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数学奥赛的申请表格依旧躺在书包的夹层里。
其实并不需要再问自己的决定了,它没有出现在明天要扔出去的垃圾袋里,本身就说明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把那张印着黑字的纸拿出来,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周二下午放课,社团活动结束后,夕日欲垂。
小林老师是个很负责的老师,每天放课后,都是在学校里批改完作业和备好教案之后才回去的,因此常常在校门口与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们遇见。于是我便在排球部的训练结束、换回制服后,从包里找出报名表,去一年级的办公室找小林老师。
我其实挺喜欢帝光的傍晚,这里的教学楼的窗户很大,几乎要把融化的落日余晖框在其中,橙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把排球包背在身后,我拿着报名表,走在走廊上。赤司从另外一边楼梯口处上楼,迎面走来,手中也拿着报名表。
他的头发与眸色分明秾丽,本就流淌着温柔沉静的颜色,在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余辉时,显得更加温暖。
“看来你也做好决定了。”
“嗯。”
赤司点头,我瞥见他手上的白纸,名字写得很是工整,从容不迫,想来也不是临时起意才写下来的。
小林老师对我和赤司的到来表示惊喜,却也并不十分意外。
“因为宫城同学看上去是喜欢数学的孩子,又有一颗向上的心,我想你应该会来的。”小林老师笑了笑,她在上课时间之外显得和蔼可亲。
然后小林老师把搁置在桌面上的日历翻过来,标注好日期的方框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学期计划,她指着六月十五号——那天是日曜日,转过头来道:“初赛是下个月的中旬,日曜日的下午,我记得你们体育社团的比赛好像一般都是土曜日,应该也不会耽搁比赛。”
她拿红色马克笔着重在这个日期上圈了一下。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只是初赛的话,难度不会太大,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也能过的。”
小林老师顿了顿,又说:“我之前也给你们俩说了吧?周末的两个晚上,学校里面安排了竞赛班。赤司的话,如果你的时间不允许,不参加也是没问题的。我会把竞赛的相关题型资料给你一份,自己对照着练习是可以的。至于宫城,我建议还是来参加一下,因为你的基础并不是那么好。”
我对此并无异议,和小林老师确定了下时间,时间是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上到九点半。中间会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任教的是三年级B组的青木老师。
我看向赤司,他最终也没有给小林老师一个确切的答复,只是棱模两可地说“有时间的话一定”。我忽然想起不知听谁说赤司家里是京都那边的御曹司,家里以前甚至还有旧贵族,家族从明治之后就存在了。这种校园八卦总爱成为思想活跃又无心学业的少年少女们的口头谈资,比起书本上枯燥乏味的文本知识,似乎别人口中相传的属于某某风云人物的故事更加惹人喜爱。
但我很难把“贵族”、“御曹司”之类的字眼和赤司扯上关系,因为他并非高不可攀的人,恰恰相反,赤司很是平易近人,虽然举止言谈常常透露出矜贵与优雅来,但也只会让人觉得这位少年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家庭教育一定很好。
并排走出办公室,我问赤司:“你不去上竞赛课吗?”
“有时间和精力的话——你很想我去?”
“因为除了你,竞赛班就没有认识的人了,挺尴尬的。”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对,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甚至也经历过很长一段孤独的时间的我,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从进入帝光开始,我好像开始变得依赖于身边的人了。
来不及分辨这变化是好是坏,赤司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好吧。”他无奈地说,看上去好像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那我努力一下吧。”
听上去好像是我威逼利诱他一样。
我不服气地说:“不是你一个人努力噢,我也会努力的。”
五月的时间过得很是匆忙,因为日程安排得紧凑,没空隙去胡思乱想。和青学的比赛结束、排球部在地区预选赛一路高歌猛进的同时,香取前辈也在此期间熬了几个大夜制作出了新的训练菜单,除了固定的训练项目之外,还给每个人设置了针对个人提高的单项训练菜单。比如三桥前辈的得增加力量的训练、清水前辈需要提高扣球时的控球能力等等。
