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
颜楚疑心是她让顾翊等太久，他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她马上说：“我们走吧。”
顾翊移开了不够清白的眼神，嗓音有些低沉：“嗯。”
快递柜距离不远，两人并排走着，按照导航指示很快找到了。
颜楚打开柜门，见到一个手提袋，袋子里有本厚厚的卷子，看着分量就不轻，她伸手正想取出，顾翊先一步把东西拿走了。
“我提吧，等下还要走一段路。”他说。
颜楚一秒都没迟疑便收手了：“好啊。”
顾翊看着她利落合上柜门，走了两步，他像是随口说：“我还以为你会意思性推辞一下。”
“为什么？”颜楚感觉莫名其妙。
她体力差，拎了重物会影响走路的速度，所以从前傅东流都是问也不问便会顺手帮她提东西。傅东流从小练射击，臂力很足，正好她力气小，那既然大家是朋友，做这点事应该不需要斤斤计较。
“这对你来说不是小意思吗？你有力气我没有，而且我们是朋友。”
颜楚忽然发现这个身份很好用，她扬挑的眼睛里微微有了点笑意。
顾翊意有所指：“原来是朋友就可以。”
“不然呢？”颜楚不解地看向他。
顾翊指节勾着袋子，手背上的筋络因为重力突起，莫名显出一股野性。
“没什么”他状似随意地说，“只是感觉你们女生比较在乎一些细节，比如这种事，有些女生就觉得能帮忙拎东西的异性，即使不是男朋友也应该会有暧昧关系。”
“想太多了吧，”颜楚完全不理解这种心理，“反正我不是这样。”
顾翊唇角悄无声息挑起。
两人再往前走了一段，他忽然又说：“问你个问题。”
“嗯。”
自从昨晚把话讲开，再经历过方才那事，颜楚心里把顾翊划归进了真朋友范围，她变得愿意交流了不少。
“如果——”
顾翊刚讲了开头，颜楚的手机突然响铃，是佟婳打来了电话。
颜楚掠过顾翊一眼，没避讳地在他身旁接了。
电话刚接通，听筒里瞬时传来佟婳的惊叫：“你知道吗！林楠友居然认识顾翊！”
“……”
又不是认识外星人，这种事好像不值得特意来电吧。
颜楚之前虽然不清楚，但她也不觉得很稀奇，她只敷衍地“嗯”了声。
佟婳却反而更激动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林楠友喜欢顾翊，色色的那种喜欢！！！”
佟婳声调太高，不开免提在旁边都能听见，顾翊脚步微踉，险些被空气呛到。
颜楚的脑子也短路了几秒，少顷，她迟疑地问：“你说，林楠友喜欢谁？”
“顾翊，你班上那个顾翊！”佟婳一字一顿地大声强调。
“没有！”顾翊停下脚步，随即忍不住插话。
颜楚似信非信地瞥过一眼。
那边，佟婳心潮澎湃：“这事是朱愉告诉我的，她今天和林楠友表白被拒了，林楠友拒绝她的理由就是这个！很劲爆有没有，哈哈哈！真看不出来啊，林楠友居然——”
佟婳话没说完，那端便飘来了林楠友幽幽的警告：“你还不住口，是想等我帮缝上你这张嘴吗？”
此刻听见这道声音，颜楚并不意外。
林楠友是佟婳妈妈朋友的儿子，他们两家人一直走得很近，佟婳妈妈都把林楠友当半个儿子看待，经常会邀他来家里小聚。
颜楚虽然不喜欢对别人的感情问题评头论足，可八卦这种敏感话题被当事人抓包了，她似乎有必要表个态。
稍想，颜楚进退有余地回应佟婳：“总之，我们就算不理解也尊重吧。”
她这话同时是说给林楠友和他的心上人听的，不过话音刚落，电话便断线了。
佟婳应该是因为泄密被林楠友叫去做思想工作了。
后果可能会有点严重，但颜楚并不担心佟婳的下场，毕竟在有关佟婳的事情上，她一直觉得林楠友十分靠谱。
“你别误会，我真的不是。”
颜楚刚收起手机，顾翊便第一时间发表了声明，辟谣速度快得非常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结合之前他的各种表现，颜楚心里有了倾向性的判断。
只是她没上帝视角，这会还不能完全准确地判断真相，于是颜楚保守地说：“无论如何，这都是你的自由，但你可以放心，我口风很严，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少女表情冷静，言语间难得有几分善解人意的体贴。
顾翊眼皮抽了抽，知道这会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他平生第一次有了种无计可施的无力感。
天上浮云飘飘，阳光忽暗忽明，弥漫在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诡秘。
各怀心思地走了段路，见过顾翊不出声，颜楚主动提起了别的话题：“你刚才想说什么？”
这是个正经问题，顾翊权衡轻重，决定先不理会其他，他接着之前的话问：“如果，你以后单独和傅东流出去，可以带上我吗？”
“和谁？”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颜楚目光稍顿，以为自己听岔了。
顾翊又重复了一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傅东流。”
颜楚心里咯噔一跳，印象中，她此前从没和南中任何人谈及过傅东流，但顾翊居然知道他，而且还提出了这样不同寻常的请求。
