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她的时代

「过去吧。」

于欢看了看旁边麻木冷静的护士，扭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的枯瘦如柴的男人。

她的脚步轻轻的，却无比沉重。

站在床边，她张了张嘴，「老王头」三个字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病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他的手动了动，努力的抬了起来，于欢伸手握住他的手，跪在了他的床边。

他满含爱意却又有些遗憾看着面前这个强忍着不哭的孩子，声音虚弱到已经听不见了，满是气声，但她看懂了他的口型，「生日快乐。」

这四个字，她的眼泪顿时下来了，掉落在他们握着的手背上，滚烫的。

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她很少哭，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

她疯狂的摇头，看着他越来越虚弱的样子，她知道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就真的听不到了。

「我、我、我以后会好好吃饭，不挑食，什么都吃。」

「我每天也会去跑步，不让自己生病。」

「我会好好学习的。」

「我现在才17岁，我也会有很多的朋友和爱的人，他们都会在我身边。」

「你说我物理差，我以后就好好学物理，我、我」感受到握在手心里的手渐渐地滑落，她紧紧的拽住，泪眼朦胧之间，她看到男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她张了张嘴，发出了那个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的称谓，「爸？」她轻轻的叫着他，生怕把他吵醒。

「爸？」她颤抖着，嘶哑的嗓音，晃了晃躺着的身体，可是没有回应。电影院里充斥着小声的抽泣声。

「爸！爸！」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她抱着他的尸体大哭出声，「不要走啊！你别走。」

「啊！！！」

画面黑了下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次亮起来。

于欢穿着一身黑色的装束，葬礼结束后，她一个人站在树底下，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厉喝——「哭」，顿时哭声四起，她摸着手里的骨灰盒，将他放进柜子里，转身走了。

细细簌簌的雨下个没完，房间里多了一丝的潮气，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于欢端着一碗炒米饭过来了，把窗户关上，拉开椅子，吃了起来。

冷清的家，平日里坐在旁边让她好好吃饭的人已经不在了。

吃着吃着，眼泪流了下来，她用袖子擦干它，接着吃。

吃完后，她把碗洗了，把一切都归置好，看了看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坐在了沙发上，看了看表，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镜头里是她闭着眼睛安详着睡去的画面，最后，一片黑暗当中，是她的声音：「我知道你到底下会骂我，但我不在乎」

「爸爸。」

电影结束，好像也打开了一个开关，肆起的哭声充斥在这个小小的影厅内。

从她的父亲去世，到最后一句台词之间，有近五分钟左右的留白，一句台词也没有。于欢一个人吃饭、洗碗，归整好一切，用珍视又告别的目光环顾四周，这种无声的张力比台词更冲击人心。很多观众已经猜到了她的选择，只是不敢相信而已。直到最后的一句台词，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倾泻而下。

易烊千玺窝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帽檐压的很低，他闭着眼睛，没有去看，整个人依旧沉浸在电影的氛围当中，他默默的等着，等到润湿的眼眶变得干涩，才睁开了眼睛。他现在脑海里都是那三声「爸」的哭喊，一声比一声叫的他撕心裂肺，疼的他只能缓缓的抽了口气，慢慢的等着这种心脏被划开的疼镇静下来，太难受了。

他很少会哭，至少在进入中戏之前，很少流泪，更多的时候是抑制自己想哭的冲动，他想成为让自己满意的易烊千玺，或许那样的易烊千玺，不太会通过哭来发泄情绪吧。但在进入中戏之后，不论是从老师，从同学，亦或是从她的身上，他都能感到自己的情绪在逐渐的松动，直到这一次，他没有忍住，陪着陌辰饰演的于欢一起哭。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但他不讨厌这种感觉。他甚至觉得，在自己的世界里，属于陌辰的那个灰暗的位置，正在默默的散发着温度，柔和的光芒，悄悄亮了起来。

大屏幕上出现了主创人员的名字，「导演/主演/编剧：陌辰 Elaine Mo」。

这是他第一次看陌辰的电影，虽然这个过程足够的悲痛，但易烊千玺觉得，这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

真的不像是一个16岁的人能拍出来的作品，又一次的感叹。

真的，很好。

整部电影的色彩都是冷色调为主，看得人压抑又哀伤的，这种哀伤，一度让他在中途于欢被校园暴力的时候就眼眶泛红、流了眼泪，但没想到，在电影的结尾，得知养父生命垂危，陌尘饰演的角色的爆发力让他惊叹，他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哭，尤其是在她跪在床边的那一刻，膝盖重重的砸在水泥地上，就像是对着每个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给了一拳。

他心疼于欢，又心疼陌辰，真的心好疼。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自己能冲到电影里，抱抱她，告诉她，还是有人爱着她的。让她不要放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于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最后的最后，他听到了，电影院里面有一个女生忍不住大声哭出来，由她引发的，哭声四起，只是为了一个电影人物的陨落而已。

一般的电影结尾都会给予希望，但这个电影，看到这里，哭过之后，易烊千玺突然觉得，编剧或者说陌辰本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一个happy ending。她和养父相生相伴的日子，在没了他之后，她以为的那些叛逆都不复存在了。前面的节奏有多欢快，结局的反转就有多让人忍受不了。尤其是她就那样静静地死去，窗外的花正在开，鸟儿正在鸣叫，街头巷尾还有孩子的叫喊声，还有汽车开过的声音，但她的世界已经停止了。这种戏剧性的反差让他感觉很不适，浓郁的无力感陇上他的心头。

从出道到现在，很少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宣告了这个世界的无情。

她以一个小人物的死亡，让所有的观众动情。

如果结局真的是于欢从此就活了下去，成为了她养父心中的那个样子，虽然很符合中国的主流价值观，那这个电影的核心价值也就大打折扣了。不得不说，陌辰对自己狠，但是对观众更狠。

