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报
景元十六年,夏夜。
西楚都城,上京。
月光散下微微的凉意,一点点的泄在青衣巷藏娇楼门前的大红灯笼上,泛起一丝丝醉人的香气,浮在细软腰肢的姑娘们身上,便腾起了几分迷离的色彩,生出了缠绵的情欲。
满楼尽是娇柔软语……
宴青黛弹了弹落在手上的香灰,将香炉里的香连根拔起扔进旁边的粉青釉描金花卉橄榄瓶中,然后用手细细描摹瓶身上的花纹,既熟悉又陌生。
这只瓶子在宴青黛穿越前的世界,曾创下拍卖行瓷器的最高价——1.4亿。
橄榄瓶本身就属于瓷器收藏界的高级器形,线条流畅富韵律感,轻盈灵动又不失沉稳大气,兼具梅瓶和玉壶春的特征于一身。
更难得的是这只橄榄瓶满身施粉青釉,并且在口沿、近足位置描金牡丹一周,此外颈部别出心裁地采用贯耳设计,蕴藏着神秘的古代青铜壶的气息。
身为特工头领的宴青黛就是在护送这只瓷瓶时,不幸遭遇飞机失事……再睁开眼,已经穿越到了这个架空朝代,成为了藏娇楼前任花魁沈碧柔的女儿——婢女小青黛。
除了样貌名字外,宴青黛和这个小婢女真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原身擅长的琴舞女红,她是样样不通,特工26年,她唯一擅长的事只有一件。
杀人技!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宴青黛仰着头,轻轻的叹息一声,然后继续点香插入香炉,老鸨今早说楼里不养闲人,要她过了除夕就开始接客,此前务必学好伺候男人的本事。
藏娇楼的姑娘们干的是皮肉生意,最擅长的就是控制自己的身体,而其中最厉害的便是历任花魁的绝活——神息。
这门功夫要求练习者必须是处子,端坐在一柱香前,处子吸气绵软,吐气幽兰,呼吸流转间控制香燃起的细雾,直到可以用气息控制香气的走势,迷人心智,床笫之间情浓时刻必能勾得恩客心神摇曳,无比销魂。
销尼玛的魂!
宴青黛辣手摧香第1001根,丢入价值昂贵的瓶中,晃了晃瓶身,听着里面碎香撞击的哗哗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间的燥怒微微平息了一些。
前世至宝,现今垃圾桶!
解气!十分解气!
宴青黛从不怀疑自己的身手,躲进深山老林收拾几头黑熊白虎还是轻松的,但死过一次更懂得生命的可贵之处,老天给了她机会,她不能不中用啊。
她睁眼第一个念头便是离开,可原身是个没户籍的黑户,冒险逃出去要是被抓住也一样会被卖入其他腌臜之地,只能暂时小心翼翼地窝身在楼里。
自古人心恶于猛虎。
吱嘎!
身后房门被推开,一阵沉闷的叮当声夹着浓郁的海棠香气袭来,玉足缠金铃!
藏娇楼的姑娘分为三个等级,顶流花魁足下配金铃铛彰显身价,也有自抬身份金枝玉叶的意思,二流姑娘银铃铛,寓意财源滚滚裙下臣,末流姑娘铁铃铛,接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一副铃铛如同狱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宴青黛没有回头,只自顾自的将面前的香燃起,装装样子朝香吐了吐口水。
“哎呦,小青黛练得怎么样啊?”嘲弄的女声带着笑意,那笑里透着三分讥诮,四分得意,五分嫉妒,让最后一字的音调都变得不似人语,“这一整天,可是累了?莫要太着急啊,以后千人枕万人骑的日子慢慢练。”
“此屁只适用于您。”宴青黛回头,将瓶子往里推了推,“毕竟这些屁都来自于您日夜不辍的实践!”
“……呵……这种脏事,怎么能让咱们金尊玉贵的小青黛来做呢?”女子冷不防被噎了一句,尴尬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拂过妆容精致的面颊,眉目飞扬间满是怨怒,“你爹爹若是知道你这股傲气,不知道会不会让你认祖归宗啊?”
