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后，吕媄娘在沁芳斋里，见到二哥和爹爹。
吕埠仁和妻子林氏与母亲崔氏围坐在堂屋里的茶桌前，边钦茶水边闲说着话。
吕媄娘和吕正，在里屋下起双陆棋。
吕媄娘边下棋，边同二哥说话，一心二用。她道：“上午，你和爹爹去哪儿了？怎么不与我和娘，还有祖母，一起去拜见外增祖母？”
吕正此刻正举棋不定，双目紧盯棋盘，凝神思考中，并未即刻作答。
吕媄娘觉得二哥胜负欲太强，每走一步棋，都思量再三，又不是赢天赢地，至于如此谨慎嘛。
她正要发声催促，忽地见二哥眉头一松，棋子落下，方才回道，“我和爹爹，拜见舅爷去了。舅爷出题，让我即兴做了一首诗。”
吕媄娘快速扫了一眼哥哥落子之处。
很快地，她手起子落，道，“又该哥哥走棋了。”话毕，她的视线离了棋盘，望向吕正，道，“哥哥做的诗，舅爷还满意吗？”
吕正停止走棋，神色颇为骄傲与自豪，“那当然。”
吕正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魁星。
他将玉魁星递至吕媄娘眼前，道，“妹妹你看，这玉魁星就是舅爷送给我的。舅爷还当着好多清客们的面，夸奖我诗做得好，将来大有可为呢。”
吕媄娘拿过玉魁星，细看：
玉魁星似她巴掌大小，温润洁白。它头有鬼相，二目圆睁，一手捧斗，一手执朱笔，一足踏海浪鳌头，一脚向后翘起，迎风而立，衣带随风飘起，呈欲飞天态。
吕正在旁边道，“妹妹晓不晓得，舅爷送此物给我是何意？”
吕媄娘将玉魁星还给哥哥，道，“这还不简单么？舅爷当然是想让你高中状元喽。”
吕正接过玉魁星复又装进怀中，嘻嘻一笑，道，“妹妹果然有长进。”
吕媄娘对哥哥的夸赞之语颇不以为然。她道，“这点事都瞧不出来，那我岂不成一只呆头鹅了？”
接着，她又道，“看来哥哥很喜欢这个地方，是不是？”
吕正点头，憾道，“要是大哥也能跟着我们同来，就好了。可惜......”此话一出，他就后悔了，可话已经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怎地都收不回来了。
吕正忽然想起父亲交待过他，少在妹妹面前提大哥。等天长日久，妹妹自然淡忘了大哥。
果不其然，吕媄娘惊问道，“可惜什么？哥，你老实告诉我，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吕正未作答时，吕媄娘眼睛里已蒙上一层忧色，道，“我们和大哥分开的时候，他病得那么重，我好担心他......”
吕正赶忙转移话题，道，“妹妹，你看这沁芳斋多好，房间宽敞明亮，院子里有花有草。我们再也不用一家人挤在破庙的东厢房里，冬冷夏热。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
吕媄娘此刻的心思，再也不在眼前的棋盘之上。
她起身，缓缓行至窗前，幽幽地道，“二哥，这里真是我们的家吗？我们也不过是寄宿在这里罢了。还要守些这样那样的规矩，我不能大声说笑，不能想说就说，想唱就唱，一点都不自由。”
吕正道，“人，是没有真正绝对自由的。每个人都不能为随欲为。不然，世间就乱了套。”
吕媄娘凝神细细思量哥哥的话，耳中又听哥哥道，“不过，妹妹你说这里不是我们真正的家，我倒是有些赞同的。文曲庙里也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每个月都付租金给庙里的。”
吕正说到这儿，顿了顿，转而道：“妹妹你别担心，哥哥我一定会努力读书，将来考上状元，让你和祖母、母亲、爹爹，都过上好日子。”
话毕，他又问吕媄娘：“妹妹知道沁芳斋后面的阁楼里，住些个什么人吗？我看那是座二层小楼，上、下两层算在一起，能有二十来间房。”
