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高一暑假，顾翊陪家人出国购物，一个下午得空自己闲逛，他在街上随便找了家咖啡厅，点了杯浓缩就窝角落打游戏。
轻松解决了两把，第三盘刚开局，附近突然响起一道雄浑男声，说的是国语，好像在叫一个名字。
"颜楚！”
在异国他乡听见熟悉的语言，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加以关注，顾翊掀起帽檐，也抬眸瞥了过去。
然后他发现，在斜前方的位置多了几个年轻人。
那个叫颜楚的女生离他最近，她穿着黑色长裙背对他坐着，女生骨架纤细，身形薄得像张纸，但背影又透着一种极致的镇静。
静到如此近的距离，他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如果不是她对面来了这么个五大三粗的魁梧男生，嚎了那么一嗓，也许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那个男生不是自己来的，他身后还有两个便衣保镖模样的大块头，男生本人也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身材壮硕得像头公牛，体型至少是颜楚两倍。
如果不是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这场面简直像在跨国追债，不给钱就马上撕票的那种。
但出人意料的是，面对这般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们，颜楚孤身一人居然还很淡定。
顾翊忽然多了几分看下去的兴趣。
只见那男生两条粗壮胳膊猛地扑上桌，他眼里迸出火花，万分激动道：“世界这么大，但你居然也在这里！我们也太有缘分了吧！”
颜楚没说话，充耳不闻般地继续低头看书。
男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冷场，被无视也能头铁地继续：“怪不得给你发了好多消息都没见回。你什么时候来米兰的？和谁来的？是你爸妈吗？”
男生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颜楚头都不抬，还是一语不发。
男生刚开始没气馁，自顾自发表了一通相遇感想，目不转睛看着她，他满脸明晃晃的迷恋。
这种情况，稍微想想就能看出是追求者和他追不到的女神。
顾翊事不关己地看着，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时间缓慢推移，面对全然无动于衷的女神，追求者渐渐熬不住了，他脸上开始露出了惆怅。
盯着颜楚再看了一会，男生叹了口气，他忽然喃喃:“我从没见你笑过，难得出来旅游，你可不可以笑一下。”
说着，男生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了一道近似羞涩的笑容，表情看起来多少有点神志不清。
顾翊端起咖啡，杯子后是他勾着的嘴角。
男生说完这句，高冷的女神终于开口了。
她语气很平静，说的话却十分无情。
“那你哭吧。”
你哭，我就笑了。
顾翊原是这么理解的。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屡屡出人意料的冷酷少女，期待着她后续的表现。
那男生显然也没想到女神会这么说，反应过来后，他搁在桌面的两颗大拳头握得青筋暴起：“你怎么这样，怎么能这么伤害我，我那么喜欢你！”
对方看起来随时都能抡过致命的两拳，但颜楚说了如此不留情面的话却依然冷静。
“这叫伤害？”她漠然地反问。
男生还没说得出话，那些护主的保镖们已经向颜楚齐唰唰投去了犀利的目光。
这姑娘也不懂是心太大还是真有本事，她丝毫没有悔改，她的无情还更变本加厉了。
“如果是，好吧，我不会道歉的。”
说完，颜楚合上书站了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男生，她连背影都像个俯视众生的傲慢女王。
“牛敖翔，我最后说一遍。第一，我不需要你的喜欢。第二，如果不伤害你，委屈的就是我自己。我不是这种傻子。”
从头到尾，刀子持续输出。
小小年纪，大大的冷酷。
接二连三被狠狠打击，牛敖翔终于受不了女神的残忍，他双眼胀得发红，大拳头在台面笃笃地颤了一会，最后控制住了暴力却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牛敖翔粗重的抽泣声上气不接下气，顾翊以为颜楚终于如愿以偿，他正想她脸上是否露出了美杜莎般邪恶又美丽的笑，便见她转身离开了座位。
倏忽间，顾翊得以看清了颜楚的正脸。
意料之中是个冷美人，意料之外的有恶女感。
美丽和残忍，完美的兼容在了她巴掌大的脸上。
“好吵。”
这冷冰冰的两字，就是颜楚最后的留言。
离开前，她与他擦身而过，顾翊无意中瞥见了颜楚手上的书本封面。
温柔的一排花式字体，写着书名，几个大字——
《今天也很善良》
顾翊眼皮跳了一下。
“game over”
随即，耳机里传来游戏失败的冰冷提示音。