宴青黛抿了抿嘴角,转首将香吹得燃快了一些,眼睫向下,貌似无尽委屈无处宣泄,“爹爹府中子女众多,哪会在乎我这小小私生女,有楼里的各位姨姨们照应我就够了。”
“对哦,你爹爹可是当朝宰辅,景元三年的状元郎呢,娶的也是尊贵的长公主,生下的孩子都是龙子凤孙,断然没有一个妓子的女儿。”藏娇楼现任花魁搓了搓染了蔻丹的指甲,话中的讥诮毫不遮掩,这丫头口齿伶俐,从不肯吃亏,一点没随了她娘的温吞性子,可那又怎样,开了苞接了客,还有什么可傲的。
“姐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宴青黛并未羞恼,只身子往侧身处斜了斜,顺带转移了话题。
这声姐姐叫得花魁心情舒适,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鲜红的指甲从里面抠出一点粉状的物质,轻轻的敷在脖颈左右,笑道:“妈妈说一会要来位贵人,让我此刻先歇歇,一会好尽心伺候贵人……咦,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难不成是耐不住寂寞想爬床?”
宴青黛收起所有表情,装都懒得装了,藏娇楼是上京最大的销金窟,来往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能让老鸨这般慎重对待的还从未有过。眼前这位已经在花魁的位置上坐了五年,眼看就要容颜凋敝,算计着想要傍个贵主,进门做妾,也算改头换面了。
就是不知今天来的这位,愿不愿意做大冤种。
“姐姐绝色容貌,定能心想事成。”宴青黛继续转移着话题,顺便将香又吹了吹,伸手从绣篮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花魁,“姐姐的帕子有些脱丝了,若不嫌弃用这块吧。”
“算你识相!”花魁拽过帕子,仔细瞧了瞧,虽然同在楼里讨生活,但前任花魁沈碧柔可家底丰厚多了,对这唯一的女儿也十分舍得,连这平时练习绣活的缎子都是千金难买一匹的香云锦,这可是好东西,花魁嫌弃地将旧帕子甩在地上,“赏你了。”
宴青黛没有去捡帕子,也没有再言语,继续盯着香。
“你也十四了,别说我不疼你,你若是点头,我去求妈妈将你配给我娘家侄子,”花魁揉了揉手中的帕子,软糯似浮云游荡在指尖,欢喜地看了又看,只用余光斜瞟了宴青黛一眼,“若是你伺候的好,给你个正妻的位置也是可以的。”
那个生下来就是傻子的侄子?虐杀好几个老婆的变态?
只怕他无福消受老娘的“伺候”。
想断子绝孙,倒是没问题。
宴青黛想了想前世那些曾碎在自己手里的“蛋”,嘴角勾出一丝笑意,白皙的肌肤上一双涟涟眼眸盈盈若水,转动间竟生出无限风华。
花魁心中一震,这丫头当真是艳绝上京城,怪不得妈妈甘心养了她这么多年,也难怪沈碧柔如珠如宝的捧在手上。
可是,再姿容无双又怎样呢?妓子的女儿也只能是妓子,再高洁的莲花也注定逃不出这泥污之地了。
她心中突生快意,今日只要自己入了贵人的眼,就可以爬出这肮脏的楼宇,日后便可笑着看她们被各种磋磨,她扬起脸,深深吸一口气,“既然不肯走条清白路,那就好好练练这吐纳功夫吧。”
话音铺开,香气也随之展开,竟然在火星的顶端绕城了一朵烟雾蔷薇,花魁轻轻吐气,蔷薇徐徐绽放,好看是其次,绝的是那蔷薇花瓣飞舞盘旋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不过盏茶的功夫,整个屋子如蓬莱仙境,而花魁再次呼吸间,便有动人的声音从嗓间绕到烟雾中,慢慢裹缚到人身,令人心潮澎湃,却又眼红心酸,好似失去多年的真爱再次站在眼前,想靠近又怕失去,不舍,眷恋,渴望被疼爱……
宴青黛的眼神泛上迷迷蒙蒙的雾气。
花魁冷然一笑,小丫头再练几年也达不到她这个境地,你娘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也是。她将嘴里最后一口烟气吐尽,抬步离开。
砰!
头突然一阵眩晕,身子一刹软麻,瞬间站立不住,向着后面倒去,她尖叫一声,下意识的去抓宴青黛的手。
宴青黛突然将手一抬,提起橄榄瓶迅速后退。
花魁抓空,头狠狠磕在了桌子上,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香炉倒扣在了她的半边脸上,香上未灭的火星霎时在她的脖子上腾起一圈火焰。
花魁在惊乱中大喊:“救我!救我!”
