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坐在游趣园中的凉亭里,温阮一面等着苏辛到来,一面盯着亭子外令山高挺如松的背影。
她的这场梦里,旁人眼里的令山与苏辛并不相同,只有她清楚知道,他们是苏岺辛的分身,都顶着苏岺辛的脸。
温阮不禁有些好奇。
苏岺辛的两个分身若是碰面,会如何?
就在这时,小丫鬟回来报信,说是堡主不在堡里,出外办事,还未归来。
温阮失望,撇撇嘴角,起身,领着令山回到院子里,让人去前边守着,见着堡主回来,便将人引去游趣园里。
日近黄昏时,苏辛终于回到长云堡,还带着一个人。
守在门边的小厮搓着手、犹豫踌躇。
果真要带堡主去游趣园么?堡主会不会……当场气晕过去?
苏辛偏眼瞧见小厮脸色古怪,皱眉问:“何事?”
小厮缩着肩膀,欲言又止,在苏辛的逼视下,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说:“堡主,夫人请您去游趣园,看新种下的‘万花海’!”
苏辛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纵然这两日妻子使了些小性子,但仍旧如从前一样尽心尽力,替他好好打理着长云堡的大小事。
想着,苏辛转向身边人,笑着说:“音儿,你来长云堡不必拘谨,游趣园里风景好,我带你去瞧一瞧,你认个路,也看看那‘万花海’。”
贺音点头。
一旁的小厮见客人也要去,两眼一黑,只想逃跑。
……
苏辛笑着带贺音来到游趣园,见着满园随风飘荡的花旗时,一瞬僵住笑容。
贺音扫一眼周围,轻蔑地说:“这……便是阿阮嫂嫂种下的‘万花海’?阿阮嫂嫂真是有心,这样别致的‘万花海’,我在别处从未见过。”
苏辛冷下脸,忍着怒气,一根根拔掉近处的花旗……
一盏茶的功夫,小厮急急忙忙跑到后院传话:“夫人!堡主请您去正堂一趟。”
温阮摇着团扇,抿一口凉茶,不疾不徐地从小榻上起身,在小厮焦急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走出房外。
转头见着在檐下肃立着、目视庭中的令山,温阮笑一笑,用团扇的手柄,敲一敲他结实的臂膀,“随我同去。”
令山看一眼温阮,连忙低下头,恭敬从命。
走去正堂的路上,温阮一面摇着团扇,一面问着身后的令山,“你可知,我为何带你前去?”
令山:“属下不知。”
温阮笑一笑,定住脚步,转回头,看着他,问:“你热不热?”
令山一愣:“属下不热。”
温阮扫一眼他的额头、鬓角,轻声说:“明明热,还说不热。”
令山不知如何回话,握着拳、垂下眸。
温阮拿着团扇,朝他扇两下,问:“凉快么?”
令山心头一颤,道:“凉快。”
温阮递去扇子,“拿去。”
令山迟疑着,不敢接。
温阮掂了掂手,“拿去,给我扇,我热。”
一旁的小丫鬟想要代劳,温阮不让,说:“你没劲儿,风小。”
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令山露出一抹局促的表情,恭敬地接过团扇。
温阮满意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令山便在她身后给她扇着风。一路走到正堂前,令山将团扇交给小丫鬟,自己守规矩地停在堂外。
温阮回头瞥他一眼,走进堂中,不期见着一个立着的熟悉身影——晴云!温阮顿时一喜,快步走上前。
听着动静,坐着的贺音转过脸来。
温阮眼睛一眯,放缓脚步,见着晴云伺候着贺音,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的晴云怎的成了贺音的仆人!
苏辛坐在主座上,拂袖,扔下一把花旗,质问道:“这便是你种下的‘花’?你就这般敷衍了事?”
温阮收回目光,看一眼地上的花旗,抬眸看向苏辛,眼神一瞬变得十分无辜。左手纤纤玉指托着右手皓腕轻轻揉捏。
温阮道:“夫君觉着不妥?这法子我可想了许久,保准能让人耳目一新、一见难忘,最关键的是,省钱!”
