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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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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盛京城北。

上万块一颗的宝石织成顶帘,明晃晃的垂下来,在白色理石铺成的地板坠下一片又一片粼粼的波纹。

酒店门前的豪车络绎,侍者来往步履匆匆,穿行在正厅内的权贵中间。

金钰华庭中名流锦簇,名利场的中心不断移动,始终绕不过其中一对年轻男女。

简禾一袭纯白色的礼服,黑发做了微卷的弧度,从一侧肩膀柔软的垂下,其中又用水晶金链绕着,妆容清淡优雅,挽着程焰的手臂,面带微笑着接受来往宾客真假参半的祝福。

程焰换了正装,佩戴的领带夹是和简禾裙子相配的款式,头发四六分之下露了一半额头,他的皮肤本就偏白,未褪得病气成了斯文贵气的加持。

熙攘人群外,角落里另站着两个人。

“简禾订婚,你怎么好像死了亲戚一样。”徐子川吸了口烟,非要招惹她。

夏晏乔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嚼碎了口中含着的冰块,冷感尖利钻进神经深处,而后全身蔓延,叫人震栗。

她眯眼,冷声道:“管你屁事。”

徐子川吐了个烟圈,笑了,殷勤的把剩下半包烟递过去:“程焰还不行,整个盛京你能挑出几个比程家门槛高的,说出去,谁都知道是简家高攀。”

夏晏乔嗤了声,扯过烟盒,倒出一根,剩下的扔到一边:“那也是简家高攀程家,不是简禾高攀程焰,都男的了,能有什么好货色。”

“女的也没见你觉得谁是好东西。”徐子川槽多无口,末了又补充道:“除了简禾。”

她抿唇,夹着烟的的手指更用力,烟蒂的另一端已经挂住不少烟灰,扑朔着落下去。

眼不见心不烦,夏晏乔阖眼,烟落到地上,又被碾过。

简禾冥冥之中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搭在程焰臂弯里的手紧了紧。

“哎呀,太般配了,程太太,好福气。”

“小禾这么漂亮,的确是我们家的福气。”

两道含笑的交谈声愈来愈近,是程母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贵妇,简禾默默敛去眸中异样的情绪,和程母对上视线时,状态堪称完美的得体。

程母仔细端详了这个未来的儿媳几眼,嘴角弧度深了些,关心的话也算是带了几分真。

“累吗小禾,还有一会,累的话让程焰带你去后面休息。”

这世界上,人的喜欢也分三六九等,有血脉根源里带来的原始的爱,也有荷尔蒙驱使下后天迸发的心悦,还有一种,是程母望向她时眼睛流露出的,像在称赞一件可以带给自己情绪价值和利益价值的漂亮瓷器,高高在上不平等的欣赏。

但简禾依然笑的落落大方,身子轻贴向程焰,娇声道:“谢谢伯母关心,不累,没关系的。”

“真的漂亮,年轻的这几个孩子里,还没有哪个女孩比小禾更漂亮,就连这手都这么好看。”和程母一起过来的年轻妇人心情也不错,上前拉了简禾的手,端详着称赞。

又是这种对待商品一样的审视和称赞,在这个圈子里活的久了,好像自然而然的会失去把人当成人看的本事。

掌权者对幼年者的支配,上层社会里的阶级划分是最让人死死攥着不肯放弃的优越感。

简禾忍着恶心,没做出把手抽回来的举动。

“听说小禾也是学艺术的。“

“对,学钢琴的。”

程母先她一步接了话,又说道:“这两个孩子确实有缘分,要是换别人,我还担心之后小焰去国外读大学,感情培养不来呢,这下都是学艺术的,之后能一起去国外,互相有个照应,我跟简太太聊,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笑吟吟的娓娓道来,落在听者耳朵里,像是在说着什么恐怖故事。

简禾唇畔的笑勉强挂住,程母慈爱的目光隔着云端注视着自己,让她判断不出那些话是不是有意说给谁听的。

藏在礼服背后的那只手越掐越紧,她甚至能想到,掌心已经是一片骇人的紫色。

可是不够,还不够。

“伯母,我站久了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室换一双鞋子......”

美人低睫,我见犹怜,这是形容简禾最贴切的一句话,美丽又昂贵的工艺品很轻易就能激起人的保护欲,程母也不例外,她温和的点点头,对程焰说道:“好,小焰,你带小禾过去。”

“走吧,简小姐。”

不是很友善的语气的态度,更像嘲弄,明明是绑在一条线任人宰割的蚂蚁,程焰却能自如的摆出一副高姿态。

背后难以计数目送着她们的视线被休息室的门挡住,两人互相交缠的手臂分开。

“啪———”

程焰脊背抵在门上,头偏了过去,落在他脸上的巴掌谈不上重,至少不会留下痕迹。

简禾显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但这种收放自如对她来说,从来都只是一种屈辱,人如果连发脾气的时候都要有所顾忌,那和提线的木偶也就没了区别。

“废物。”她脸上没了笑意,满目森寒。

“我是废物......”程焰不怒反笑,姿态散漫靠着门,垂眸看她,像是刻意咀嚼一样,把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我是废物,你又好到哪去了,还不是落得跟废物订婚的下场。”

“如果最后真的去了国外,程焰,我不会放过你。”

程焰直起身逼近。

“不放过我?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高考后和我去扯了那张证?”