她逼得大家心疼这个女孩的结局，逼得大家承认，冷漠的社会上，每一个旁观者都是凶手，她逼得大家为一个年轻生命的离世而痛苦，也逼得观众反思自己的言行。

「Q：第一次担当导演、编剧和主演，这么多的角色，困难吗？」

陌辰：“那个时候感觉挺困难的，毕竟，因为我年纪的缘故，会有很多人不信任我。我觉得挺正常的。现在回过头来看的话，还好吧，因为都已经过来了嘛。”

「Q：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非常现实性的体裁呢？」

陌辰很淡然的表示：“电影就是要反映现实的啊。”

「Q：你现在还不到18岁，这是你的第一部电影，说句横扫戛纳电影节不为过，你的起点可以说是非常高的，有压力吗？」

陌辰：“压力是肯定有的，拿奖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马上临近高考了，所以我感觉还好。到现在，电影上映，从观众、电影人前辈那里收获的反馈与评价，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

「Q：为什么结局要这么的惨烈呢？」

陌辰：“这部作品，从小说到剧本，经历了六年多快七年的时间。小说改了三次，剧本改了十来次吧，我记不清了。中间会有一些调整，但结局是没有改变的。电影之所以有意义，是一定要给到一个足够能冲击人心的结局。这是我到目前为止的看法。”

「Q：刚刚进入中戏校园，成为了一名大学生，有什么感想吗？」

陌辰：“我们学校真的还挺大的（笑）。就是感觉挺新鲜的。我之前没有太接触过艺术类的事情，所以感觉还要学的东西有很多，老师讲课都挺有意思的。作为学生来讲，我觉得这是一段非常有意义又充实的时光。”

「Q：你在中戏读的是导演系，有没有人觉得你是表演系的学生呢？」

陌辰：“有的，经常能听到别人问‘你是表演系的学生吧？’之类的问题，所以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会强调我是导演系的学生。”

「Q：听说你现在还在和表演系一起上课是吗？」

陌辰：“是的，我知道自己在表演上的一些短板和不足，刚好导员来找我谈，说希望我去上一些表演系的课，所以我现在是跟着表演系的同学一起上台词、形体和表演这三门课的。”

「Q：为什么会选择考导演系而不是表演系呢？」

陌辰：“因为喜欢啊。”

「Q：有很多演员和导演，在看到了你的戏之后，对你赞不绝口。开心吗？」

陌辰：“一开始会有一种期待，毕竟是我筹备了很长时间的一个作品，虽然拿奖了，但是更想知道大家的想法是什么。所以在听到都是夸奖的话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满足感。但慢慢的，还是会去想自己还有哪些事情做得不足，哪些方面不够好。很感谢大家的喜欢与认可。”

「Q：家里人会看你的戏吗？」

陌辰用指关节点了下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会。我妈说她和我爸一起去电影院里看了，然后我爸回来之后哭了。我其实不是特别想让我爸看，因为知道他肯定会难受的。我爸看完之后就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对我不够好（笑）。”

「Q：下一部作品已经有了吗？」

陌辰点头：“小说其实很早之前就写完了，最近正在改剧本。”

「Q：能透露一下是什么体裁的吗？」

陌辰：“类似于人物传记，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少年将军。”

「Q：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陌辰笑了笑：“好好上课，好好学习。”

这是陌辰众多的采访中的其中一个，易烊千玺最近没事儿的时候就会看看陌辰的采访，有的时候闭着眼睛听她说话感觉也很舒服。但他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很多问题问的大同小异就算了，更多的是，问着问着就有点跑偏了，更多的焦点会放在她的长相上，类似于“为什么读导演系”、“为什么不选择当演员”之类的问题，也能反映出来这个社会对女性的一种偏见。

为什么女性不可以成为导演？

为什么女导演，尤其是漂亮的女导演受到关注的不是作品而是长相？

为什么这样一个努力、优秀又聪慧的女生，明明有这么一部优秀的作品却还是不被人正视？

【持美行凶】——最近这段时间和陌辰联系最紧密的四个字，仿佛整个娱乐圈都认为，她光靠着美貌就能在这里站住脚跟，但却是让易烊千玺觉得很冒犯、不喜欢的四个字。

只是因为她的长相，人们就会忽略她为这部作品付出的努力，仿佛编排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笑话，就能够把一个女性贬低一样。如果是男性，则不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陌辰在遇到这些问题时被冒犯的不虞，但她也没有过多的表达出来，只是在回来上课的时候，感觉有点疲累。她也知道，她需要靠一部又一部作品来证明自己，来扯下她被贴上的各种标签。

“走吧。”胖虎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易烊千玺这才缓缓起身，习惯性的抖了抖衣服，抬起有些僵硬的脚，下了楼梯。

原本他打算自己来看电影的，但被胖虎发现了，没办法，只能多买了一张票，但现在觉得吧，还是很值得的。

陌辰作为这部电影的核心主创人员，真的不像是17岁啊，她真的……太好了。

易烊千玺无法用其他语言来形容她。

这一刻，在踏出影厅的这一秒钟，由脚底牵引出全身的颤栗感，易烊千玺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刺激，他看向滚动的屏幕，上面播放着为这部影片做出贡献的工作人员。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到了开学典礼那天与陌辰的近距离接触，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但现在，易烊千玺见到了与他同时代的、在电影上最具有天赋的一位少年的存在，她的名字注定会被记录在世界电影史的书页当中，她的存在将会成为华语电影最大的骄傲，而她的光芒，是谁也遮盖不住的。

而他很庆幸，见到了她，认识了她，现在，也想要守护她。守护她的初心与未来，守护她的骄傲与勇敢。

因为，这不仅是他的时代，也是她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