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
甄自练深深觉得汤缘玩大了，大部分人却不明就里，还热火朝天地想要八卦。
魏喜多当了第一只出头鸟，他莽莽撞撞地问颜楚：“你喜欢的男生现在真的在外面啊？”
对这个问题，其他人也同样好奇，另外有两个女生紧接着问：“他是你以前在附中的的同学吗，是不是很帅啊？”
一群人像开记者招待会似的围了过来，颜楚只能含糊地说：“还行。”
“那不如这样，”武小凡提议，“这个点他应该还没吃饭，你干脆直接叫他进来吧。”
“是啊，你让他一起来嘛，”魏喜多附和，“人多热闹啊！”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包厢里吵闹得像菜市场。
只有顾翊自始至终没说话，男生眼睫半垂，静静看着墙面，沉默得像一座休眠火山。
颜楚被团团围着，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恰巧颜昊天发来短信说他到了，现在就在烧烤店外面。
颜昊天晚上还有拍摄行程，不能让他等太久，颜楚只好敷衍应付同学们：“以后合适的话再说吧。”
潜台词就是今天不方便。
汤缘心领神会，她马上像保镖一样护住颜楚，打发掉其他人：“行了行了，你们在这待着，本寿星先去探探风。”
说完，汤缘便火急火燎地挽住颜楚往外走，她真的迫切想知道这男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居然让颜楚当着顾翊的面表现出了移情别恋的倾向……
烧烤店在街巷里，停车位很少，颜楚一出门就在路边见到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她看了眼车牌，确认是颜昊天的没错，后门便平滑地被推开了。
走到车门前，颜楚轻轻推了推汤缘：“你先进。”
“啊？”汤缘云里雾里地上前。
进到车里，汤缘第一眼就发现了一个男孩的身影。
小男孩坐在后座，皮肤奶白身材清瘦，穿着一件海军蓝夹克，休闲又帅气。
汤缘下意识定睛一看，等认出是谁，她惊讶得整个人都抖了两抖。
对粉丝的这种反应，颜昊天已经有一定阅历了，他见状随即摆出了招牌狙击动作，眼睛像星星闪烁，双手比了两把枪发射爱心。
给出了粉丝福利，颜昊天随即又对汤缘粲然一笑说：“汤姐姐，祝你生日快乐！”
作为一个姐粉，在生日这天毫无征兆地亲耳听见偶像叫自己姐姐，汤缘大喜过望，根本顾不上形象，直接就应声倒下了。
颜楚见多不怪地扶住她后倾的身体，简单介绍了两句：“这我堂弟，他今天正好在附近有工作，得空过来一下。”
颜昊天配合地又笑了笑，他五官长得很好，精致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扛得住所有高清镜头怼脸拍，更何况粉丝亲眼所见。
汤缘心潮澎湃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爱豆，缓了好一会才勉强说得出完整的话：“不好意思，我，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颜昊天娴熟地摆着标志笑容，他善解人意地主动问，“汤姐姐，你想和我一起拍照吗？”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汤缘怎么可能拒绝。
她眼眶热热的，幸福得都快晕过去了。
“我帮你们拍吧。”
颜楚撑住汤缘抖动的肩膀，从她颤抖的手上拿过了手机。
因为激动过头，汤缘有点紧张，脸颊不打腮红也红透了，看起来就像一只煮熟的虾。
颜楚从来不追星，完全无法共情汤缘此刻的心情，但她可以尊重，她耐心地蹲坐在一旁，等两人摆好姿势。
在拍照这事上，颜楚不具备大多数女性的细腻审美，操作非常之简单粗暴，能把所有脸都放镜框里就算完事了。
举着手机让镜头水平朝前，颜楚在五秒内完成多张连拍，每张都凭借一己之力让颜昊天和汤缘瞬间增重二十斤。
不过颜昊天从小就对自己的外表十分自信，他压根没看成片。
汤缘倒是看到了，可因知道这万分难得的机会全是托了颜楚的关系，她没表不满，只是默默在心里定下了修图计划，以免原图不慎泄露，被对家利用恶意抹黑。
作为一个自认素质很高的姐姐粉，汤缘虽然意犹未尽，但为方便颜楚和颜昊天单独交流，拍完照后她还是很快礼貌腾出了空间，自己先一步回了包厢。
颜楚确实挺久没见过颜昊天了，感觉他长高了也瘦了不少。
颜昊天的父母和她的不同，可一想起她的过去，颜楚还是没忍住多问一句：“天天，假期做这些，你感觉累吗？”
没有外人在场，颜昊天也没偶像包袱了，他坐到颜楚旁边，牵着她的手指摇摇头：“不累呀。”
小少年的脑袋像玩偶一样毛绒绒的，颜楚顺手摸了摸。
颜昊天于是挨得更近了点，像小狗狗一样伸着脖子乖乖给她摸。
温馨的姐弟时光持续了十秒。
颜昊天眨眨眼，忽然问了个问题：“姐姐，你高三了是不是很辛苦呀？”
高三确实不轻松，但这种程度的累比起她儿时那些日子根本不算什么。
颜楚不以为意地说：“还好。”
颜昊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又说：“我知道姐姐很厉害，不过你不用有压力的，高考考得怎么样都没关系，以后我可以养你！”
“……”
