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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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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距离宵禁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色已昏,王小五提着柄黄纸灯笼快步向前。执戟的金吾卫一声厉喝把他拦下:内库重地,闲人勿近。

军爷,小、小的奉命来检、检库。

王小五掏出令牌展示给高大的军人,嘴上结结巴巴地说着。金吾卫就着灯光查了他的令牌,于是敛起长戟放他进去。

禁地无人,连行灯都省了,王小五提着灯笼,仍觉四下漆黑,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毛。

过了今夜,明儿个就能换班了。库吏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从腰间取下钥匙开门。门共六道,每道门后面的东西——哪怕最小的一件也够他吃几辈子了,但若被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

王小五直奔最后一道门,沿着库房正中央的过道一路深入,库房弥漫的木香熏得他犯困。赶快检完,回家睡觉,这么念叨着,王小五走到数月来看了不知多少次的奉宝台前,像平时一样扫了一眼。

就这一眼,黄纸灯笼骤然坠落。王小五一下瘫坐在地上。

金兰永驻杯,没了。

梅雨时节,蜀地天无一日晴,大雨常常从夜里一直下到白天。

临近正午时分,太阳终于从云彩后面探出头来,珊珊光彩摇晃在青翠如洗的木叶间。此时正是春风客栈最热闹的时候。春风容栈坐落在北缯山和南缯山的开口处,出蜀的必经之地,说来也怪,这一带原本有不少店家,不知怎么的,几年下来就剩它一个了。

大雨初歇,客栈里上上下下坐了有十来人,店小二端着酒菜跑前跑后,微潮的木地板嘎吱作响,夹杂在客人们的吵闹声中。

声色嘈杂,没有人注意到门开了,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其人容貌清俊出尘,一身银灰长袍,色彩低调,款式和用料却很讲究。他把一柄未干的竹伞立在门口,绕过满地桌椅来到柜台前。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哂笑着问道。

“住店。中房就好。”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好嘞!这边儿登册,敢问客官尊姓大名。”

青年不答话,只在册子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两个字。

“常谕?好!好名字!”掌柜把手一拍,脸上笑意更浓,两颗金牙几欲从嘴里呲出来,“来,常公子您这边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啊!稍后就给您把房钥匙送来。”

常谕谢过掌柜,找了个角落里的独座。甫一坐下,店小二就迎上来。

“这位小爷,来点儿茶水吗?看您也是赶了一夜路吧?咱家有大红袍、竹叶青、丰灵毛尖……”

常谕越过他看了掌柜一眼,后者促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忙挤出一个笑脸。

想得还挺美。

常谕摆摆手止住店小二的唾沫横飞,轻笑道:“给我来壶开水吧,要现烧的。”

这地方的东西,什么用得,什么用不得,心里要有数。

店小二愣了一下,讪笑着应了。干他们这行的都能看出来,这位属于“有眼”的客人,最是不好算计,指不定谁宰谁呢,而“无眼”的客人就好办多了——

“杀人啦!这小子杀人啦!大家都过来,别让他跑了!”

堂上东北角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原本散作几桌的客人们闻声纷纷拥上去,活像闻见肉味的饿犬。一时间,常谕成了唯一一个还坐在座位上的人。店小二烧水回来,见了此情此景,立刻冲他赔笑道:“小爷,都是群多事的,您甭搭理他们,估摸着一会儿也就散了,诶,您叫的开水,我给您倒上?”

“不必了,”常谕起身,脸上挂着笑,“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他无视店小二的劝阻径直向人群走近,正如他所料,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白衣少年。走进这家客栈时,常谕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人——华阳派弟子,那身行头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不过最有意思的还要属他腰间的那把佩剑,春风客栈的人有眼无珠,但他常谕可不傻。

那是折岚剑,华阳十三剑之一。

洛山华阳派自古以剑术闻名江湖,百年山门,算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每过十年,华阳派都会选出十三位顶尖高手,授以“十三剑”之名,也以此作为华阳派立身江湖的门面。“百闻堂”那里有每一届华阳十三剑名讳的记录,作为情报还能卖出不低的价钱。比如说,当今的十三剑分别为:赤尾、高牙、长河、千叶、玄孤、燕翎、惊蛰、追烟、斫峰、凌峰、快雨、彩英,以及折岚。别问他怎么知道的。

想不到,那少年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竟有如此实力。常谕看人一向很准,一个人身手怎样、内力如何,从行止气场等细节处都能窥见一斑,而这位年纪轻轻的折岚剑,在座的加在一块儿恐怕亦不是其对手。

“诶?你们什么意思啊…我就碰了他一下,会死才有鬼吧!”

华真真完全想不明白这群人是什么鬼蛇神,他在座位上坐得好好的,突然一个醉鬼挥着拳头就冲他来了,他用最寻常的格挡把那人抵开,谁成想对方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躺,没了气息。

“不是你还能是谁!”自称是醉鬼胞弟的汉子声色俱厉,“大家都看见了,是你推了我哥,害他碰死在地上的!你赔钱!”