顾翊低头一看，里面的自己血槽已空，完败阵亡。
……
虽然早知颜楚的杀伤力可能会波及无辜，但这回顾翊还是决定看到最后。
乌漆的灯柱边上，少年双手交叉环搭在身前，斜斜倚站着，姿势落拓而又散漫。
颜楚还在和林亭无声对峙，她眼神极静，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不止对林亭本人没有畏惧，颜楚也不担心他会和林忠贵告状影响家庭和谐。
毕竟林忠贵是懂得自己儿子脾性的，颜楚来这之前，他就饱含歉意地说过林亭小时候疏于管教，脾气被宠坏了。
有愧于此，林忠贵每周都往她账上打很多的零花钱，让她可以花钱去买开心。
所以方方面面，颜楚都是真的不忌惮林亭。
从前之所以退让，主要是因为他那些操作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大龄暴躁儿童的小把戏，她一个心智成熟的人懒得在意。
“你说的——”
可能瞪太久眼睛疲劳了，林亭用力眨了眨眼，又开始说话。他伸出了一根食指气势汹汹地直指向她，”全部反弹！“
“……”
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一句完全出乎了颜楚意料。
她是真没想过自己和人吵架会有这种过家家式的幼稚收场。
林亭确实又让她感到意外了。
不过，颜楚适应性很强而且比较大方。见状，她像个纡尊降贵的女王，轻描淡写地就把战果拱手相让了。
“好，你赢了。”
颜楚轻飘飘地说。
“……”
可能终于心满意足了，林亭朝她粗重的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开车走了。
大龄暴躁儿童既混蛋又幼稚，颜楚并不打算目送他离开，只是她余光发现顾翊还站在原地，这才转头望去了一眼。
似乎有种诡异的缘分，颜楚基本没和人吵过架，为数不多的一次就给顾翊目睹了现场。
颜楚倒也不觉得难堪，反正温良乖乖女从来不是她的人设。
但不确定顾翊留下是否为了看戏，出于对新同学的一点礼貌，目光对上时，颜楚还是指了指林宅解释：“这里严格意义上不算我家，没办法请你进去坐坐了。”
说这话时，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丝毫情绪，可这样独自站在巍巍的铁门边，她还是被衬出了一种形单影只的孤独感。
顾翊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
然后他又发现，刚经历了这样的家庭冲突，颜楚的眸光却始终平淡，仿佛已经兑到无味的隔夜茶水，她眼里没有伤心，也没有喜悦，而只有平静。
颜楚的双眼平静得空无一物，好像无所谓和这个世界了结。
这种行将就木的眼神几乎不会出现在一个少年人身上，但顾翊却不感到陌生。
因为过去，他曾经在镜子里见到过……
夏日明晃晃照着，少年放在少女身上的视线直白不避，像海上夜巡的灯。
颜楚看不懂顾翊的眼神，只能看清他在哪一刻把目光收回。
然而就在她以为他要动身离开时，男生却走到了她面前。
他盯着她，毫无征兆地问了句：“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颜楚不明白对方这么问的原因，但这个问题太好答了，所以她想都没想便说：“不动。”
顾翊眼尾似乎跳了下，他又进一步问：“那你有什么长远的愿望吗？”
颜楚依旧不假思索：“永远可以不动。”
顾翊禁不住拧眉：“你已经厌倦到了这种地步？”
“什么？”颜楚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顾翊审度着她的表情，然后说得更直白了点：“植物人和亡者也能成为活人的愿望？”
闻言，颜楚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位不熟的同学怎么这么能胡思乱想……
颜楚有点无语：“谁想成为那种东西，我的意思是想不动的时候就可以不动。”
换句话说，是没人能干涉我的自由。
颜楚心里想着，但没讲出来，毕竟他们交情比路面的水坑还浅，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见她表情露出了些微的不满，看着终于有点人气了，顾翊神色稍缓。
然后他又走近了一步，非常我行我素地说：“我有个爱好，就是随便问半生不熟的人问题。”
“……”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人从里到外看起来都很随性不羁，他做什么好像都不应该意外。
对顾翊这个似真似假的古怪爱好，颜楚没有评论，刚才回答那些问题满足他就当是还借车的人情了。
见顾翊不说话了，颜楚转身想走。
这时，顾翊从口袋掏出了一张卡片，倏然塞进她怀中手册的内页，只留了书签似的一截。
“平宁路中段有家照相馆，离这不远，我长期在那兼职。”
“……”
这话就像夏天的雨一样来得突然，颜楚停下了脚步，她不确定顾翊是否在借机营销拉人办卡。
颜楚怀疑地问：“所以？”
“所以，”顾翊细长的指尖滑过本子边缘，喉结上下滚了滚，振出的嗓音低低的，“你在这不爽的时候可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