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第七章】
短短一个上午遇见两次，余笙想自己也许和宋星真的有些缘分，一起吃午饭也只是对视一眼就能做好的决定。
京华的食堂毫不逊色于外面的餐厅，大概是糟心事太多，余笙实在没什么胃口。
胡乱扒拉了几下，她清了清嗓子，犹豫开口： “宋星，今天上午......我从学校系统里，看了你中考的成绩。”
“没有偷窥你隐私的意思！”又紧张补充到。
宋星笑了下：“我知道的，姐姐。”
“你是全区前二十名，虽然京华很好，但盛京还有很多很优秀的高中，升学率也没有比京华差，而且......要更正常些.......”
宋星抬眼，对上余笙满含关切的目光。
经久的停顿过后，余笙听见她掺杂着颤意的声音。
“我需要钱。”
意料之中的答案，带着让人不愿接受和承认的残酷。
“免学费还不够，我需要生活费。”宋星低头，机械的吞咽着白米饭，继续说：“姐姐，我得念书。”
话说到最后，越来越含糊不清，女孩红了眼睛，让人难以判断那是被食物糊住了嗓子，还是将哭未哭时的哽咽。
比苦难本身更使人难过的，是直面苦难时的无能为力。
余笙的心被揪成一团，口张开又合上，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最好，又觉得都是徒劳。
许久的沉默过后，宋星重新抬头看她，扬起的笑容带了些安慰意味，换了轻松的语气：“不说这些了，姐姐你吃的干不干，请你喝饮料吧！”
说着就要起身，余笙才彻底缓过神，慌慌张张去拉宋星。
“不不不，还是我请.....”
只是话音未落，却有另一只手强硬将女孩原本半起未起的身子按了回去。
那道力气粗鲁到了蛮横的地步，宋星跌坐回椅子上，重心一瞬的不稳让她整个人向后仰过去，慌乱间勉强拉住了餐桌的边沿，才稳住没倒下去。
几道影子缓步从身后围住宋星，午间窗扇间跃进的阳光被遮住，笼下一片暗影。
女孩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本能产生的发抖，顺着夏晏乔的掌心一直触及到心尖，让她唇畔的笑容更深了些。
暴力永远最低级的兴味，只有在她面前下意识不能自控的情绪崩溃，才能让夏晏乔感受到一些能被称作有趣的满足。
夏晏乔一条腿抬起，踩上宋星搭在一旁餐凳上的外套，另一只手端着的剩饭菜扣进宋星面前的餐盘里。
随后压着女孩的肩膀弯腰，似笑非笑的开口。
“怎么才吃掉一半，宋星啊，京华的补助金可不是这么浪费的。”
目光轻蔑又嫌弃的掐起餐具，将那份已经不成样子的餐食搅拌了两下，变成更不堪入目。
“都吃掉再走吧。”
夏晏乔看见那双死死扣住餐桌边沿的手用力到泛青，却倔强的不肯动一下。
“啊，饮料。”
接过徐子川递过来的汽水，夏晏乔盯着宋星的侧脸，缓慢拧动瓶盖，随着汽水开启时一声清晰的放气声，她看到宋星身子颤的更厉害。
她笑出声，带着昭然若揭的恶劣笑意继续：“很贵的，要喝干净啊。”
一边笑一边抬起手，瓶口倾斜向餐盘。
汽水瓶里的液体就快要倒进宋星的餐盘前一刻，她的手腕骤不及防间被人握住，阻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夏晏乔一下子沉了脸，猛地甩开拉住她的那只手，连带着汽水瓶一起摔开，液体在空中飞溅，动静越闹越大，没人愿意被卷进这场霸凌之中，即便被弄脏了衣服，几个挨得近的学生也默不作声的端着餐具飞快的换了位置。
她转头看向余笙：“哪来的杂种，别碰我。”
从未试想过会有这样一天，盛满恶意的霸凌如此直观、不加掩饰、血淋淋的摆在自己面前。
余笙在内心巨大的震荡中抬眼，迎上对面的视线，缓缓开口：“她朋友。”
“哈，宋星都有朋友了，京华的垃圾真是越来越多了。”没等到对面的女生开口，一直站在她身后人先出了声。
“你叫什么。”徐子川绕过夏晏乔，走向余笙，轻佻又鄙夷的目光让她感到一阵恶寒，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老子跟你说话呢。”没得到回应，徐子川呼了一口气站定，咧嘴笑了下，眸中阴狠的光一闪而过，突然伸手抓了余笙的头发。
发丝和头皮间拉扯的力道极重，余笙猝不及防踉跄着从餐椅倒向地上，剧烈的钝痛让她一时间有些眩晕，直到听见宋星的喊声——
“你们别碰她！”
伴随着的是陶瓷餐盘四分五裂时的清脆声音。
没人想到宋星会反抗，夏晏乔没反应过按住她，徐子川被猛地推开，宋星跑过来揽住余笙肩膀，脸色苍白的吓人。
被宋星掀了的餐盘不偏不倚，碎在了唯一没开口的女生脚边。
冷了后凝成一坨的饭菜混着油汁，悉数打翻在那只深褐色的女式制服皮鞋上。
时间和空气似乎陷入了同一种寂静的凝滞，余笙跌跪在地上，仰头去看那个始终沉默着的人。
薄薄的冷光勾勒着女生的轮廓，清绝眉目美的不真切。
和夏晏乔的暴怒截然相反，她只是神色如常的将颊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对着余笙莞尔一笑，笑容温和又体面。
只是很快，同样温柔嗓音说出的话打碎了余笙最后的幻想。
“没关系的宋星，不用害怕。”简禾的目光移向宋星，明明在笑着说话，清淩双瞳却被冷意一寸寸侵蚀。
“舔干净就好了......舔干净，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也不会为难你朋友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很轻，余笙却感受到了那一瞬间宋星身体莫名的僵硬。
这些和原本认知完全割裂的现实带给她的冲击让余笙快要不能呼吸，思维也变得迟钝。
“别去，不用害怕。”
在宋星真的想要走向简禾时，余笙终于找回了自己做为成年人的理智，拉住宋星，又执拗将她护到身后。
简禾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嘲弄。
只一个简单的眼神交递，徐子川点点头，朝着余笙逼近。
“砰——”
“嘶——”
快到没人来得及反应，徐子川对余笙伸出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飞过，正好砸中他的手腕。
“艹，哪个要死的。”
被拧的皱巴巴的汽水瓶落到地上，徐子川的怒骂声就在耳侧，余笙却只能听见那道低哑又清冽的男声。
“你是挨打没够。”
于是她最先回过头，看见右后方不远处，逆光而立的清隽身影，窗格切割碎日色，四目相对间的双眸像隐着一团流火，亮的晃目。
人无法预测未来的一切可能性，只有破碎吊桥真切砸下来，血淋淋的现实中抬眸，才能恍惚看清拨开废墟的身影。
所以余笙不否认，她对江应淮的出现生出了可耻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