宴青黛看着她用新得的帕子在脖子处一顿乱拍,一缕磷粉如跗骨之蛆缠绕在花魁的脖子上,随即缓缓将手背在身后,柔声道:“这种脏事,怎么能让金尊玉贵的小青黛来做呢!”
“啊……”
宴青黛用脚掂起那方旧帕子,快速塞入花魁的嘴里,将尖叫封住。
随后,扯开花魁的衣领,扬手一洒,和帕子上同样的细粉洒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
“滋啦!”
大火舔舐皮肉的声音听起来也是一股焦糊的味道,宴青黛冷笑,拿了橄榄瓶行至门口,却不料这花魁居然有点狠性,挣扎着在地上扑腾,火太猛,她满头乌发瞬间被火舌舔乱,跳动在脸上,像一条一条金色扭动的蛇,她似乎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也知道宴青黛不会救她,只拼命的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
宴青黛突然来了兴致,蹲下身子,平静的看着,这间屋子本就偏僻,今日楼里有贵客,全部人都去前头等着打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这里。偏偏这花魁突然发疯来磋磨她,送上门的人头不收白不收。
眼见着花魁再一个转身就能压灭身上的火,宴青黛轻轻一扬手,一片细碎的粉末飘舞盘旋,呼地一下窜起一丈多高的火势。
这一洒,为了小青黛的娘。
当年小青黛的娘带着她重新回到藏娇楼讨生活,跪在门口一天一夜,没有人开门,却有楼里的姑娘从楼上泼下一桶掺着冰渣子的冷水。
抬头,窗户旁边端着空桶的人,便是眼前的这位花魁。
低头,眼睁睁看着那盆冷水哗啦啦的砸在娘亲的头上,顺着身子还没等流到地上就已结成冰,事后老鸨允她们进楼,但她娘却伤了身子,此后只能用药吊着半条命。
地上的花魁还在不断的翻滚着,火强烟盛,纱绸燃烧后的黑灰弥漫了整间屋子,她的身子已经开始痉挛,手指颤抖地伸向门口想要爬出去。
宴青黛再次手起手落,将火燃的更大了些。
这一洒,是为了死去的小青黛。
花魁的娘家嫂子,早早就看中了性子好又貌美的小青黛,先是自己登门去向沈碧柔求娶,被拒绝后又不甘心的让花魁出面求老鸨做媒,老鸨自然不肯,也戳穿了花魁嫂子的用意,说是为傻儿子娶妻,但实则是想让新儿媳和公爹苟且后再生个儿子,之前打死的几个都是因为不肯□□。
本以为老鸨当面戳穿花魁和嫂子的肮脏心思,这件事就此作罢,但就在前几天,傻子将她堵在了后院偏僻的厨房里,要不是小青黛随身带着做活的针,扎得那傻子哇哇惨叫,恐怕早已失了清白。可饶是如此,小青黛还是因为惊吓过度,夜里高烧不退就此香消玉殒。
花魁再次挣扎而起,这女人死到临头突然生出几分凶辣狠毒,竟然不再往门口跑,而是突然冲向宴青黛,抓住橄榄瓶,狠狠往下一拉。
“哐当!”
宴青黛猝不及防,一把被她拉得半跪在地!
头皮感到一阵热浪,身侧的女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宴青黛眯了眯眼,便看见那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带着诡异的笑意,手指藤蔓般死死缠住她的衣袖,试图带着她葬身火海。
宴青黛咧嘴笑了笑。
“唰!”
匕首的寒光在火舌嚣张的气焰中一闪,一片天水碧色的衣袖悠悠落地,边缘已然焦黑。
抓了个空的花魁,再也坚持不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嗓子眼里咕哝着辨析不清的咒言。
宴青黛抬靴狠踢在花魁的嘴上,世界瞬间清净了——本就是你害死的小青黛,一报还一报,你有什么资格诅咒她。
半晌后,花魁彻底没了气息,宴青黛站起身,细细检查了一下橄榄瓶,想着这件事的善后——如何将花魁的尸体处理掉,如何向娘亲交待自己学个点香学的烟熏火燎还少了一截衣袖。
这些显然对于特工宴青黛来说都不是问题,过了一会她伸手想要触碰花魁的尸体,无意中眼角掠到门口,手指猛地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