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哪来的宫人如此大胆,在公主生辰这天躲在贵妃的后院里哭?
季楠妤走过石板路,看到了一个梳着小鼓包的女童,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掉着眼泪,对面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穿着鸦青的衣袍,抱着臂低头看着小哭包。
什么情况,搁这霸凌小孩呢?
“干啥呢?欺负小孩啊?”季楠妤喊了一声,从少年身后走了过来。
一大一小听到突然有声音传来,两人均是一愣,那少年先一步转过头来,不耐烦地说:“乱说什么,谁欺负——”那少年看到来人后瞬间咽下了后面的话,面露惊喜之色。
却是魏珩。
但他却并未像以往那样熟稔地靠过来,反而敛了笑意后退一步,像面对陌生的世家小姐那样,客客气气轻颔了首,彬彬有礼的问候道:“这位小姐,这其中大有误会,这是小妹与我怄气罢了,并非我恃强凌弱。”
季楠妤上下打量着装模作样的魏珩,揣测着他倒霉巴拉变成了什么身份,连私下里说个话都要藏着掖着。
她轻哼一声,顺着他敛衽见礼:“公子见谅,非是我莽撞,只是见这位小妹哭得实在伤心,这才多问了一句。”
“无妨。”魏珩转身抱起地上的小哭包,转身向季楠妤示意,“时辰不早了,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就要开始了,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今日宫中人多眼杂,人一多这嘴巴最是勤快,小姐还是小心着些。”
季楠妤理解魏珩的意思,答道:“多谢公子好意,我这便回去了。”
一转眼就和直勾勾盯着她的小姑娘撞了个对眼,她冲小姑娘挤了挤眼睛,翘起嘴角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点头告别。
玉红色的身影逐渐走远,小姑娘趴在魏珩的肩头,好奇地问:“四皇兄,这个姐姐是谁呀?”
魏珩颠了颠胖乎乎的小女孩:“她叫季楠妤,是一个很厉害的姐姐。”
“好漂亮的姐姐啊,阿姝以后也要和姐姐一样好看!”小公主握了握拳头,一脸认真地给自己加油打气。
“好啊,只要你不要再为了一颗松子糖跟我哭半天,一定能行。”魏珩揶揄。
“松子糖就是很好吃啊!”小公主将脸埋进哥哥的肩膀,悄悄嘀咕着说。
季楠妤不知道魏珩为何劝自己不要胡乱走动,但她对于魏珩的无条件信任,让她迅速返回了宴席。
此时殿中几乎坐满了人,夫人们端庄自持,小姐们用衣袖掩着嘴角,悄悄地和手帕交说着私话。婢女来来往往,一盘盘精美的菜肴依次呈上桌面。
季楠妤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百无聊赖地听了一耳朵张家长李家短,就听到大太监一声唱诺,贵妃手里牵着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从后殿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年郎。
众女眷一下子鸦雀无声,眼神齐刷刷地射向那个矜贵恣意的少年。
贵妃坐下,将小公主抱起来放在腿上,四下扫视一番,微微勾起了嘴角,向那少年温柔地说:“四殿下快落座罢,难为你看了姝儿这么久,她这脾气最是闹人的。”
四殿下!
夫人们倒还不动声色,未出阁的小姐们还没有自家母亲那么深的道行,一个个激动的面色泛红,都是野心昭昭的贵女,谁不想嫁入王侯宗亲门第,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姻缘。
更何况这还是深受圣上宠信地四殿下!若是得了四殿下青眼,那未来的皇后之位······
贵女们肚肠内千万种算计自不必提,面上可仍要装出一副温柔大方的模样,只是坐得更加挺拔端庄了些。
知道魏珩的新身份,季楠妤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天选之子啊。
季楠妤端着茶盏,借着啜茶暗自看场上各家好戏。一派悠闲自得。
贵妃宣布开宴,众人先后献上贺礼,道了贺词,便各自开始用膳。
席上丝竹交错,笙歌阵阵,一片其乐融融。
季楠妤嘴里嚼着果子,扫视着四周,不难看出这大梁的朝堂已经深陷党争,连女眷们的私下来往都泾渭分明地聚成了各自的小圈子,连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发簪都要明里暗里地阴阳几句。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无意间瞟过半掩的殿门,却看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在门口一闪而过。不多时就出现在了大太监喜贵的身边。
两人悄悄地咬了几下耳朵,喜贵便挥手赶走了小太监,随即在贵妃耳畔说了些什么,贵妃竟撇下小公主匆匆离席,神色甚是慌乱。
季楠妤当即停下了夹菜的手,下意识地望向魏珩坐的地方,却发现空无一人。
她心下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娘,你可见四殿下去了哪里?”