听到这话，颜楚手上动作停下，她垂眸看向颜昊天，思忖了两秒，她倏地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定住了他的脸颊。
“你到底想说什么？”颜楚一针见血地问。
对颜昊天这突如其来的赡养表态，她并不觉得感动，因为这孩子以前从没说过类似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颜楚也没有顾忌面对的还是一个小朋友，她目光清亮又犀利，颜昊天哪里招架得住，他眼神瞬间变得躲闪起来。
“说话。”颜楚手上加了点力，并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其实，“颜昊天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他声音小小的，“我是想让姐姐帮个忙……”
“嗯。”颜楚不愠不喜地应了声。
忽然发现颜昊天的脸肉手感像顾翊给的那个包子，她下意识改变手势往他脸颊捏了捏。
感觉姐姐态度变亲昵了，颜昊天偷偷瞥过一眼，见颜楚眼神温和了一些，他便又鼓起了勇气，试探地凑到她耳边。
颜昊天悄声问：“姐姐，我爸爸妈妈比较听你的话，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和他们说，以后不要送我去上学了？”
闻言，颜楚第一反应是颜昊天遇到了校园霸凌之类的问题，她眉心不自觉蹙起：“为什么，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
“不是，”颜昊天很快摆手否认了，“只是因为我现在已经可以挣很多钱了，上学好无——”
颜楚骤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见状，颜昊天机警地咽下那个‘聊’字，他改口说：“上学好像不太适合我呢。”
颜昊天从小就不爱学习，颜楚是知道的，她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小朋友坐不住的心思，只是：“我有点好奇。“
见姐姐没马上拒绝，颜昊天感觉有希望，他高兴极了，马上欢天喜地说：“你说你说！”
颜楚表情淡淡，忽然叫了他的全名：“颜昊天，你觉得现在辍学，以后你的百科个人介绍里关于学历的部分，是写‘毕业于海外著名幼儿园’好呢，还是‘幼稚园留学生’合适？”
才上到小学五年级就不想读了，这甚至连小学毕业证都不会得到。
倏然听到这话，颜昊天像被雷劈似的呆住了。
颜楚语气很平，其实没有明显的批评口吻，只是她五官清冷，垂眸而视时神情容易显出高人一等的傲气。
颜昊天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哪里驾驭得住长姐这种扑面而来的碾压感。
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嘲讽，颜昊天有点委屈，他撇了撇嘴，可因为知道自己确实不占理，也没敢不依不饶。
低着脑袋自我安慰了一下，颜昊天再抬起头时，已经发挥出了演员天赋，换上了一张纯真笑脸。
“姐姐，”颜昊天侧着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乖巧地找补说，“嘻嘻，我是怕你学习压力太大，想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啦。我怎么会不愿意读书呢，我还要考状元呢。”
“……”颜楚看破不说破，她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很好。”
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关，颜昊天不禁露出了窃喜的笑容。
颜楚假装没看见这狡黠的表情，她毕竟不是颜昊天亲姐，教育问题不方便插手过多，无论真假，见他能如此表态也就顺势让这话题翻篇了。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又聊了会，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颜昊天要出发去拍摄场地了。
颜楚准备下车，一直安静坐在驾驶室的助理小哥忽然出声问她，认不认识外面的男生。
颜楚依言看出窗外，发现他问的是顾翊。
顾翊正屈腿躺在行道树下的一辆机车上玩手机，从他们的方向看去并不能见到他正脸，但那立体绝伦的侧颜已足够引人注目。
颜楚看了圈周围，没见有其他同学，不知道顾翊怎么就自己出来了。
她收回视线问助理：“怎么了？”
助理小哥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很高兴地递来了一张经纪人的名片：“那个帅哥很上相，你可以帮忙引荐一下吗？”
高三生哪有时间去折腾这些。
颜楚下意识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她忽然记起顾翊债台高筑的经济窘况。
“……”
也是，穷成这样，都不知道他会不会读完高中。要哪天抗不下去不愿意勤工俭学了，他说不准还会走捷径去傍富商——
就算当上了头牌，鸭途也不如十八线星途。
想想，颜楚最后还是接过了名片。
—
半小时前。
包厢里闷热又聒噪，顾翊感觉呼吸不畅便出来了，他刚到门口，就见一辆商务车后门开启，汤缘从上面走了下来。
