实力发挥到最大,要是搞突然袭击,估计你肯定吃不住。”
“她会说话吗?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我逗她一天了,她一句话都没说。”燕草台又叮嘱道,“别离得太近了。”
“可是,我觉得她不会伤害我……我想闻闻,她身上的味道。”
得知紫莘的意图,燕草台的语气变得更加温柔:“不用闻了,她身上有着跟你一样的味道。”
紫莘愣了一下,不确定燕草台说的味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体味,只能试探地问道:“燕子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对香料很有研究,鼻子很灵的。”
“鼻子很灵?”
一道灵光闪现,紫莘想起了萧迈曾说过的一句话:“我灵机一动,找了一条鼻子灵敏的神狗。”
当时她就略到一丝丝略微的不习惯,因为很少人会用“神狗”这个词,通常不都是“神犬”吗?
“燕草台说她鼻子很灵,那萧迈所说的狗就是……”
“嘿嘿嘿嘿,萧迈,你居然骂燕姐姐是狗,你的小辫子算是被我抓住了,之后看我怎么整你!”
紫莘一脸奸笑,看得萧迈心里发毛:“你看我作甚?”
“嘿嘿嘿嘿……”
方才还很沉重的紫莘,这会儿突然换了副神情,燕草台对变化的原因也很感兴趣:“小狸,什么事情如此好笑?”
“没,没什么。”撒手锏当然要在关键时刻甩出去,紫莘决定暂时不去揭发萧迈,于是转移话题,“燕子姐姐,你觉得她会是我的同胞姐妹吗?”
“我之前还不敢确认,但现在……我给她起名叫‘小狐’。”
“小狐,小狸……”
难道这世上,真有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另一半?
燕草台又说道:“小狐所修炼的武功,诡谲而又高深,除非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者,根本不可能练成,所以她的聪明程度,应该不在小狸之下。”
“不在我之下?那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燕草台把目光投向了萧迈:“在没有足够的线索前,不宜妄加推论,最好是等陈鹿鸣现身,以他的博学程度,或许能瞧出小狐的武功路数,究竟出自何方?”
萧迈点头:“我赞成你的观点。只是……等等!”
说话间,萧迈突然夺门而出,紫莘和燕草台连忙跟出去,发现他已经四脚着地,耳朵紧贴在地面上。
“迈子,你听见什么了?”
“我们的位置好像暴露了。”
萧迈站起身,从袖中抖出一柄铁尺。
紫莘略有些惊讶:“咦,萧迈的尺子,不是在我这里吗?”
燕草台:“来了多少人?”
“大概上百个。”
“小狸,不用怕,上百个愚夫愚妇而已,燕某保证安然无恙地带你们离开。”
“我们……是说我和小狐吗?”
“燕子,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他们可不是愚夫愚妇,而是参加武林大会那帮人。”
“什么!”燕草台把这两日的经历快速过了一遍,“不可能,我这两日没离开过此处,不可能暴露的。”
萧迈也说:“我可是跟踪追捕的高手,若被人尾随,不可能毫无察觉。”
燕草台:“那会是谁走漏了消息?”
这俩人把彼此摘出去了,剩下的不就自己了吗?紫莘赶紧辩驳:“我这两日都待在刺史府,啥也不知道,这次也是跟萧迈一起来的。就算有问题,也该出在萧迈身上。”
“别互相埋怨了,现在要想的是该怎么脱身。”
“先守住那座桥,免得被他们包围。”
“说得对!”
说罢,燕草台撸起宽大的袖子,手臂上竟绑着一支□□。
“嗖嗖嗖——”
透过门缝,她瞄准门前的桥面,一口气连射三支箭,并排插在了桥中间,形成一条直线。
这个意思很明确,过此线者死。
“萧迈、燕草台,不必躲藏,快些出来!”
嘈杂的嚷嚷声中,有一个男声格外响亮。紫莘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观察,只见黑压压一群人,举着火把冲到了木桥前,其中一名壮汉尤为积极,站在三支箭面前大呼小叫,要萧迈、燕草台出门答话。
“漆云柳?”火光之中,紫莘一眼认出对方,不由得勃然大怒,“这种货色,居然也敢来堵我们?我出去把他骂走!”
