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如梁浅警告的那样,洛菀夕这几日都没有出过王府。
天天都是慧默陪着她,不要说出王府了,她甚至连自己的房门都没怎么出过,梁浅也不曾来看过她。
慧默告诉她,自她离开王府后,梁浅其实就很少回府了,平日里,他多半是宿在军尉府里,偶尔彻夜无眠的时候也会去到乐坊酒楼饮一夜的酒。
之前也有人传,说他和乐坊哪个舞妓关系匪浅,而慧默却说:“那不过是乐坊酒楼想打着殿下的名号招揽生意,故意传出的谣言罢了。”说着,她又顿了顿道,“不过当日殿下心伤之时,大概也想过找旁的女人来消减的,可再拔尖的姑娘来作陪,他也总是看罢就摇头,乐坊老板问他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殿下总是噙着酒,轻描淡写地回答能看上就行,老板以为殿下开出的条件并不苛刻,便换了一波又一波的姑娘送到殿下面前,燕瘦环肥,各色美人,殿下看完却只戏谑着问,‘你们这就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姑娘吗?’”
说到这,慧默叹息道:“殿下这哪是嫌人家姑娘拿不出手,分明是心里还装着有人,所以才看不上旁人。”
说完,她又忍不住问洛菀夕,“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何王妃一定要和殿下分开?分明连我都感觉得到,你们对彼此并非没有一丝情谊。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你们就偏要搞得鸾凤分飞?”
洛菀夕也不答是为什么,只仰头将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冬日沉郁的天空,语气平静的说,“是我对不住他……”
又过了几日,梁浅终于回来了。
不知是那日天气特别的冷,还是没有休息好,梁浅的气色看上去特别不好。
他一回来就歪坐在外室的一把高脚椅上,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饮。
慧默当时正和洛菀夕在里屋聊着闲天,房里又没有旁的人伺候,两人聊的尽兴,起初倒也没有注意到梁浅回来了,还是听到茶杯落地的碎响,慧默才跟洛菀夕匆匆走到外室查看。
一出来两人就见梁浅坐在那里,脸色铁青,脚边有只破碎的杯子,坐姿也不像平常那么端正。
慧默还以为是屋里没人注意到他,心情不好在发脾气,忙走过去一边收拾碎砾,一边打圆场道:“方才是属下在内屋拉着王妃说话,没注意到殿下回来了,殿下若是口渴,我这就去给你再沏一壶热茶来。”
梁浅精神恹恹地对她摆摆手道:“不必了,孤来跟她说几句话便走。”
说着他的目光便落到了一旁站立着洛菀夕身上,他手撑着桌面,换了个姿势把身下挡了挡。
慧默这才发现,他好像一直在用右手护着下腹。
他额头冒着虚汗,眉心蹙成一条线,掩腹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以慧默多年随兄征战的经验,她很怀疑梁浅是受了伤,本想上前查问,正好这时洛菀夕也察觉出了不对,抢在她前头询问起了梁浅,“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色看着这么差?”
梁浅抬眼望她一眼,淡淡回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天凉而已。”说完他又盯着她故作轻松的笑道:“怎么还在这个时候关心孤,让孤误会了怎么好?”
洛菀夕大概觉得这个时候他还能说风凉话,应该也不严重,也没再多问,只在他对面坐下,转了话锋问向他:“殿下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到底什么话?”
梁浅低头按着小腹忍了一口气说,“也没什么。”
咬了咬牙,他又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看向她说:“其实孤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答应你的事孤办到了,洛夫人已经找到了,孤让敕离找人将她先送出城了,你随后便可以去找她……”
洛菀夕愣了愣,“当真?”
梁浅皱眉睇向她,“孤还能拿这些事来诓你?”
洛菀夕面露忏色,抿了抿唇,声音放低了些问:“那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梁浅把头仰向椅背,声音不轻不重地缓缓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说着,他眼眸向下垂了垂,眸光落在洛菀夕的脸上,说话的气息有些短促,语气却还漫不经心道:“另外孤也替你想过了,若要去北边,还是走河道绕到海路比较稳妥,如今父王已经下令要将绥人布于大乾的眼线铲除干净,连那些有嫌疑牵连之人也宁错不放,你最好今夜就离开,否则日后就难了,孤已经让敕离替你安排好了,你和洛夫人一起藏在他们的官船里,从东边去到北边……”
听到这,洛菀夕却淡淡打断他问:“那你呢?我走以后会不会有麻烦?”
大概是觉得她这话问的有些好笑,梁浅将头抬了抬,牵起嘴角睨向她说:“真是难得……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有心顾念孤……从前你可不是这样优柔的性情。”
朝她笑了笑,他又将头靠向椅背,眼眸盯向屋顶淡淡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管孤做什么?怎么说孤也是皇子,真要出了事,父王最多也就是削官降爵,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撑着扶手站起了身,站在那时明显能看出他的脊背有些佝偻,他一只手挡在腹前,一只手背在身后,气息微喘,脸色极差,可待他把目光落在洛菀夕脸上时,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今晚让慧默送你,孤就不去了,此去怕是你我就难再见了,孤记得你曾对孤说过,有一秘境中人,夫妻分分合合也是常态,从前是孤心持执念,对你不依不放,其实如今想想你我结缘不合,分开也算各回正途,虽孤对你多少有些怨怼,但幸在不至结仇,它日若不得已要各为其国,也盼你不要怨孤对你不留余情。”
言毕,他对慧默吩咐了几句,便推门出去了。
这算是他和洛菀夕告了个别。
以前他总爱把话说满,甚至语出威胁,企图逼迫挽留她,可最后这一次,却又是他亲手替她安排好一切,平静的送别了她。
“梁浅!”
