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凡间
七日后,谢罗国京郊。
月永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里的他和太子一道被天际乱流束缚住,一阵天旋地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后,像两颗陨石一般从天际坠落下来。
二人五官乱飞,嘴里惊呼“啊——”的一声,最后便砸进了臭气熏天的粪坑里!
这个点便是月永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点。月永嗅了嗅胳膊上的衣物,没闻到臭味,一颗心旋即放下。
环顾周围,这里是一座小木屋,条件简陋,只布置了一张桌子,四张凳子和一个储物架。
月永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再逡巡四周,终于放弃了挣扎,因为环境没有任何改变。
这里不是天界,但我应该既来之则安之。月永心道。一念至此,月永趿履下床,仍带虚弱地走出小木屋外。
月永这才惊觉肩膀上一阵抽痛,撸起衣袖一看,上面绑了白色绷带,隐隐有血腥味渗出。
所以,我还是被玄蜂蛰到了肩膀。月永心道。
倚在门上,月永远眺,这里环境别致,是凡间锦绣山河的一角。
只见大片大片的金黄稻田呈井字排列,田埂上长了白色的野菊花和其他不知名小花,不远处有一精瘦老叟,很有爱地正在与一约莫四岁的黄口小儿剥玉米。
月永心道:这里挺不错,丰收在望,景色宜人,民风淳朴——
“我吊你老母!”
是谁?!是谁骂出了这么极具情绪张力的一句?!月永自问自答,很明显,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自己、剥玉米的老头和四岁小儿,总不该会是自己吧?听嗓音也不该会是四岁小儿。
我这是在干什么?要找老头打一顿吗?月永苦笑着心道。
哎,我怎么两条腿一直往老头那边走啊?我该不会潜意识里就想揍他吧?啊哈哈哈哈……月永又心道。
月永鬼使神差地缓慢踱步到那两人跟前,然后很有礼貌地微微弯腰,双手负在背后,以防自己冷不丁抽打老头。
月永笑眯眯道:“老爷爷,请问这里是哪里呀?”
“我吊你老母!”
老头嘴里叼着烟头,还不忘呵气如兰。
月永瞬间明白了,那句情绪值拉满的话语其实是老头的口头禅,这便是民风淳朴下的一个匆匆剪影——我想骂就骂,你莫要对号入座!
“这里是谢罗国雪山村啊。”老头一吐烟头,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他。
月永心下明了,他被天际乱流带到了凡间,幸好不是妖界,也不是魔界。不过,那个梦如此逼真,他该不会真的掉粪坑里了吧?
“二位,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与我一起的那位兄弟?”月永蹲下身子,拿起一根金黄色的玉米把玩着。
“冠玉哥哥去挣钱了,傍晚会回来。”小儿学爷爷剥玉米,不忘笑嘻嘻答道。
嗯,是他没错了。这是件好事,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报团取暖好过单独行动。月永心道。
看日头位置,现在是上午巳时,离冠玉回来的时间还远。月永就这么陪着爷孙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顺便套取了不少情报。
原来他们身处三百年前某个朝代,接纳他们七天的这家人有三口人,分别是爷爷、爸爸和长生,长生的娘亲两年前因病去世。
小长生怪可怜的,月永忍不住摸摸他的后脑勺,长生不识愁滋味地别过他的手,继续笑嘻嘻地剥玉米。
最关键的情报是,他们二人其实掉落的是稻田,而不是那什么粪坑里!
我就是太紧张了,才会做这么离离原上谱的梦。月永心道。
月永就这么坐在歪脖子树底下,与老头和长生有说有笑,一直呆到了日暮时分。
“月永哥哥,你看那边冠玉哥哥回来了没?”长生小手指指着路的那边。
月永循着长生指尖望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黄狗和一条黑狗在那里打闹。
“所以,哪条狗是冠玉?”月永纳闷道。
月永下一秒想拧自己的大腿,心道:我躺七天把脑子躺坏了,太子殿下怎么会变成狗?!