围观的客人们全都高声附和,不大的客栈里人声鼎沸,吵得常谕脑仁子疼。掌柜越过柜台挤进人群,毫不客气地揽住少年的肩膀,扯着嗓子喊道:“各位!各位爷!听我一句话,别为难这位小兄弟啦!人死不能复生,不就是赔个钱的事嘛?别搞得跟打群架似的,伤了和气~”

汉子和客人们倒是真依他的话,稍稍收敛了气焰,人群中还有人在小声地指指点点。

华真真迷茫地眨了眨眼,让他赔钱不是不行,主要是他从中州一路过来,身上的钱财先是救济了一位孤苦老人,又帮一对寻亲的姐妹垫了路费,现在一个子儿都不剩,就算他想赔也赔不成啊。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掌柜冷不丁伸手绕着他腰身摸索起来,顷刻间便从他腰侧解下一支玉箫拿在了手里,举起来对众人说:“我看这孩子身上也没什么钱,要不就拿这玩意儿抵了吧,大家说同意不同意——”

人群再次闹将起来,少年红着脸一把夺过玉箫:“你!无、无礼之徒!”

常谕忍不住笑了。不愧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连骂人都这么清纯。他不紧不慢地回到座位上,唤了声店小二。彼时这店小二正被他的笑搞得冷汗直流,自然是招之即来。

“别紧张啊,”常谕挑眉笑道,“帮我拿支蜡烛来。”

“你们看!你们看看他!视人命如草芥!”汉子眼见到手的玉箫没了,又大叫起来,随即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伏在醉鬼身上,“我的哥呀!你死得好惨啊!”

话音未落,醉鬼的尸体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满脸通红开始咳嗽。汉子和客人们愣了,华真真愣了,这醉鬼咳完自己也愣了。掌柜一拍额头,客栈里是尴尬的沉默。这时候,从角落里传来几声愉悦的轻笑,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常谕手捏一支线香,放在唇边轻轻吹灭了,才漫不经心地转动一双笑眼:“演完了?”

“哈?!”华真真恍然大悟,“你们居然讹我!”

春风客栈众人见事情败露,索性不再遮掩,一个个掏出了兵器,目露凶光。掌柜恨恨地瞪着常谕,几欲咬碎金牙:“臭小子!多管什么闲事!”

常谕把线香随手一丢,“掌柜,不是我想管,是你们太明显啦。”

“这个时节根本没人敢出入蜀地,何来宾客满堂?从进门到现在,我看这位小兄弟桌上什么也没点,你们早晚要对他下手,反正十里八乡就这一家店,你们还不是想怎么宰就怎么宰?只可惜,那边那位大哥的屏息术实在不入门,我这香才刚点上他就受不了了。”

掌柜冷笑着抽出匕首:“脑袋还挺灵光,只是马上就保不住了!”

说完,他举起匕首向坐在椅子上的常谕扑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迅疾锋利,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上一秒凶神恶煞的掌柜已血溅当场。

华真真横剑挡在常谕身前,黑亮的眸子里闪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刀光。

“想动他,先问过我的剑再说。”

刀剑无眼,常谕坐着看戏,乐得清闲,顺便叫吓得半死的店小二给他泡了壶茶,这回是货真价实的丰灵毛尖。

春风客栈的打手们根本不是华真真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收拾掉了。少年收了剑,来到常谕面前冲他抱拳谢道:“华阳派华真真,多谢侠士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常谕为他倒上一杯茶,“还要感谢折岚剑救了在下的命呢。”

华真真在桌边坐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原来认识我啊。那这位兄台,敢问怎么称呼?”

“在下常谕,玄机阁玉衡是也。”

“你是玉衡?!!”华真真突然激动地拍桌,“太好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天下智谋,尽出玄机。’只有首席弟子才配称玉衡,你一定是最聪明的人。玉衡出山,必有大变,我要和你一起走!”

“…在下说什么少侠都信么。”

常谕被他一通连珠炮打得哭笑不得。“好吧,玉衡之名的确不假,倒是少侠你——何出此言呢?”

华真真捏着茶杯,一双圆而亮的杏眼不时眨动:“是这样,掌门赶我下山游历,说我太憨直,务必结交些聪明的朋友。你们玄机阁的人一个个都是智多星,你又是玉衡,我跟着你肯定没错;况且,你不会武功吧?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要干大事总得有个能照拂的兄弟吧?对不对对不对?”

少年笑得干净灿烂,常谕知道他所言非虚。

“这样啊……华少侠,我们上楼讲话。”

“哦,好。”华真真跟在常谕身后穿过厅堂,看他目不斜视,面色清冷,忍不住戳戳他,“常兄,你一个文人,都不怕死尸的吗?”

常谕似笑非笑地说:“这算什么,十七年前的天水郡,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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