苏辛一下站起身,瞪着温阮。
确实是耳目一新!确实是一见难忘!!
更加是贻笑大方!!!
温阮不看他,揉着手腕。
苏辛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语气缓和几分,“都是你写的?”
温阮仍旧低头揉着手腕,不回答,像是很羞愧、很委屈。
苏辛渐渐消气,妻子一字一字写出“万花海”,也算是尽心尽力,既然她有悔改之意,他便宽容些,再原谅她一回。
放过“万花海”的事,苏辛看向贺音,对温阮说:“往后,音儿便在长风堡中住下,你多尽心照顾着。”又对贺音说:“音儿,往后,有事便同你阿阮嫂嫂说。”
贺音乖巧点头,向温阮问候一声。
温阮回以一抹冷笑。
敷衍地交待一番后,苏辛便将安置客人的事扔给了温阮与他的亲近下属元大,一身轻地离去。
温阮带着贺音、晴云走到后院,一路冷着脸,没说一句话。
元大见着气氛不对,凑上前解释:“夫人别多心,青龙堂的贺老堂主被人暗杀,留着这么个娇娇的小闺女,长云堡上下多少弟兄看着,堡主不能不管……属下会将贺姑娘安置到离主院最远的偏院去……”
温阮娇哼一声,回头看一眼晴云,低声道:“何必舍近求远?将人安置在主院旁的院子就是。”
元大有些意外。
夫人难道不怕堡主与贺姑娘……
温阮朝前走着,冷着心想,男人若是有心偷吃,人在近处、远处,都防不住。苏辛要如何她不管,她要看着晴云,不让晴云受委屈。
温阮:“就梨棠院吧。”
梨棠院,长风堡中除主院外,最敞亮的院落。
一般只有贵客到访,才会被安排住进去。
元大点头,大赞:“夫人大度!”
贺音随元大进入院子,一面走一面看,听着元大说这院子的好,她脸上显出几分挑剔之色。
晴云落在后面。温阮转身朝她走来。晴云低下头,显得有些拘谨。温阮看她一阵后,露出友善微笑,“日后遇着什么事,便到隔壁院子与我说。”
晴云抬头看一眼,感受到温阮的真心实意,心中一暖,点点头。
温阮回眸冷冷瞥一眼贺音,就要走。元大瞧见,忽然想到什么,追上前来,“夫人!堡主念着您煮的绿豆汤,您别忘给堡主送去,不然,堡主又要不高兴了。”
温阮不以为意地揉着手腕,说:“你便与他说,我手酸,煮不了,要喝,找别人煮去。”
说罢,温阮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梨棠院,留下元大苦恼地抓着脑袋。
贺音听着苏辛爱喝“绿豆汤”,眼珠滴溜溜地转起来。
*
回到主院,走在阴凉的檐下,温阮忽然停下,转身,直勾勾地看着令山,问:“你有没有细瞧那位贺姑娘?”
令山手里拿着团扇,眉眼间有一丝诧异。
温阮逼近一步:“有没有?”
令山直言:“没有。”
温阮娇哼一声,夺走他手上的团扇,自己摇着,加快脚步往前走。令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困惑。
夫人到底是想他细瞧,还是不想他细瞧?
温阮回到房里,躺在小榻上,歇了一阵,身上的热渐渐褪去,心中的火却隐隐在烧,她本来不想管苏辛与贺音会如何,可一想到苏岺辛也曾这般一声不吭地将贺音带回武安侯府,她便心里不舒服。
越想越气,温阮坐在小榻上,将令山喊进房中。令山一进来,便被她盯着,紧张地握住拳,走到榻边,恭敬地立着,垂着头听候吩咐。
温阮摇着团扇,打量他一阵,问:“你到底细没细瞧贺音?”