月永当即白了长生一眼,小长生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蹦蹦跳跳着拍手道:“噢,我骗到月永哥哥咯。”
月永被小长生的幼稚举动气笑,玉白的食指一伸就戳了戳他的额头,小长生嬉皮笑脸地跑开。月永起身,正要慢慢地追上去,一道熟悉的嗓音叫住了他。
“月永,你终于醒了。”
月永蓦然回首,眸光闪亮,见到了那个小长生心心念念的冠玉哥哥。
冠玉着布衣,簪荆钗,饶是朴素无华也不能掩盖天人风姿。这挺拔的身形,如去壳后的水煮蛋般的白肤,银发,蓝眸,就算是穿乞丐服也能引领潮流。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炊烟袅袅,雾霭流岚在山间飘荡,此等大背景下,冠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散仙,颇为清俊绝伦。
沓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冠玉三步并做两步,一上来就猛地抱住月永,好像要把他揉进胸口里。月永受宠若惊,干笑两声,身体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七日之前,太子和月永从天而降,落到稻田里,月永晕了,太子没晕。太子起初以为月永被砸昏了头,后来检查才发现他是中了玄蜂的毒。
太子砸了人家的稻田,还向长生的爹爹借宿,于是有了落脚之处,真是臭不要脸。为了去除毒物残留,太子用嘴吸出月永肩膀上的玄蜂之毒。
太子也不是一扑上来就给月永吸毒的,他也要考虑一下那样是否会显得自己很变态。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我所爱之人,我不这样做他就会死……太子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之后,薄薄的嘴唇触及月永白皙的肩膀。
太子没有用力过猛,因为一旦用力过猛,那毒汁就会被吸进他体内,那样他就要抠喉咙催吐了。温柔地吸出毒汁后,太子看着月永馥红的伤口四周,心神有一丝丝激荡。
昨日,月永还没有醒过来,太子看着他两把小扇子般的黑睫毛,寻思着毒都清理干净了,他不至于啊。
况且,太子前面几日都出去变戏法挣钱,然后拿钱买名贵的药材熬药给他喝,他也该醒过来了。
于是,太子一手托肘,另一手托腮,把月永一番研究之后,通过探忆蝶进入月永的魂魄识海里,编了个他们二人掉粪坑的噩梦。
这才让月永不再躺尸。
太子恶趣味地编了梦之后就赶紧出来,跑到屋外,因为他在凡间动用了仙法,将有大事要发生。
屋外一片空旷,太子伸长脖子、闭上眼睛,一副大义凛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片刻后,太子没入地狱,也没被雷劈。
太子的英勇就义没被上天成全,他寻思着,可能是天际时空乱流把天雷也卷走了。
认识到这点很重要,太子疯狂使用仙法,带着小长生很拉风地在空中飞,平白无故地变出一个小木车、小木马,把小长生哄得眉开眼笑。
前面几日太子靠画符变戏法挣钱,从昨天起直接催动法力挣钱。
没有天雷的惩戒,他活脱脱一匹脱缰野马,恨不得逢人就拉着问:“施主,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天生练武的好材料,我这里有一本特别的心法秘籍,能助你打通任督二脉。只要一文钱,谢谢。”
没人信他,连长生都不信。太子只好干回变戏法的行当。
太子秉持着干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琢磨出了五行戏法术,此术取得众人追捧。长生一家因为他天天出去挣钱而有肉吃,老爷爷可真是爱死他了。
“别哭。”月永拍了拍冠玉的后背。
冠玉止住啜泣声,放开月永,从袖子里拿出块布往鼻子上一擦,眼睛红彤彤道:“月永,我以为你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月永从来没见过冠玉哭,这么一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忙捧着冠玉的俊脸,轻声轻气道:“不哭哈,我这不是醒了吗?”
“吊你老母!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肉麻不?!”
冠玉面露赧然,将放在地上的大鹅提了起来,然后神采飞扬道:“今晚我们吃铁锅炖大鹅。”
“这还差不多!”老头开心道。
“哎,这鹅怎么在我的玉米上拉屎?”
“所以要烹了。”
“冠玉哥哥,我来提大鹅吧?”可爱的小机灵鬼脆声道。
“不行,鹅比你还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