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帝光的二传手是二年级的赤苇京治,“赤苇”发音跟“赤司”倒是很像。赤苇前辈头发修剪得很短,并不服帖地冒出头来。我与这位前辈很有过几面之缘,第一次是在排球馆的储物室门口,我不小心撞到了他。
赤苇前辈也常常是男子排球部里最晚走的那几个人之一。这位前辈外表看上去不苟言笑、不好接近的样子,实际上还挺热心的——他的体育课和我的体育课的上课时间是一样的,于是在某个主题为排球的体育课上,我们占领了相邻的两个球场,他在我垫球的时候提点过一两句。
我站在看台上,看两支队伍你来我往。
及川又精进了不少,不仅仅是速度、力量,明明是二传手,我却在他身上看到了攻击性。他和队友很是默契,跟岩酱配合打出的背飞也出人意料。
帝光这边,攻击虽然并不强硬,拦网却很是厉害。
我其实一直觉得最无法预判的就是拦网。拦网球员出手时,能否挡住球,挡住的球会飞向哪里,界外还是界内,就算挡不住能否触碰到球,而要达成这些结果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但是及川,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二传。我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地在替补席上的影山飞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比赛,一副比谁都认真的样子。
汗水的飞溅,被摩擦的地板,球一次又一次被救起来。
比赛以北川第一的胜利结束。
望着场上气喘吁吁的赤苇前辈,忽然不知为何想起体育课上他对我说过的话。
“你看看你的队友,能接起你的二传吗?”
那个时候,我的同班同学,我的队友,弯着腰大口喘气着。
赤苇京治在大口喘气着。
“不要傲慢地想,这颗球这样打是最好的。攻手不是没有思想的机器人,并不是只有二传一个人承担起串起进攻,其他所有人都是其中一环。打球的时候,要想想你的队友是谁。”
赤苇前辈,这句话你也是在对自己说吧。
你的队友没有办法发挥你的全部力量,所以也对我说这句话吧。
结束的时候,我跟及川和岩酱打了招呼,说待会儿他们回民宿休息一会儿我再过去。
我去找了赤苇京治。
他把毛巾盖在自己的头上,汗水如雨一般滴落在地板上,我想的是,待会儿还得拖地喃。
“你熟人?”赤苇京治意有所指,我反应过来,他可能是撞见我和及川还有岩酱说话的场面了。
我点头:“我以前在宫城的好朋友,当然现在也是。就是他们教我打的球。”
“啧。”赤苇京治撇了撇嘴,“怪不得对面那个二传手打球风格那么眼熟,感觉在哪儿看过。”
“原来前辈看过我打球啊。”
“……都在一个场地,转个身都能看见。”
“噢噢。”
“你还有事儿吗?”
听出他语气里下逐客令的意味,不知为何我就突然不想说什么了。
我想问他,如果你的队友,限制了你呢?你依然是这么想的吗,就像那天对我说的话一样?
但是我没能问出口,赤苇京治见我不说话,就一言不发拿着水杯往男排的活动室去了。
我把松垮的马尾扎高了一点儿,捏着挎包的带子走出排球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的树林翻滚出绿浪,此刻还未到逢魔时刻,太阳将沉不沉,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好巧不巧,撞上篮球部一军训练结束。
一军里面的鲜艳发色,明晃晃地撞进视网膜上,视力不好也能一眼看见。
赤司先注意到我,远远地朝我点了点头。而桃井则小跑过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日和,你们今天下午也训练吗?”
我扯了扯挎包,让它的位置处于我的腰间:“没有,你看我排球包都没背——”
“我们现在打算去吃冰棍。”桃井笑盈盈地邀请道,“要一起去吗?”
