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拗不过在某方面异常执着的黑子——他似乎认为露天场合并不适合谈话，又或者篮球馆更适合，我只能勉强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站在篮球馆的门口，等黑子进去把灯打开。
夜色下，篮球馆亮如白昼。
我暗自吞了口唾沫，镇定道：“我之前听说这里闹鬼来着。”
“——是吗？”黑子毫不在意，“我一直都在这里训练，没有看到所谓的鬼。”
我竟然在这语调平平的话语里听出了遗憾的情绪。
篮球馆的照明比排球馆亮，角落里都能照得亮堂。
因为四周都很明亮，妖魔鬼怪都是怕明亮的东西的，胆怯的声音便暂时在我心里消失了。
随后，黑子向我说明了来意。
“传球？”
“嗯。”
这应当是黑子平日里训练用的场地，他对这里很是熟悉。角落里的球框，哪一个没锁上，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黑子拿了颗球抱在怀里，再次和我重复他的问题：“宫城同学，平时是怎么传球的呢？”
我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黑子，排球的打法和篮球的不一样。就算我和你说怎么传球，那也是站在排球的角度、受到的是排球的规则，对你也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我知道。”黑子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总是给我很干净的感觉，就像他这个人本身透露出来的气质，纯粹到可以说是天真无邪的程度，“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刚刚也说过，尽管我对黑子并不是很了解，但我能稍微察觉到这位并不太熟悉的同级生身上的某些特质——在某些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甚至是到了固执的地步。
但我并不擅长拒绝这样的人。
我说：“把球给我吧。”
黑子歪了歪脑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指了指怀里抱着的篮球：“你手上的篮球。”
黑子把球递到我手上时我还有些不习惯，一是我们排球部平日训练都是把球抛过来抛过去的，有些时候还会直接朝脸上砸过来，我很怀疑我那发达反应神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二是篮球确实是比排球大了不少，重量也是排球的两倍多，粗糙的表皮贴着皮肤，力道再大一点儿都能在手掌上留下细小圆圈的印记。
我在手上掂量了几下，原地运球，又在手上托了托，适应重量。
黑子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宫城同学也会篮球啊。”
我摇摇头。
现如今十分亲近的舅舅是一个篮球爱好者，之前在神奈川我也曾被带着去夜间球场摸过几次篮球，不过这倒是没有和黑子说明的必要，毕竟不怎么亲近。我觉得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把球夹在胳膊下。
我轻声道：“会点儿皮毛而已，体育课时常看到他们打，肯定没有你打得好。”——“他们”是个虚数，实际上指的是单数——我喜欢看赤司打球，班上的男生喜欢足球和棒球的多，爱打篮球的男生，水平也就那样，大概是限于队友的实力，体育课上的赤司和正式比赛里的赤司像是两个人。
“已经不是皮毛了，宫城同学。”黑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否定我说过的话，他眼睛里一闪而过什么东西，太快了我没抓住，“……果然宫城同学很厉害。”
“不用说我啦，我们言归正传吧。”我赶紧把越来越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我还想早点回家吃饭。
“篮球重量比排球重很多，要想像排球那样，能有无间断的传球，还让它速度又快又低、没什么弧度地传过去，这很难。”差不多能猜到一点点黑子的想法，我企图给他打个预防针。“虽然感觉很难，但我还是尽量示范出来吧。”
黑子却制止了我：“宫城同学，不用篮球示范，你就用排球也可以。”
“我想要那种最原始的感觉，你传球时的感受，那样就可以。”
他执拗的一面又出现了，目光很坚定。
“那你等我一下。”我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返回排球馆拿球——今天我的球落在家里没有带到学校来，走到排球馆门口，外边一片漆黑，我的步伐忽然顿住，那些暂且销声匿迹的害怕胆怯失去了足够明亮的光照后又重新涌出心头。
我折返回去，若无其事道：“黑子，可以麻烦你跟我一起过去吗？”
黑子点点头，什么也没问，跟在我身后走到排球馆门口。
“在这里等我就好。”
黑子点点头，站在那儿不动了。
刚刚耽搁了那么一会儿，排球馆已经没什么人了，只男排那边的活动室还亮着灯，不用说我也知道那是赤苇前辈。
他那边的球还没收完，我便顺势向他要了钥匙借球。
“明天记得还。”赤苇前辈懒洋洋道，把钥匙扔了过来。
我点点头：“知道知道。”
拿了球从排球馆里出来，黑子还在门口等我，踏着黯淡的星光回到了篮球馆，据黑子说，这是他们三军用的体育馆。