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汤缘丢魂似的傻笑，颜楚在她身后，露出了半张脸，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但顾翊确信不会认错。
看不见车里的其他东西，顾翊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往外走了两步，正好发现附近停着一辆改装机车。
连号2还带字母B的车牌，在南宜除了他债主朱椿也之外也没有第二号傻缺人物。
顾翊走过去，踹开了机车的主支撑架，然后他躺下开了盘游戏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朱椿也粗犷的嗓音从天而降。
“哟，稀客呀，怎么在这侯着？”
游戏正好打完一局，顾翊百无聊赖地坐起身，捏了片掉在身上的落叶，他打赏似的放进朱椿也的上衣口袋里。
“准备偷车啊。”少年眉目轻挑，面对长辈也没什么正形。
朱椿也不见外地往顾翊背上拍了一巴掌，他熟稔地笑骂：“你个狗崽子。”
顾翊拖腔“啊”了声，他没反驳，倒是说：“你这话抬举我了，我怎么会是狗崽子？生我的我爹妈可是狗都不如呢。”
闻言，朱椿也玩笑的表情瞬间收敛，他看着少年凌厉分明的颌角，沉默了片刻。
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朱椿也只能忍痛又往顾翊紧实的背上拍了一掌，硬生生把话题扯回开头：“你怎么来这了？”
“同学生日。”
顾翊表情没什么变化，长腿一跨下了车，他不着痕迹地往商务车方向看了一眼。
“哦，我也是过来吃饭。”朱椿也从口袋摸出钥匙，顺带说了件事，“对了，平宁路那家射击馆最近人手不够，你有空可以去那帮忙。”
朱椿也是个不用继承家业的富二代，他做生意全凭爱好，在南宜开设的所有门店都和他个人兴趣有关。
顾翊兼职的照相馆就是朱椿也名下的，因为照相馆离学校近，又有住宿的地方，顾翊一般只在那兼职，比较少去射击馆。
而且这两家店虽说在同一条路上，但一南一北，实际距离其实挺远。
顾翊并不愿意舍近求远，他敷衍地随口应声：“看情况。”
－
颜楚叫住顾翊时，他正准备走到包厢。
隔着一道门，都还能清晰地听见里边的吵闹声，颜楚想着人多口杂不方便讲话，她决定在外面和顾翊说完这事。
在走廊拦住了顾翊，颜楚开门见山地直接递过名片：“这是耀熠影视传媒公司金牌经纪人的电话，你要是有当明星或者做模特的兴趣，可以联系她。”
顾翊扫了眼名片，脸上表情讳莫不明，他没伸手接，语气不咸不淡地，却透着几分不屑：“电线杆上撕下来的？”
“……”
又不是狗皮膏药黄色小广告，怎么会是从那种地方来的。
不过顾翊这反应也算情有可原，毕竟她确实没讲清楚。
颜楚捡重点再多解释了几句：“耀熠是施凌创办的公司，你就算不知道这家公司，也多少听说过施凌的名字吧。”
作为获奖无数的华人影后，施凌的演艺生涯少有同行能望其项背，而且她不仅做演员成功，退居二线后的经商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见顾翊一语不发，颜楚当他默认，她继续说：“名片是我一个熟人给的，他刚看到你，感觉不错，就拜托我过来说声。你应该也知道，这行来钱快，如果真想进，可以找家靠谱的公司。耀熠毕竟有施凌把关。”
言至于此，其他话颜楚觉得不必要多说了。
但她之所以看好耀熠，除了它斐然的商业成绩外，其实还有一点私人原因。
很久以前，颜楚机缘巧合得过施凌照拂，所以她一直对施凌比较有好感，但这些事，她不想细说。
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顾翊稍掀眼皮，一语不发地盯着颜楚。
半晌，他唇角莫名扯开了一道轻慢的笑：“你眼光真差。”
“……”
有那么一瞬间，颜楚觉得顾翊眼里透着一种陌生的凉薄，但等她再一眨眼想看清个究竟，他的视线却已经偏移了。
颜楚向来是不在意他人看法的，可或许是顾翊这评价太反常，她竟有些好奇。
她难得好心给他推荐工作，他凭什么这么说？
颜楚收回递送名片的手，面无表情问：“你很了解他们？“
他们自然指的是施凌和耀熠。
顾翊漆黑的眸子微凝，转瞬，他薄唇冷冷吐出三字。
“不认识。”
“……”
那这差评给的真够随心所欲的。
颜楚稍显不悦地抿了抿唇，她不是真善美的代名词，难得发点善心却被人这样挥霍，难道还要她赔笑吗？
颜楚直接把名片撕了，碎纸连同那点善意一同被丢进了垃圾桶。
她的不满表现得很明显，但她暂时没兴趣为这事和他起争执，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颜楚转过身想往包厢里走，还没推开门，顾翊忽然把她叫住。
“等等——”
颜楚脚步微顿，以为顾翊还有后话，可他却只是倾身握住了她面前的把手，将门推开。
包厢门一打开，大家嬉闹的声音顿时蜂拥而出。
里面的氛围和他们之间的截然不同，颜楚一瞬间觉得有些割裂。
因而没留意，在这片热闹里，顾翊默然地转身走了。
少顷回过神来，身边空空如也，颜楚下意识转开视线。
不期而然却见，走道灯光昏黄如晦，顾翊已渐行渐远，少年瘦长的影子垂下，暗沉沉地落在安静的傍晚里，恍惚像大漠孤烟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