吕媄娘道，“我听石大奶奶屋中的银姑和娘说的，栖月阁里住的是舅爷的姨娘和庶女们。
以前，栖月阁几乎都住满了的。不过，现在就没有那么多人了。舅爷的好些个女儿都嫁出去了。也有的姨娘犯错被舅奶卖出府去，或是病逝了的。
我还听说，我们的两个表叔，他们同妻子儿女们，分别住在东跨院和西跨院里。”
吕媄娘说到这儿，就问吕正道，“哥哥，你今天可见过两个表叔的孩子们吗？”
吕正摆首，道，“还没有。母亲才刚和我说，晚上带我去见外曾祖母问安时，自然会见到表叔们的孩子了。”
吕媄娘又问：“石大奶奶配给哥哥的小厮和书童，都叫什么来着？”
吕正道，“那小厮，唤做元生；小书童名做善童。”
吕媄娘点点头。
石大奶奶配给吕媄娘一个贴身小丫鬟，名字叫做碧萝。另有一个小丫鬟紫藤给了林氏。还安排了几个粗使的婆子给沁芳斋。
杜老夫人将身边大丫鬟玥绣，调给崔玉做近身大丫鬟，并做沁芳斋管事的大丫鬟。又把小丫鬟翠微给了吕媄娘做贴身的使唤丫头，另给了两位教养嬷嬷。
另外，曹氏和李氏亦各划拨了两名小丫鬟和若干粗使丫头给沁芳斋。
崔玉和林氏年轻未出阁时，亦是有丫鬟婆子服侍的小姐。对于如何管理下人，这二人毕竟是轻车熟路。
因此，沁芳斋里虽有十多个下人来回走动，亦是井然有序，并不见嘈杂混乱。
吕媄娘和吕正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她归座，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双陆棋盘上来。
恰在此时候，吕媄娘听到外面有人似在轻敲窗棂。吕媄娘和吕正一块儿行至窗前。
吕媄娘推开窗子，定睛一看，竟是崔段云。
吕正问妹妹：“他是谁?”
吕媄娘微微侧首，对二哥道，“崔段云。二表叔的大公子。”
话毕，她从房间里疾步走出去，吕正跟着妹妹也出了屋。
吕媄娘到了屋外，见崔段云从窗前一跳，弹开了。
崔段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迎向吕媄娘。
吕媄娘一见崔段云，就问他，“你来做什么？”
崔段云笑道，“下午，我们不必去学堂念书。我很好奇小野鸭在做什么，那么就来瞧瞧了。”他向吕媄娘身边的吕正努努嘴，问吕媄娘道，“他是谁？”
吕媄娘道，“他是我哥哥”。
吕正见状，向崔段云道：“我叫吕正。”
崔段云点点头，正色道，“小野鸭，天鹅们正在花园里荡秋千呢，她们邀请你去同玩，你想不想去？”
吕正一脸的迷惑不解，问吕媄娘：“什么鸭子？什么天鹅？”
吕媄娘向哥哥道，“我以后告诉你。”吕媄娘说完话，把小脸转朝向崔段云道，“去就去。”话毕，她又同崔段云道，“不过，我得带上哥哥，才肯跟你走。”
崔段云笑得嘴咧到耳根子，道，“可以！当然可以了！”
吕媄娘向崔段云嗔道，“我不叫小野鸭，我叫吕媄娘。”崔段云听了，就只盯着她傻傻地笑。
吕媄娘说完，她喊来贴身小丫鬟碧萝，轻声吩咐碧萝道，“一会儿，娘若问起我，你就告诉我娘，我同表哥和哥哥，一起往花园里玩荡秋千去了。”
碧萝诺诺应了声“是”。
吕媄娘、吕正、崔段云三人刚走到沁芳斋的大门口处，吕媄娘就见崔段飞正倚在大门边等待。
崔段云三步并两步，走崔段飞走过去，一只手搭在弟弟肩膀头上，低声道，“弟弟，你就是面皮薄，看看，小野鸭不是来了吗？”
崔段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崔段云又道，“你来，我给你介绍小野鸭的哥哥认识。”
崔段飞与吕正见过面，打过招呼，这四人结伴而行，齐齐往崔府的花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