“你找死啊大小姐!”萧迈赶紧拉住她:“漆云柳是山东漆家剑的传人,何等的英雄人物?你这么上去也不怕被他一掌拍死。”
“他敢,我师父可是……”
“闵清锋这家伙,简直都快把你给毁了。”
“臭烧饼,为何诋毁我师父?”
“身为师父,最应该传授给徒弟的一句话,就是江湖险恶,闵清锋教过你吗?”
“当然教过……”
“教会你了吗?”
“这……”
紫莘一时语塞,燕草台就赶紧出面和稀泥:“迈子,这也怪不得小狸。她从小接触的,都是江湖武林中最一流的人物。闵清锋、霍风雪这些名震寰宇的英雄人物,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普通的邻家叔叔,自然瞧不起漆云柳这样的角色。”
“嗯,还是燕子姐姐善解人意。不像萧迈,略略略……”
“哈哈……”燕草台笑笑,神情突然变得得意起来,“不过,小狸你记住了,很多你不以为然的角色,在普通人眼里,都是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就比如……”
“漆云柳?”
燕草台拍拍微微隆起的胸脯:“我!”
“啊咧!”
原来,燕草台的脾气,根本没有紫莘想得那么好,她听见漆云柳在外面吵吵嚷嚷,不停地以污言秽语攻击自己,早就摁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撂下话后,直接后退两步,一个旱地拔葱跃至院门上,紧接着又是纵身一跃,燕子般灵巧地落在了木桥上。
“漆云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不想死,就给我滚!”
紫莘还想出门声援燕草台,结果被这一嗓子吓得又缩了回去:“哇,燕姐姐的脾气……”
萧迈躲在门口连连摇头:“燕子实在是太冲动了。”
燕草台飘然而落的身姿,让漆云柳愣了一下,他确实没见过如此厉害的轻功,但是也不害怕,因为早就听说过燕草台轻功无双,但是拳脚功夫很一般。
漆云柳:“哼哼,不男不女的死人妖,今天要么交出狐狸精,要么就等着被老子大卸八块!”
燕草台自然针锋相对:“武功不高,口气不小。你凭什么让我交人?”
“那个狐狸精,不知施展了什么妖法,害得我兄弟躯体腐烂,躺在床上生不如死。今天晚上,她要是救不了我兄弟,我就宰了她给兄弟陪葬。”
“呵呵,你兄弟他自己管不住□□,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说一百遍又如何?死有余辜!”
“岂有此理,弟兄们不必相助,我一人拆了她的草台班子!”
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话,两个怒火中烧的人,三言两语后便动起手来。
开战之前,燕草台对自己的身手还很自信,觉得能够稳赢漆云柳。可结果是萧迈对漆云柳的判定更准确,他虽然比不上闵清锋、息唯江之流,但也是响当当的高手。燕草台精于易容和暗器,对轻功、医术也有点研究,唯独拳脚功夫实在差劲,与漆云柳这样的剑术大家交战后瞬间露怯。
紫莘瞧在眼里甚是着急:“臭烧饼,燕子姐姐快要输了,你还不上去帮忙?”
“你没看见漆云柳背后那么多人?他们都没出手帮忙,我怎么能破坏江湖规矩,插手两个人的决斗呢?”
萧迈的理由让紫莘瞠目结舌,许久才反应过来:“可你是朝廷命官,不是武林人士啊!”