她的身后站着赤司、绿间还有青峰,以及那个个子尤为突出的紫原,我除了跟赤司关系稍微好点儿之外,跟其他几个人完全不熟,甚至跟紫原都没有说过话,去了也是尴尬。
我摸了摸桃井的头,道:“下次吧小桃,我待会儿约了人。”
这个话是实话,我还得去北川第一的民宿找及川他们帮我补习。
“好吧。”桃井咂了咂嘴,“下次不要拒绝我。”
我给了她一个郑重的点头:“我保证。”
跟赤司和绿间也道了别,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及川发来消息说他们正在附近的寿司店聚餐,问我是去寿司店还是到民宿等他们。
我想了想打了一串字发过去:「我随便吃点儿东西再去民宿等你们。」
正准备把手机揣回去,对话框又跳出一个消息来:「没事,这边有教练看着,我和岩酱打包回来。」
「别在外面买东西,我和岩酱打包回来一起吃。」
我看着这行字,及川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拉开木制的推拉门,及川他们下榻的民宿的老板娘似乎已经认得我了,跟我说直接到楼上就行。
及川他们已经到了,我过去的时候他们就在二楼的方桌前席地而坐,及川嘴巴里还嚼着米饭,他面前,寿司有三盘,还有一碟紫菜包饭。岩酱面前摆着鳗鱼饭并一碗味增汤,香味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闻到。
我刚要到岩酱旁边坐下,及川就朝旁边挪了挪,空出中间的位置,然后拍了拍那块地,示意我坐下。
我把刚刚绕路去商业街买的果茶放下,及川火速上手拿了一杯。
他皱了皱眉,下一秒就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先发制人:“怕你们吃坏肚子就没加冰,明天还要比赛的。”
“日和说的对,”岩酱赞同地说,“及川少喝冰的。”
“知道了。”及川瘪了瘪嘴,下一句变得小声起来,“你俩每次都喜欢站一边。”
我和岩酱对视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不多时,老板娘又端了蛋包饭上来。
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个了。”
及川道了谢接过来,放在我面前。
我愣了半秒,听见及川说:“发什么呆,快吃啊,你吃寿司怎么吃得饱。”
——虽然听上去像是在在内涵我的食量,不过应该还是关心的成分居多,大概真的是在担心我吃不饱。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是晚上的食欲更好一些。
蛋包饭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我食指大动:“我开动了。”
我、及川、岩酱以前还在俱乐部的时候,偶尔也会像这样在外边吃饭,不过那个时候多是在M记之类的快餐店里。因为三个人饭量都挺大的——搞体育的当然得多吃,所以为了省钱,通常是点个亲子套餐,再点个单人套餐。
很快桌面上摆放的所有食物被一扫而光,一粒米都没剩下,我打了个饱嗝,有点响,惹得及川哈哈大笑。
真是庆幸没吃什么大蒜大葱!
老板娘上来帮我们把桌子收拾好,待桌面干净后,我信心满满地拿出了国文书和日本史。
“及川老师、岩泉老师,”我郑重地递上铅笔,“我们开始吧。”
讲到一半大概是有点口干舌燥,及川猛地喝了口我带来的果茶,他打断了我对课文那滔滔不绝的评论,非常、非常认真地问我,像是在跟我讨论排球比赛:“你是真的读不懂文章吗?”
我:“我也很想读懂的好吧!”
我想应该是读不懂日本人写的文章吧,什么表达了物哀侘寂的意境的和歌、平安时代的绝唱,我好像没办法体会到更深刻的含义,单单只是觉得这个语法有点儿难懂,用上去的词汇还挺优美的。
及川捏了捏眉心,指着课本继续讲,等他讲累了就换岩酱讲,岩酱的手机放着比赛的录像,这个时候就交换过去,及川看录像岩酱来讲题,分工很是明确。
不久后楼下传来骚动的声音,约莫是他俩的队员回来了。楼梯间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叫人心惊胆战。
我不喜欢被许多人打量的样子,刚好该讲的该听的都结束了,收拾东西就准备回家。
及川和岩酱同时站起来,一副要送我出去的样子。碰巧楼梯口涌出乌泱泱一片穿着北川第一队服的男生,这下两边大眼瞪小眼,我觉得有些尴尬,摆摆手说我走了你俩别送,那群男生如摩西分海似的自动地分开,我从中间下了楼梯。
——没有看到影山呢。
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了,是及川发来的消息:「到家发消息。」
「收到。」
日曜日便没有再出去,香取学姐考虑到隔天就是期中考试,把训练暂停了一天。复习了一整天后,晚间,春日下起了最后一场小雨。
不过这场雨带来的却是气温不减反增,尽管风是湿润的,却因为被晒热了几分,并不能带来足够的凉爽。证据就是上学路上的女孩子们都不穿马甲背心了,只是在衬衫外边套了制服外套,等过了校门风纪委员的检查就把外套脱了下来。
我今天为了不影响考试,早晨少跑了一圈。到教室里的时候都比往常早一点。
一会儿桃井就来了:“日和,你今天来得好早呀。”
“因为要考试嘛,总不能踩点吧。”
我手中转着铅笔,橡皮擦也是新买的,连包裹在外面的纸壳都没有拆。
眼前闪过一抹蔷薇色,赤司拉开座椅坐下。
我懒散道:“早上好啊,赤司。”
他的微笑从来都是极浅的:“早上好,宫城。”
赤司桌面上很是整洁,只有铅笔和橡皮擦,多余的书一本也没有。
我在心底摇头:学神与一般人不同,像我这样的人早上还是要临时抱佛脚挤一挤时间来背背知识点。怀疑赤司是不是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能用啊,怎么又是篮球部又是学生会的,每周小测验还能拿全班第一啊。
或许大脑构造不一样吧,我叹口气,认命似的低下头来继续照着这两天听岩酱讲历史总结出来的知识点背弥生时代。
很快,为期两天的期中考试转瞬而逝。
地区选拔赛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