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已经叫过几轮了，刚走进体育馆，我就切入正题，拿着球给他做示范。
于我而言，排球自然是比篮球更加得心应手的。我给黑子讲了些传球时的原理，并一再告诉他这大概只适用于排球，如果还想在篮球上效仿的话可能还需要多下点功夫。
我虽然不是篮球部的人，但因作为友人的桃井是篮球部的经理，所以篮球部的事情也多少听说过一点。三军里的球员是什么个水平，我大致清楚，所以我把话说得很委婉。
总觉得这样形容会很傲慢，像是站在一个极高的位置给人做评价似的，但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我抿了抿嘴，想换个更加温和的方式说话，然而黑子打断了我。
“我明白的，宫城同学。”黑子的目光很平静，却又很坚定，像是比火花更炽烈的蓝焰，在某个瞬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理，“你就等着看就好了。”
有些人立在高处，生来如此，赤司就是这样的人。
黑子是想要从低处拼命走向高处的人，哪怕那条路并不好走，曲折、遥远，还可能荆棘丛生，亦或者根本没有尽头。
我弯了弯眼睛，本因训练而疲惫的神经牵动着我勾起嘴角：“那我拭目以待。”
文化祭的策划案拟定完毕，班长松本在下一周的例行班会上将印在A4纸上的方案书发了下来，人手一份。
我随手翻了翻。
最前边写着许多形式上的套话，估计是要给老师看的，重点在后面的人员配置、道具选用和预算经费上。
停留的页面刚好是人员配置的表格，我顺着内容一行一行字看下去。
主要角色（NPC）：
女鬼（女仆×2，公爵女儿×1，公爵夫人×1）
男鬼（管家×1，公爵×1，佣人×2）
幽灵×1
侦探×1
共10人。
后边还写了布置场所、购买道具的人员分配以及数量，我扫了一眼就往下边读，最后在这一页的末尾附上了一行小字：以上人员可能存在变动，角色暂定。
“关于这个人员问题——”松本班长站在讲台上，他总爱在宣布什么事情，或是讲话的时推一推他的眼镜，就好像这样能显得很睿智一样，“可能大家对此存在疑问，为什么人员角色会是这样——实际上，这是由我们的吉本同学提出来的。”
叫作吉本的女孩，座位在第一排，松本的话一说出口，我们的目光都黏结在她背上。印象里她的国文学得很好，作文总是被国文老师拿出来表扬。可惜赤司风头太盛，这位吉本同学又是个内敛害羞的性格，在班上的存在感并不高。
我对她也只是知道名字的程度。
吉本或许是感觉到大家都在看她，有些不安地缩着脖子。
松本班长爽朗地笑了几声，扬声道：“吉本同学为我们这次的鬼屋提供了一个故事线，故事的主要梗概附在策划书的最后一页，因为是没有和大家商量的内容，吉本同学也想征求大家的意见，所以大家先翻到最后一页，读一读故事梗概，如果有好的意见，请大家不要顾虑，畅所欲言！”
我把策划方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故事的梗概大概是：小镇上两个互为对手的侦探同一时间接到了某个匿名委托，要求他们去调查一下镇郊的古堡。据传，古堡里曾经生活着来此地疗养的伯爵一家，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某天开始，伯爵一家像是人家蒸发了一般消失了，城堡里空无一人。匿名委托要求两位侦探去调查古堡主人消失的原因和古堡的前尘往事，谁最先调查出来，谁就是赢家，赢家将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
在这场游戏里，侦探之一是NPC本人，而另外一位侦探自然就是玩家本人。
听上去还蛮有意思。
我又读了一遍，觉得还不错。如果不是我本人害怕鬼的话，或许我会很乐意进鬼屋看看。
吉本转过身来，怯怯道：“嗯……我不是特别擅长写解密，鬼屋内部设置的简单解密，还需要和大家一起想想。”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举手问：“古堡的真相是什么呢？”
吉本对了对手指：“这个……我还在想具体的细节呢，不过我和班长他们一致讨论的结果……古堡里的伯爵有位体弱多病的女儿，从未露过面，好巧不巧，伯爵刚搬来不久镇上就流行起了一种怪病，镇上颇具名望的侦探说，搬入镇郊的古堡里的伯爵一家是灾厄的源头，于是愤怒的镇民们就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潜入城堡里，将伯爵一家杀死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是什么很新奇的内容……”
“那个——”又有人举手说，“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只一点，我觉得可以添加一点设定。”
他继续说：“比如说，之前说‘伯爵一家都是灾厄’的侦探的后代就是接到委托的侦探什么的。”
吉本和松本眼睛一亮：“这个挺好！”
我不喜欢看书，像这样的讨论我一向是参与不进去的。于是我一面听着他们讨论，一面神游天外，无意间翻回前页，觉得自己还蛮适合去做些体力活，比如帮忙布置一下现场之类的。
这边班级的文化祭的内容正式敲定下来，那边香取前辈又宣布要和立海大打练习赛，时间定在文化祭后一周。排球部参与主办了文化祭的球技大赛，所以本年度没有社团展示，练习时间上还有余裕。
我听她这样说，没由来地觉得：
——秋天慢慢深了，秋天是适合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