“呃……这话说得有道理。”
话音未落,萧迈纵身一跃,已惊鸿般落在二人圈中,漆云柳的长剑下意识地飞来,萧迈亮出铁尺,摁下了对方的攻击。同时,燕草台终于有机会从怀中掏出飞镖,正准备打出去,萧迈又压住了她的手。
即电光火石间,萧迈已同时控制住了两个人。下一瞬,三人已分开身形,漆云柳退后五步,站定在小桥一端;萧迈揽住燕草台的腰,一口气退后十几步,站定在了小桥另一端,才急忙收住脚。惯性的作用下,燕草台向后一仰,又因萧迈的胳膊阻挡向前猛一贴,双臂便揽住了萧迈,睁着一双星眸愕然地看向他。
另一边,见萧迈退后十几步,自己只退了五步,漆云柳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但对萧迈的态度却友善了几分。
原来,方才交手的一刹那,萧迈以铁尺摁下漆云柳长剑后,立即运用暗劲,震动双臂,将内力沿手和兵刃激荡出去。
漆云柳没来由地感到宝剑一阵剧烈抖动,随之剑柄仿佛生出无数根刺,扎进了手掌心里。疼得他猛地缩手,并撤身后退,然而这一推,宝剑就要落地了。
兵器对打落,对武林人士来说,堪称“奇耻大辱”,属于彻头彻尾的失败。然后就在紧要关头,萧迈轻轻挥手,把宝剑向他的方向划了一下,已脱手的宝剑就此飞回到漆云柳掌间。
而燕草台则在萧迈的挟持下,退到了小桥另一端,比漆云柳的步数多得多。
直到现在,漆云柳还感觉虎口有种被震碎般的痛楚,完全失去了再战斗下去的能力,但在外人眼中,刚才那一照面,漆云柳一招击退两大高手!
萧迈此举,无疑给足了漆云柳面子,他如何不感激?
此时,萧迈见到漆云柳的反应,得知他已然领情,便开口道:“两位暂且住手,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呢?”
“我这兄……弟,性子向来暴躁,根本不会说话,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漆大侠千万不要介意。”
“好啊,让他先跟老子道个歉。”
“道歉?”燕草台起身离开萧迈的怀抱,“呵呵,我从来就不会讲对不起三个字!要么是你错了,要么就打到你认错!”
萧迈压低声音:“燕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我当然是你这边的!看我怎么摆平这件事。”
见两人一直嘀咕,漆云柳感到身后众人的躁动,意识到得赶紧说点什么,否则来不及把面子还给萧迈,两方就又要打起来了:“萧神捕,你让燕草台道个歉,我们的恩怨就算了了。”
“漆大侠,您要是这样说,那我可就不愿意了。方才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你先对燕子出言不逊的,还让燕子道歉,是不是有点不给人面子?”
“这……”
见萧迈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燕草台觉得很不习惯,他以前对江湖中人从来不会这样客气。
漆云柳见萧迈送来台阶,假装犹豫片刻,便道:“好,我今天就再给萧神捕一个面子,不要道歉了。但我兄弟命在旦夕,全是那个狐狸精给害的,请萧神捕把她交出来。”
“第一,屋里面只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是人,不是什么狐狸精。”
“其二,这姑娘牵扯到几桩重大命案,我正准备押她到刺史府问询,不可能交给任何人。”
萧迈破天荒地朝众人一拱手:“还请漆大侠,以及诸位英雄好汉,不要阻挡官府办案。”
漆云柳很是为难,不知该不该继续要人。但身后的江湖豪杰,没有领受萧迈的恩德,这回又嚷嚷起来:
“哼,官府?官府算个屁!”
“江湖事,江湖了!”
“我不管她是不是狐狸精,害了我们那么多江湖兄弟,那就得交给我们江湖人来处理。”
……
“萧神捕,你今晚必须交人!”
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高壮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漆云柳见到他都赶紧让开了位置。
萧迈眼里亦有几分讶色:“哦,没想到荆南一剑李默林也来了。”
“萧神捕,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你也想管我交人?”
“嗯。”
“不公平吧!李大侠,我不管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但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小狐狸落在我手上,就该由刘公来审理。你们这么过来抢,不太合道理吧?”