谢晚晴遣走了布菜的侍女,不急不慢地撇着茶沫,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猴急的女儿:“阿玉何时对四殿下这般关心,我这个当娘的却不知道。”
季楠妤尴尬地低声说道:“非是女儿有什么小心思,只是刚刚娘娘神色慌乱地离席而去,四周宫人不剩几个,四殿下竟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女儿心下慌乱,想求个心安罢了。”
谢晚晴面不改色:“阿玉,身处漩涡,要懂得独善其身。宫中的争斗,不是你我下臣应该参与的。”
“娘!”季楠妤哀求道,“您就告诉女儿吧,女儿只是想知道,不会乱跑惹麻烦的。”
谢晚晴正欲开口,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哭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踉踉跄跄地跑进了大殿,瘫在大殿正中央放声大哭。
欢声笑语的大殿倏地静了下来,角落蒙面乐姬一惊之下崩断了一根琴弦,“铮”地一声在安静的大殿里分外明显。
一群侍卫呼啦啦地涌进了殿门,抓住那女子就往外拖,那女子抵死不从,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天可怜见!奴家本是良家女子,幸得贵人垂怜入宫奏乐,不想却叫四殿下强占了身子,奴家不从还要杀了奴家灭口!今日便是豁出这脸皮不要,也要求一个是非公道!”
季楠妤顿时面色惨白,坏了,魏珩出事了!
正惊慌间,贵妃带着人疾步赶来,怒喝:“一帮蠢材!竟制不住一个弱女子!皇上养着你们作甚!大胆贱婢空口白牙污蔑皇家名声!捆了捂上嘴带下去听候发落!”
“是!”众侍卫强硬了起来,擒住那女子就往外拖。
“皇上驾到——”
殿中众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叩首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这便是大梁最高的统治者,梁帝魏梵。约莫五十岁上下的样子,面容阴郁,带着股深深的病气,此时沉着脸色,免了众人的礼。
“贵妃,老四是什么情况?”梁帝坐在主位上,直奔主题。
贵妃越过众人跪禀:“回皇上,只是年轻人贪图新鲜一时冲动罢了,不值当,怎得还惊动了您。”
季楠妤着急的在心里反驳,才没有什么贪图新鲜!这贵妃怎么给人胡扣屎盆子!
她下意识抬头,却被站在身旁的谢晚晴一把攥住了胳膊,无声地摇了摇头。
季楠妤只好闭上嘴暗自心焦,魏珩人呢?
“不值当?”梁帝冷笑一声,“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在自己妹妹的生辰宴上做下这等丑事,着实让朕开了眼了!老四人呢?”
“回陛下,”梁帝身边的大太监顺德回禀道,“四殿下在外头跪着呢。”
梁帝铁青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让他进来!”
底下人往外通传,魏珩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端端正正的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你还有脸来见朕!朕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梁帝怒斥道。
魏珩重重地磕了个头:“父皇明鉴。儿臣什么都没做,只是宴席上湿了外袍去偏殿更衣,不想那屋子里有迷香,儿臣一睁眼这女子便从屋子里哭喊着往出跑,不干儿臣的事!父皇明鉴!”
梁帝狐疑地打量着魏珩恳切的模样:“此事当真?”
魏珩斩钉截铁地说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皇上!皇上!”那女子一听事情不对,猛地挣脱了桎梏住她的侍卫,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梁帝面前,“奴家有人证!”
“何人为证?”梁帝问道。
那女子猛地回身指向角落里断弦的蒙面乐姬:“此女亲眼看到四殿下想要杀我灭口,皇上可传她上来细细审问。”
“带上来。”梁帝阴冷地扫过攥起拳头的魏珩。
蒙面乐姬放下琴,走上前来深深一拜。
“你是否看到四皇子想要杀人灭口,如实回来。”德顺居高临下地问道。
乐姬磕了个头,低声嗫嚅着:“四,四殿下他……”
梁帝有些不耐烦,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大点声,如实告诉朕,休要隐瞒。”
那乐姬仰起脸来,作势回禀:“回圣上,四殿下……”她眼眸一厉,突然飞身而起,一线锋利的银光从她的腕间飞出,直冲梁帝袭去。
与此同时,季楠妤和谢晚晴同时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极快的甩了出去,两个杯子一个打在乐姬的手腕上,一个正好打在银丝末端,那暗器险之又险地擦着梁帝的脖子划过。
魏珩瞬间弹起赤手空拳挡在梁帝身前,大喊:“羽林卫,护驾!”
那乐姬被阻,被反震地摔倒在魏珩脚边。
季楠妤顺着本能掷出了酒杯,才一脸惊悚地盯着自己细嫩的五指发愣。
好家伙,我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手。
现场顿时炸成了一锅粥,德顺扑倒惊魂未定的梁帝身前失声大喊:“来人呐,护驾!快护驾!”
禁军迅速将梁帝死死地围在了中央,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女眷们花容失色尖叫着往后躲,那乐姬一看行刺不成,突然冲着魏珩大喊一声:“四殿下,奴婢有负重托!”
魏珩犹如五雷轰顶,一把攥住那乐姬的肩膀,大吼:“你说清楚!我何时指使你了!休要血口喷人!”
那乐姬被魏珩推搡,嘴角缓缓地溢出鲜血,脑袋一歪,服毒身亡。
魏珩被逼红了眼,转头喊冤:“父皇,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跟朕说话这么肆无忌惮,行礼满脸的不情不愿,当朕瞎吗?你全没把朕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敢的?!”
梁帝怒火中烧,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哆哆嗦嗦抖着手指向魏珩:“给朕把这畜生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