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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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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万籁俱寂,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倾洒而下,仿若一层轻烟笼罩着无方谷。月色清亮,却化不开密林里浓稠的夜色,暗无天日的密林中,兀然隐现一缕血腥气。

夜风吹过,密林中隐隐传来几声低沉诡异的兽鸣。重重树影后,一双双血红的眼眸隐匿在暗处,似乎被那缕血腥气吸引,渐渐汇聚到一棵古树旁。

此刻,一名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正倚靠在盘根错节的树下,衣衫上已有几处被鲜血浸透,鲜血顺着衣角,滴滴答答滴落在树根上。

男子平静地揭开包扎在腹部伤口上的布条,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哪怕粗砺的布料粘连着他的血肉,也被他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挑开,漆黑幽深的眸底仿若一口枯竭的古井毫无生气,不见一丝波澜。

随着布条被一层层揭开,男子手上的墨玉扳指渐渐浮起一道道氤氲诡异的血色。

浓郁甜腻的血腥气在林间弥散开,吸引了谷内无数潜伏在夜色中的魑魅魍魉。

“是凡人吗?”一条双头蟒妖斯斯吐着蛇信。

“我闻着,他倒像是只半妖。”一只蛊雕桀桀怪笑道,“好香。”蛊雕的笑声像极了婴孩的哭泣,一声声婴儿的哭声在密林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男子抬眼望向几尺外的蛊雕,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温良无害的笑意,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那就来吃了我吧。”

蛊雕闻言一顿,有些犹豫,往日在误入无方林的凡人临死前,均是恐惧万分,恸哭流涕,像这男子这般风轻云淡寻死的,倒是从未见过。

“你在怕什么?”男子低声笑道,“怕我是凡人还是半妖?”他咳了几声,嘴角溢出鲜血。血珠滴落在手背上,宛若点点绽放的红梅。他手上的墨玉扳指在血液的浸润下,又泛起了一层不起眼的血色幽光,如同一只隐匿在暗处窥伺敌人的妖瞳。

男子缓缓阖上双眼,似乎已坦然接受自己最终的命运。

蛊雕见男子如此虚弱,终是抵挡不住那缕所有似无的半妖香气,渐渐幻化成一个半岁大的婴孩,缓缓朝着男子爬去。四周的山林妖魅受了蛊雕鼓动,也纷纷围上前去。

蛊雕在离男子还有一尺距离时,猛然将他扑倒。利爪刺穿了男子的肩膀,长长的鸟喙刺入他的伤口,直取他体内的半颗妖丹。

男子闷哼一声,就在鸟喙将那半颗妖丹击碎的那一刻,伸手扣住刺入的鸟喙,手上青筋暴起,随即沾血的指尖丝毫不差地在地上画下献祭法阵的最后一笔。

一瞬间,男子体内最后的妖力与手指上墨玉扳指内的灵力一同被注入法阵,他体内的妖丹也随即破碎。古树四周刮起罡风,罩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噬妖阵就此完成。

噬妖阵内,未及蛊雕反应,一条树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它胸膛上最薄弱的羽甲,攫取了它的妖丹。紧接着,粗壮的树根缠绕上蛊雕的妖身,化其血肉填补在男子身上的伤口处。

蛊雕凄厉的叫声响彻林间,后续涌上的妖魅察觉不对,意图逃离时,却已经被法阵外围的罡风所困。

男子冷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嗜血的渴望与疯狂。他早已厌弃这副身躯的血肉,厌恶体内流淌的血脉,如今若能吞噬百妖,他便能重塑骨肉,淬炼妖脉,获取真正的妖躯,终有一日他会回去,讨回他应得的东西。

法阵中妖魅的嚎叫此起彼伏,一颗颗妖丹被树根掠取,在法阵中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斑,汇入男子腹部伤口内的妖丹,妖魅的身躯消散为黑气,被男子汲取入体内。

男子原本清俊的面容此时早已面目全非,不断变幻着不同妖怪的面容。身躯上的血肉不断剥落后又重新生长,滂沱的妖力涌入妖脉中,淬炼妖骨,随着妖丹愈发完整,男子体内的妖脉也一寸寸拓宽。他原本已荒芜的心中升起一丝畅意,拥有力量的感觉果然美妙至极。

此番景象,落在法阵外的人眼中,却是一番百妖噬人的惨象。

林烛赶到古树旁时,便看到百来只山林妖魅化为黑影,争先恐后地扑到男子身上噬咬的景象。

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半妖香气,只是那躺在地上被妖物噬咬的并不是她要找的人。

林烛默默站住,这里少说也有百来只妖,若是上前救那男子,她并无把握全身而退。她正犹豫,却瞥见男子手上戴着的一枚墨玉扳指。

林烛脑海中闪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枚墨玉扳指与她的师父常年佩戴的扳指甚是相像。