如果顾翊是想要有更机会多和她相处，那犯不着指定傅东流也在场的情况，这请求显然不是单纯冲她来的。
那这话意味着什么？
此情此景之下，颜楚骤然想起了傅东流那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她偏头看向顾翊，斟酌着问：“你在哪里听说过他的？”
顾翊避重就轻：“圈子里。”
“……”
圈子，这是一个含义颇丰的词。
眼下佟婳方才爆的料还清晰地存在脑海，颜楚自然而然得出了一种结论。
然后稍加考量，她不得不说：“傅东流这情况，无论你从哪知道的，希望你都能保密。”
顾翊以为颜楚想要他包庇那人抽烟的事，他眼帘压低，语气不善道：“凭什么？”
这话里的不爽压都压不住，颜楚只好和他讲道理：“还能为什么，你们这个群体在大环境下毕竟还没得到普遍认同，你换位思考一下，这种事连你对我都不能坦荡说，别人能没有顾虑吗？”
尤其是傅家那种家教森严的传统家庭，这事但凡暴露，傅阑余怕是要打断傅东流的腿。
颜楚本来都不想讲这么直白，但傅东流帮过她不少，于情于理她不能负义。
而现在她不过希望顾翊能低调点，他都如此抵触了，颜楚见微知著，看顾翊这不满的状态，她感觉他好像已经有点被欲望冲昏头脑，似乎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对傅东流有兴趣。
颜楚虽然不了解他们的圈子，但在她的立场上，她别无选择，必须和顾翊开诚布公地讲清这个问题。
毕竟傅东流是同性恋这事，连佟婳都没听到风声，她也是偶然才得知的。
……
上学期，颜楚有次和傅东流在南大看校园话剧，中途傅东流出去了一趟，然后邻座有个白白净净的男生递了张纸条给她，想要傅东流的联系方式。
傅东流回来时正好看见她手上拿着纸条，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和那个递纸条的男生有任何交流，但当天回家的路上，傅东流却告诉他：“我是不喜欢女的，但在我这，他也没戏。”
颜楚那一刻十分惊讶，因为她甚至都没告诉傅东流纸条是谁递的，他居然能够自己识别出来。
于是在那之后，颜楚就感觉，这个群体对同类的雷达感知能力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虽然之前确实没想到顾翊也是其中之一，但他们有自己的圈子，顾翊知道傅东流的取向似乎也不足为奇。
推导得出了结论，颜楚忽然发现，她向来简单的社交圈里居然出现了很复杂的关系。
而且还是男男男三角感情问题……
颜楚眸光微晃，心情一时有些杂乱。
她无意介入过多，只是基于朋友关系，还剩一点有必要说明。
颜楚思忖着看向顾翊，正好他也在看着她。
可能是接受了她方才的说理，顾翊的眼神稍微友善了一点。
颜楚索性借此机会说：“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傅东流虽然很瘦，但他不是受。”
话毕，周遭气氛倏然降至冰点。
顾翊的眼神从闲适到迷蒙再到不可置信，最后变得冷森森的。
插手他人感情问题，本来就容易面临被误解的宿命。
颜楚对此有所心理准备，而且她已经完成了自己身为朋友能做的所有事情，她问心无愧，并没什么好害怕的。
阳光下，颜楚身姿亭亭，她像个出尘的仙女，有一种了然到荒谬的无情。
顾翊眉头像炸了个雷突突直跳。
本来，颜楚和他讲傅东流性取向的时候，他心情还挺不错，索性任她发挥，先不说什么。
可顾翊实在万万没想到。
这姑娘的脑路如此崎岖，妄自给他认定性取向就算了，她怎么还断定了攻受问题？!
男生的眼神幽黑得深不可测，肉眼可见地是在压抑着情绪。
但颜楚只是想解决问题，并无意激怒他，她轻声补充解释：“没有冒犯的意思，告诉你主要是免得你做无用功，白欢喜一场。”
少女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顾翊却几近气笑了。
他转身走近一步，垂眸紧紧盯着她：“之前是谁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的？”
“……”颜楚对这个指控确实没有辩驳能力，她只能说，“反正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无论如何，你说的那事我都没法答应你。”
“为什么？”顾翊语气毫无起伏地问。
颜楚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和傅东流以前在一起只会学习，现在既然不同校，我们也就没有单独相处的必要了啊。”
颜楚微仰着头解释，阳光覆照下，她白皙的脸颊透出了淡淡的粉，暖色中和了她五官的精锐，显出了细微的娇意。
顾翊突然就没脾气了，但他有点得寸进尺。
“那你帮我个忙。”
少年俯低身子，离得更近了些，他身上扑来的气息热腾腾的，颜楚眼睫颤动了下。
“什么？”
顾翊唇角倏然挑起，弧度略显玩世不恭，他慢悠悠地说：“不急，待会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