至于我,香取前辈拿了U盘给我,说是近年来中学生排球比赛的录像集锦,她的意思是我缺少得最多的是比赛经验,毕竟年龄摆在那里,比赛次数远远不及前辈们,只能多看点比赛、多多复盘分析来弥补不足的部分。
土曜日上午参加比赛,下午的时间给了作业,晚上就去学校上竞赛课。日曜日的安排也差不多,只不过上午会有排球部的训练。这样一来,玩游戏和上网冲浪的时间就大幅减少了。我的网络新词和八卦消息来源从手机变成了桃井,保证我还没有脱节于这个班级。
至于小林老师建议让我去上的竞赛课,实际上也与我想象中的并无多大差别。基本上都是二、三年级的前辈,同级生只有A组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C组的两个女生,我至今都没有跟他们互通姓名,因为大多数时间我都和赤司待在一块儿,霸占靠窗的两个位置。
赤司也不是每节课都来,他应当是提前给那位青木老师打过招呼了,点名册上并没有他的名字。有时候是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过来,从后面教室后面的门进来,以免打扰前排那些即使是课间休息也在孜孜不倦做题的前辈和同学。所以课前我会留心教室的后门,确定这门能打得开。
竞赛用的书有两个指甲盖那么厚,里面有的题型也在平时的试卷里出现过,不过一般都是以压轴题的形式出现。还有很多题对于国一的我来说有些超纲了,要用到二、三年级学到的知识,所以我还找御幸前辈借了他的数学书。赤司看上去倒是游刃有余的样子,我某天偶然瞥见他的竞赛书,翻到的页码已经是我的两倍了,我竟然也觉得非常合理,他本就是这样厉害的人。
课间休息,我咬着笔杆,和书上的一道题较劲。
“你这个得因式分解了才能找规律。”
赤司指着那个式子,指甲在下面划出一道痕迹,看见我咬笔杆,拿手把笔从我嘴巴里轻轻抽出来:“别啃笔。”
我“噢”了一声,按他说的方法照做。在演草纸上慢慢推这个式子,过了一会儿拿给他看:“是不是这样?”
赤司接过来,认真扫了一遍,然后说:“嗯,中间这两行其实没有必要,都能推出来,重要的是最后一步的提公因式和化简。”
我盯着他看,眼睛眨了眨。
“怎么了?”他觉得有点好笑,把演草纸还给我。
“觉得有点神奇。”我咧开嘴笑了起来,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此刻的嘴边一定有两个小括号,“教我不会的东西,但也没有让我觉得我很笨。”
赤司给我讲题,并不是把整道题都给我解一遍,也不是拿草稿纸像书上例题一样把过程写得十分详细,他喜欢给我指一个方向,或者提供一个思路的开头,剩下的让我自己去琢磨,就像是给了我一份藏宝地图让我自己去寻宝一样。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令人激动,解出来后能享受到成倍的快乐。
及川他们每次跟我讲题,我看他们抓着头发一脸痛苦的表情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我脑袋可能不太好使。但我也坦然接受,毕竟四肢都这么发达了,脑袋再聪明点的话,那可真是上帝的垂爱。
虽然此刻我面前就有一个上帝宠爱的孩子,这个孩子刚刚给我讲了一道题。
“你不笨。”赤司说,“你只是思维和想法跟别人不太一样,这很特别。”
赤司这样说着,眼底却流淌着沉静的笑意。
我想起国文课上我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事情。国文老师最爱问我关于文本的中心思想之类的问题,这恰巧是我最苦手的。我这方面的能力简直如同草履虫一般,单细胞生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森鸥外的作品在我口中成了渣男爱而不得的故事,国文老师一脸菜色地让我坐下,我前面的赤司的肩膀有轻微的颤抖,我猜他那时可能是在憋笑。
“谢谢,”我真诚地说,“这也是很特别的评价。”
难得课间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前排的前辈们今天也没有沉浸在题海中,垂着头低声聊天。教室里不会太吵,也称不上安静。
五月的风染上热意,如果说风也能有颜色的话,我想,掀起树叶的初夏的风,应当是柠檬黄。恰恰是清凉与热暑兼具、两者中和的一个颜色。
当柠檬黄要过渡到饱和度更高的颜色的时候,六月就要到了。
值得一提的是,织部前辈自青学一战后和我的关系有和缓的趋势。其实之前也没有摆在明面上的矛盾,关系莫名其妙地一直僵着,因为很少说过话,时间一长也不知道如何破冰了。不过因为最近香取学姐提出了四二配备的打法,少不了要熟悉彼此的攻击方式,交流也不可避免多了起来。
地区预选赛角逐出来的四个区的胜者,无条件晋级关东大会。这四所学校还将两两之间进行比赛,赢家晋级决赛。最后选出的三所学校,即是东京都的三强。
按香取前辈所说的,下一场比赛和我们对战的学园不足为惧,因为此前最有可能进入四强的青春学园已经提前出局,关键是决赛。如果没有意外的黑马的话,晋级决赛的一定是冰帝学园。
尽管已经拿到了关东大赛的入场券,但没有人掉以轻心,训练也从未有人翘过。所有人都在为同一个目的努力。
我们都心怀热忱,如刚学会飞行的鸟要展翅向着蓝天。
——我们要打进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