就在他步下台阶,即将走入庭院时,洛菀夕却在身后忽然叫住了他。
梁浅脚下顿住,没有回头,只微微侧面,沉声问她还有何事?
洛菀夕站在门前,看着他的背影,胸膛起伏着伫立了良久,才从双唇中挤出几个字说:“谢谢你啊。”
听到她那一声道谢,梁浅仰望向天似是无声的笑了笑,又似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之后他也没有多言,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便断然离开了。
那天夜里慧默按照梁浅的安排,带着洛菀夕扮作府中的嬷嬷离开了王府。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洛菀夕忽然抚着胸口对慧默说:“心口忽然好慌,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慧默安慰她说:“王妃不用担心,殿下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夜东门会开个小门,供东境的士兵搬运军资,明日起航回东境,敕将军会在东门等我们,他会想办法确保王妃与洛夫人安全的。”
洛元夕却摇摇头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梁浅,如果我迟迟不露面,他要如何向他父王交待我的去向,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慧默说:“王妃不必担心,虽然洛将军与你都是殿下亲近之人,但你与殿下在北境就传出不睦,即便回到郢都,也极少待在一处,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况且还有不少风言风语传你……”
慧默说到这,忽然顿下来咳了一声才不尴不尬的继续道:“传你是和别的男人跑了,虽然这说法十分荒唐,殿下也绝不肯信,但殿下到底不是迂腐蠢笨之人,他会想到说辞帮自己开脱的,就算开脱不了,不还有贵妃和右相大人帮衬着,殿下吉人天相,断然是不会有事的。”
洛菀夕听罢还是扶着胸口摇着头说:“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知道从前会不会是我将事情考虑的太过简单了……”
洛菀夕一路忐忑着来到东门,敕离果然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敕离这个人,原本也是忠将之后,其父在大乾也曾立过赫赫战功,只是后来不幸战死。
之前敕离的爹和洛逐风关系还不错,两人都互精兵法,也算英雄惜英雄,之后敕老将军死后,洛逐风便私下将敕离收做义徒带在身边教养,听说小时候也是和洛元夕一起长大的,只是洛元夕忘了从前的事,对他也就没有多少印象。
后来敕离长大成人,因着他父亲的军功,也被封了个小将,又因擅长水战被派往东境带兵。
原本他和洛逐风关系亲近,也该在这次清算之列,但一来是洛逐风在狱中就早已咬定自己和他早无走动,二来又有梁浅作保,三来也因他祖父和乾王过世的生母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乾王顾念他生母家中如今就这一个男嗣,便没有动他,所以才保了他一条命。
说来这敕离倒是同梁浅和洛菀夕都沾着点亲故。
见到洛菀夕他也没有生分,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催促着她和自己快些出城。
临行前,洛菀夕顺口问了一句。“我二娘呢?人在哪?”
敕离说:“放心吧,师娘虽伤了殿下,但殿下并没有为难她,被制服后也只让人给她配了些安神药,喂她服下便把她送上船了,这会应该还睡的香吧,你跟我出城之后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洛菀夕怔怔然望着敕离,“你说……我二娘伤了梁浅?”
敕离还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师娘的月牙镖插谁身上是闹着玩的?我是亲眼看到殿下的腹下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洛菀夕眼露心慌,“二娘惯爱在月牙镖上抹毒,不知道这次有没有……”
说着,她忽然转身对慧默道:“梁浅在哪?王府吗?我要回去看他,你快带我回去。”
慧默愣了愣,劝她道,“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还要回去?现在郢都这情势了,你若回去再想出来就难了。”
洛菀夕却说:“二娘爱用毒,他中了暗器,怕是有凶险,若不看他一眼,我不安心。”
说着,她转身上了马车,又嘱咐了敕离几句,“帮我看着二娘,别再让她有事。”说完,便让人将马往回赶。
敕离倒是没劝她,只走到她马车下对她说:“你回去看看也好,师父从前常说,人总是得之于人者太多,出之于己者太少,殿下为你做的也够多了,你放心不下他,我能懂你的心意,只是你自己多当心着点,师母有我,你也不用太过牵挂。”
说着,他忽然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包袱里像是裹着个瓶子,他将包袱抱在怀里对洛菀夕说:“原本我是打算到了船上再告诉你的,但既然你现在要回去,有些事不妨现在就说与你知道,其实吊在城楼上的那具尸体并不是师父的,殿下就是怕人作贱师父,早早就换了具死囚的尸体和师父的尸体调换,我怀里抱着的就是师父的骨灰,本来是想你找个地方去安置的,但现在这事还是我去办了吧……殿下对你没什么亏欠的,我把师娘送走了,再想办法来接你,你回去看看殿下,也让他心里有个想头,不要总是寒他的心……”
洛菀夕鼻尖微酸,噙着眼中的泪花,一言不发的朝敕离点了点头,然后又伸手抚了抚敕离手中的包袱,半晌,声音哽咽道:“把爹交给二娘吧。”
敕离说:“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你自己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