她的师父也是半妖。

半妖在这一方世界,是卑贱低微的存在。几百年前,此方世界中的凡间曾妖物横行,人族在多年抗争中逐渐出现了能够抵御妖族的捉妖师,捉妖师拥有灵根能汲取天地灵气修炼,从而得到驱赶诛灭妖邪的法力。

捉妖师与妖族的斗争长达数百年,二十年前,妖族由于内部分裂日渐式微,妖族为首的九尾狐一族几近灭族,部分妖族被捉妖师擒住后驯化,剩余的妖族则选择隐匿蛰伏。

不知何时起,人族中出现了半妖。半妖通常只拥有一半妖丹,妖力低微,大多容貌粗犷丑陋,只有少数半妖是柔美精致。

而林烛的师父是半妖中特殊的存在。虽为半妖,却天赋异禀,拥有能与顶级修士比拟的灵根,能与修士一般修炼灵力,在这妖魅横行的无方谷,也能开辟一片独属于自己的领地。

刚穿来异世时,林烛穿到了一名手无寸铁的孩童身上,差点被山魅开膛破肚。她的师父宛若仙人般从天而降救下了她,之后收她为徒,传授她修炼之术,予她在陌生之地有一方容身之处。

林烛和师父在山谷中度过数年,直到三年前,她的师父收到一封信后,只身出了无方谷,之后便杳无音信。这三年来,她多次出谷寻找,却毫无线索。

这枚墨玉扳指是这三年来,林烛发现的唯一线索,来都来了,她咬咬牙,拿出身上师父留给她的最大威力的驱妖符,迅速结印催动驱妖符上的法阵引来诛妖的雷霆。

无方林上空刹那间乌云密布,雷声隆隆,接着一道道雷电击向围在男子上方的妖邪。

法阵中央,男子正平躺着汲取诸妖的力量重塑妖丹,却被突如其来的雷电波及,原本体内逐渐趋向完整的妖丹瞬间碎裂开来,他的识海震荡,未来得及同化的那部分妖丹窜出他的体外,四处消散。

逃窜的妖气撕裂了他身上原本愈合的伤口,撕裂的剧痛再次如潮水汹涌袭来,几乎将他的意志击垮。

恍惚中,一名青衫女子持剑走到他跟前。他头痛欲裂,动弹不得。就只差最后一步,他便能吞噬百妖,获取全妖之身,这名女子坏了他的好事,让他多年心血都付诸东流。

驱妖符上的灵力渐消,古树四周的妖气四处逃窜。林烛微微喘息,驱妖符上的法阵消耗了她灵府内的大半灵力。

本以为那些妖会冲她而来,她正欲举剑防御,不想那些妖魅似是被雷霆打怕了,窜得飞快,不消一会儿,古树十里内的妖气已荡然无存。

林烛提着剑走到男子跟前,正欲蹲下查看他的伤势,却对上一双幽深眼眸。

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藏着戒备和锐意,纤长鸦黑的睫毛如破碎的蝶翅般微微颤动,他的眼神在渐渐涣散,眼底原本冷冽的锐意碎散成黯淡的星光,眼中的脆弱感让林烛以为原先看到的冷冽是她的幻觉。

“救我。”林烛听到男子微不可闻的声音。

林烛走到男子跟前查看他的伤口。男子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出,她微微蹙眉,伸手从怀中掏出吊命用的天山灵参大补丹,捏着男子的双颊迫着他张口吞药,“想活命就吃下去。”

男子似乎觉察到她并无敌意,极为配合地咽下了药丹。而后,林烛又往他身上的伤口撒上止血药粉,用灵力简单祛除伤口上侵蚀的妖力。

费了一番功夫,天已微亮。

林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林烛回头一看,一只雪色小兽犹如一团毛球,急吼吼扑滚到了她的怀中,柔软的鬃毛蹭得她的脖子有些发痒,正是她养了好几年的解忧兽腓腓。

林烛轻柔地拍了拍腓腓的背部,“腓腓,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人驮回去。”

腓腓乖顺地滑到地上,四爪在地上轻轻蹦跶,它的身躯随即膨大了数倍。

林烛往男子身上拍了一张轻鸿符,男子便如同一羽鸿毛轻轻飘到了腓腓背上,随后她也坐上去,轻轻拍了拍腓腓,“走,回家。”

腓腓爪子下灵力涌动,随后便纵身而起,在半空中往密林尽头处奔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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