“那妖女若在刺史府大牢,我李某人愿意给神捕几分薄面。可现在,她并不在牢里。”
“在我手里也一样。”
“是吗?那把她交出来,给大家伙儿看看。”
李默然没有继续跟萧迈抬杠,而是以退为进,如果萧迈拒绝的话,众英雄就有足够的理由跟萧迈、燕草台开战了。
萧迈被逼到这个地步,意识到已不可能靠口舌之利妥善解决此事,只好叹了口气:“唉,要不这样吧,如果李大侠非要江湖事江湖了,那本官今天就破例一次,按李大侠的规矩办。我们手底下见真章,萧某若有幸赢个一招半式,就请您不要再苦苦纠缠了。”
“苦苦纠缠的不是在下,而是无数被那妖女所害的人的兄弟,萧神捕今晚要是想带那妖女走——”李默林没有接萧迈的茬,“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把我们全部打趴下。”
见李默林拒绝与自己单打独斗,萧迈的脾气蹭就上来了。面对那种愿意跟自己一对一单挑的好汉,萧迈都会给几分面子;但要是拉帮结派群起而攻之,那萧迈就一点面子不留了。
“李大侠,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想要我为你收尸,直说就行,不必拉上这么多人垫背。”
李默林毫不示弱:“谁给谁收尸,还说不定呢。”
另一边,紫莘对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无论是闵清锋还是息唯江,给她讲江湖趣闻时,都曾提到过李默林的名字,且对他的评价极高,远非漆云柳能相提并论的。
即便是单打独斗,萧迈都会非常吃力,更别说李默林似乎无心单打独斗,要带着身后上百号人围殴萧迈!
“萧迈虽然惹人讨厌,但不是个坏人,我不希望他死啊!一旦打起来……必须做点事情才行。”
紫莘一咬牙,决定出门看看,在此之前,她先回到卧室,对小狐说道:“喂,小狐,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
小狐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小狸,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紫莘咬咬牙,小心翼翼上前,双手搭住小狐,见她没有反抗,便用力把她摁到床上,用被子盖起来。整个过程,让她莫名有种姐姐照顾妹妹的感觉。
“老老实实躺在这儿,千万不要跑出去!”
“臭烧饼,我来救你了。”
双方剑拔弩张,杀意甚至惊走了枝头上的飞鸟。
紫莘冲出院门,现身于众人跟前时,明显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抑,同样,人群在她露面后也掀起了一阵骚动。
“大小姐!”
“是大小姐!”
“是狐妖!”
“狐狸精!”
……
燕草台很是意外,待紫莘走近后,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狸,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希望大家动手。”
李默林见状向前两步,萧迈则伸出铁尺挡住他。
“别紧张,我想问问陈大小姐,你就是被他们藏在屋里的姑娘?”
“正是!”紫莘朝李默林一抱拳,“李大侠,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我爹和我师父在江湖上还算有点面子,能否他们的份上,放过房间的姑娘?”
“大小姐,此前沧州城内,一直流传着对你很不利的传言。不如今晚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这谣言给澄清了。只要让我们见到,传言中与大小姐一模一样的妖女,那我们就相信,大小姐纯粹是无辜的。”
“这……”
李默林的提议十分有诱惑力,让紫莘着实心动了一下。毕竟她如今最想要的东西就是清白,紫莘背负不应背负的骂名实在太久,只要让小狐站出来,一切都可以不攻自破。
然而,这抹心动只持续了片刻,冷静和大局观便占据了头脑,因为紫莘想起来,萧迈曾说过幕后组织的惊天阴谋,绝不仅限于派个同样相貌的小狐来陷害自己。要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小狐作为证人就必须待在萧迈手里……除了萧迈,如今她谁也不相信。
于是,紫莘定了定神,淡然地说道:“我当然希望澄清谣言,可是大家对小狐偏见太重,她一旦露面恐生意外!还是请大家让开一条路,让萧神捕护送她先回刺史府。”
李默然不满于这个说辞:“意外?能有什么意外,反倒是中毒的兄弟们,再找不到解药,就真的要生出意外了!”
“没错。诸位大侠的兄弟、亲人,现在可能正饱受身体腐败之苦,甚至命悬一线。可是诸位知道吗?小狐区区一个女子,如何能害得了那么多人,她又为何要害那么多人?萧神捕跟我说过,经过他的调查,发现一切都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纵。甚至,我怀疑小狐藏在这里的消息,就是幕后黑手散播出去的,否则你们如何能知道小狐的位置?”
这番说辞,有没有打动李默林不知道,但萧迈是被打动了,他没想到关键时刻,紫莘竟能慷慨陈词,于是紧跟着开口道:“没错,我确实查到了这些线索。李大侠,我也想问,小狐的位置是何人透露给你们的?”