令山抬眸看一眼,又垂下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真的没细瞧,可他说实话,夫人像是不爱听,又像是不相信。
温阮停下扇子,瞪着他,说:“你若是没有细瞧,我让人请贺音来,让你细细瞧一回。”
令山一愣,只好说:“属下已细瞧过。”
温阮咬一咬红润的嘴唇,问:“那你觉着是贺音好,还是我好?”
令山想也没想,抬起头便说:“自然是夫人好。”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逾矩失言,连忙低下头,道:“请夫人恕罪。”
“你说我好,有何罪?难道……你说的是假话?”温阮眯起眼,问。
令山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温阮又问:“你说……夫君带贺音回来,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令山微微抿着唇,皱眉认真思考。
堡主的心思他不得知晓,可是……他知道,倘若他是堡主,有夫人这般好的妻子,绝不会再对别的女子动心。
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远了,令山心头一震,咽了咽喉咙,说:“堡主待夫人一心一意。”
温阮听着,讽刺一笑。
曾经,旁人也说苏岺辛待她一心一意……
想罢,温阮冷着脸,挥一挥手,让令山出去。
*
夏日的厨房格外热。
贺音汗流浃背地煮好绿豆汤,连忙沐浴更衣、装扮一番,捧上绿豆汤,满心期待地上神兵房献殷情。
“苏辛大哥,我给你煮了绿豆汤。”
苏辛擦着宝剑,未曾抬眼,“放下吧。”
贺音:“是冰镇过的,苏辛大哥,你趁凉喝一口吧。”
苏辛眼睛盯着宝剑,端起绿豆汤,小抿一口,皱起眉头,任贺音如何劝,都不肯再喝一口。
贺音沮丧地离开神兵房,遇上元大,问是怎么回事。元大干笑两声,说:“贺姑娘,你别白费力气了,堡主只喝夫人煮的绿豆汤,不是夫人煮的,堡主是不会喝的。”
贺音不信。
不就是一碗绿豆汤,有什么差别?
贺音回到梨棠院,想了又想,仍旧很不甘心,决定屈尊纡贵、不耻下问,前往主院请教温阮。
主院里。
令山将贺音挡在檐下,面无表情地说:“夫人正在休息,贺姑娘,请回吧。”
贺音捏着拳、咬着牙,往寝房门口瞪一眼,转身离去。
令山看着贺音气冲冲的背影,心想,这回他仔细瞧过,确实不如夫人好。
吃了闭门羹,贺音不服气,回到梨棠院里,钻进厨房里,苦熬绿豆汤,熬得大汗淋漓,满脸是灰。
温阮本来不想搭理贺音,可听说晴云被贺音使唤着在厨房里遭罪,她便坐不住了,从主院来到梨棠院,正巧遇上贺音不小心烫着手正惨叫着的时候。
站在檐下,望着小厨房里的惨状,温阮没忍住笑。
贺音惨叫完,捂着手,低声咒骂着温阮。
晴云一面擦着汗,一面劝着,“姑娘,苏夫人让咱们住在这样大的梨棠院,待咱们已经很好了……”
贺音听不得温阮半点好话,一巴掌扇在晴云脸上,“吃里扒外的东西!”
温阮一瞬收住笑,冷下脸来,快步走进厨房,将晴云护在身后,扫一眼厨房中各处放着的绿豆汤,讽刺道:“贺姑娘火气如此旺,不如喝下这些绿豆汤,消一消火。”
贺音羞愤难当,哭着跑走,直奔神兵房里寻苏辛告状。
“……呜呜呜,阿阮嫂嫂一定是不喜欢我,我在梨棠院的厨房里熬绿豆汤,也没碍着阿阮嫂嫂,还想着熬好后,给阿阮嫂嫂送一碗呢,阿阮嫂嫂一来便凶我,苏辛大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苏辛擦着手上的宝剑,敷衍地“嗯”了两声。
贺音抹着眼泪,又急又气地唤一声:“苏辛大哥!”
苏辛开口:“阿阮啊,我让你打的穗子,你打好没有?还有游趣园的‘万花海’……”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头,见着泪流满面的贺音,一愣,“诶!怎么是你?”
他当是阿阮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