“简小姐,既然都是同病相怜的废物,收好你的大小姐脾气。”

“我没那么好的耐心。”

说完这些,程焰松了松领带,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不再看简禾,这身装束让他难受的不轻。

简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缓缓走到离程焰最远的角落坐下,休息室的光灰蒙蒙的一片落下来,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死寂的黑白色调。

这个年代,这个年纪,所谓的婚约更像是两个家族间没落到白纸黑字上的契约。

语境中的他们不过是被献祭的贡品,被无形的钳制着走进欢呼中,承受着盛大典礼和荣耀的洗脑。

仪式的举行在整场名流的交际之中太不够看,不会真的有人为这场荒谬的契约付出真心的祝福,简禾与程焰在牵手在台上走过一边,就算是不辱使命。

酒会进入到下半场,没有人再把目光放在小辈身上,到了同龄人的圈子中,简禾和程焰自然而然的分开两边,各自没了笑意。

简禾接过一杯侍者托盘里的酒,想要仰头干尽的瞬间,却被人拉住手腕抢了过去。

“简禾......”

她眼眶一热,险些失态。

夏彦乔的掌心抚上少女的脸颊,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眼尾,擦去那一点湿漉。

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耳边喧嚣分贝的骤降让人忍不住回头。

年轻人几乎聚集在这一片,此时绝大多数都齐刷刷的盯着入口处向这这边来的少年。

江应淮的打扮和整个酒会格格不入,就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发丝像是被风吹过的略显蓬乱,只是他顶着那张脸,无论穿的再如何随意,都比其他盛装出席的同龄人要贵十个度。

他步履散漫的穿过人群,路过侍者身边,顺手接了一杯酒。

江应淮在程焰身前停下,挑眉举杯——

“恭喜。”

说的是祝贺的话,行事里的恣意张扬却像是来砸场子的。

杯壁轻碰,程焰神情无恙,抿了一口后放回一旁的桌上,极致的敷衍轻视。

江应淮倒是痛快地干了,顺势又拿起一杯。

“跟你未婚妻喝一杯,不介意吧。”

开口的语气散漫,只有“未婚妻”三个字咬的尾音绵长,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在谁的地盘上,纯粹享受着挑衅的快感。

询问不过是他的故意招惹,江应淮根本不关心程焰的回答,转身朝着简禾走去。

“简小姐,恭喜你,我代家父敬你。”

江应淮放下手里的酒,隔着一张方桌,推到另一侧简禾的面前。

单方面的逼酒,谈不上敬。

他们这些人本质上都是这样长大的,用权势和财富轻贱人,向来最得心应手。

城北江家的名号可以在盛京财阀的圈子里压死所有人,是人是鬼都要让三分面子。

其他人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简禾知道。

同样清楚的还有夏晏乔。

“江应淮,什么意思。”简禾的手手被死死扣住,夏晏乔冷笑一声,迎上少年冷冽沉暗的目光。

“你说呢。”江应淮回望过去,眼瞳里几乎没有温度。

一片肃静,在场的人噤声的噤声,几个不怕死的,也只敢耳语议论。

场子冷的像结了冰,又像是岩浆里被投进巨石,疯狂沸腾着迸裂,没人能浇灭。

针锋相对之下,总要有人先把火点的更旺。

或者有人投降。

夏晏乔松开简禾,绕过桌子,她面色不善,一步步靠近江应淮。

仅有片刻,温软清亮的女生打断了全部。

“谢谢江少了。”简禾端起那杯酒,仰头干尽,末了,又从另一侧重新取了一杯。

两杯下肚,不胜酒力的人已经眼尾泛红。

她只是笑:“也谢谢江伯父。”

这是代价,也是警告,有些人命贱,却偏偏找了个好靠山,简禾撑着桌子喘息,烧灼感过去,才又说道:“江少,满意了吗。”

江应淮目光沉沉,锋芒碾磨着被注视的人,没有说好,那就是不好。

已经数不清了,多少杯酒下了肚,简禾捂着胸口干哕,任谁看了都是要呕吐的模样,可是不止,不止是身体上的痛苦。

还有围观者的窃窃私语,看着她在自己订婚宴上被刁难的幸灾乐祸,包括名义上未婚夫的冷眼旁观,都像钝刀子割肉一般摧残、凌迟她始终不肯放下的傲气。

简禾终于听到一声轻笑。

蔑视的,讥讽的。

江应淮下颚微扬,视线不屑扫过在场一众人,像他来时一样肆意,走时也狂妄。

......

江应淮走出酒店大门,又停下。

他回身,点了根烟,烟气将视线内的暮色搅的一片混浊。

没有多余的感情,冲着跟出来的人开口:“还有什么想说的。”

“江应淮,人是我打的。”

江应淮眼睫轻掀,挑起讥诮的一抹笑——

“简禾受罪你倒是知道心疼了。”

“怎么就不会推己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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