“方才有几个弟兄找到我,说他们发现了狐妖的下落。”
人群中也生出一阵骚动,大家互相交谈,究竟是谁传的消息,但人多嘴杂,根本说不清楚。
李默林的目标很明确,不准备因为这点说辞,就放弃擒拿小狐的决断:“这个传言的来历很重要,但妖女的存在,更重要……”
紫莘打断了他的话:“我怀疑,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潜伏在人群之中,一旦小狐现身,就会对她有所不利。诸位想想,小狐要是遭遇不测,线索彻底断掉,你们的兄弟,不都要为她陪葬吗?”
“呵呵,陈大小姐的意思是,我们保护不了证人?”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萧神捕来做吧。”
“那你对他真是信任有加,不知在刺史府的这几日,萧迈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死心塌地地相信他?”李默林愈发阴阳怪气,显然是不想好好再聊下去了,“亦或者,你们已经睡过了。”
“李默林,你!”
“陈大小姐,李某人现在很怀疑,房间里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妖女?除非立即把那人交出来,否则李某只好认定,你就是那传说中的妖女!”
“岂有此理,你这下流无耻的东西,我杀了你!”
紫莘原本想平息众怒,没想到被李默林惹怒了。
他虽拥有极高的武功,但没有与之相匹配的道德,直接当众污蔑紫莘和萧迈的清白,气得紫莘恨不得立即提剑杀了他。然而刚想拔剑便已怒火攻心,负伤的胸口再度隐隐作痛。
燕草台见状,立即半扶半拉地控制住紫莘,以免她轻举妄动:“小狸,你没事吧?”
“胸口有些疼,忍忍就好了。”
“迈子,听见了吗,紫莘被气得心口都开始痛了。”燕草台很担心,因为根据她的经验,年纪轻轻就心口痛的人,往往有心脏方面的疾病,这种病无药可救,容易导致病人的早夭。
萧迈自然知道紫莘心脏没病,但此时的脸色,也变得肉眼可见的沉重,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残忍。
他抽出铁尺,对准李默林的眼睛:“李默林,今夜你不必向我道歉,因为我会割下你的舌头,让你知道乱说话,会是什么样的代价!”
面对这样的威胁,李默林伸手按住了剑柄,他丝毫无惧萧迈的反应,甚至继续火上浇油:“呵呵难不成还真被我说中了,你跟这妖女,还真的已经……”
话音未落,萧迈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残影,闪电般地冲到李默林跟前,一尺子就打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好快!”
李默林识海中闪过这两个字,他已经做足了战斗的准备,但完全没想到,萧迈的速度能快到这种地步。
腹部被重创之下,他下意识地弯腰张口,萧迈已不知何时从袖中抖出一柄短剑,扎进了他的嘴里。
长剑斩断了李默林的舌头,从他的后颈里洞穿。堂堂荆南一柱李默林,号称“长剑出而山林默”,可居然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萧迈一击格杀。
斩杀李默林后,萧迈没有丝毫的犹豫,抽出兵刃便向着人群冲了过去,凭借快如闪电的轻功身法,连续将数名高手击倒。
被斩杀的诸人,都是各门派的头面人物,武学修为在江湖上都是数得着的,然而在萧迈那鬼魅般的攻击下,纷纷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命丧黄泉。
整个过程,紫莘几乎要看傻了,她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平日里嚣张莽撞的家伙,居然隐藏着如此迅猛狠辣的身手。
因为在此之前,燕草台刚展示过她的实力,作为与萧迈齐名的江湖奇人,她连区区一个漆云柳都打不过;萧迈出战后,被漆云柳击退十几步,看似落了下风,但紫莘还是隐隐觉得,萧迈肯定要比漆云柳强,但也强得有限。
没想到,萧迈动真格之后,一招就干掉了武功远胜漆云柳的李默林,并像割草一样收割着在场众高手的性命。
“怪不得,就连师父都要让他三分;怪不得,沈大侠当年也会间接被他所杀。”
“萧迈的皮囊下面,藏着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