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你走吧。”
良久，谢宇安才开口。
走？她能走去哪儿。
程云曦道：“我不走。”
在衣服口袋里找了找，找出一条干净的手帕，看着谢宇安浑身是血的模样，程云曦心疼无比，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亲手埋葬谢宇安尸体的痛苦。
谢宇安的脑袋有一个血窟窿，血迹已经干涸，黑洞洞地黏在头上。
程云曦捏紧手帕，还没碰到伤口，手腕却被谢宇安猛地抓住。
程云曦心中一紧，对上谢宇安冷漠的目光。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别以为你这套还能依旧管用！”
说罢，谢宇安用力甩开程云曦的手。
反手擦去脸上的血，扶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程云曦爬起来跟着他。
“你要去哪儿？”
他站起来才让人察觉到他的身上不止额头有伤口。白色的衣领被鲜血染成斑驳的红色，墨色的西装一块深一块浅，双手被鲜血浸红，脱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两脚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看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程云曦上前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儿？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来开车。你的车在哪儿？”
谢宇安并不信她的话，只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只不过他这次并没有甩开她。
然而甩与不甩的结果似乎都一样。
程云曦抱着他的胳膊，却因为脚疼得厉害，实在跟不上他的脚步继续被他甩在身后。
程云曦不死心，说：“谢宇安，你到底要去哪儿？”
这是程云曦第一次直呼谢宇安的名字。
从前，在谢府，程云曦唤他谢大人。
如今，盛国亡了。
没有谢府，也没有定北坡，更没有谢宇安的尸身。
谢宇安就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
“谢宇安！”程云曦再次叫了他的名字。
带着两世的思念，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谢宇安走去。
谢宇安身形微顿，忽然停下脚步。
低着头，肩膀微缩。
高大的身影竟显得落寞。
程云曦走到谢宇安的背后，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后背，喃喃道：“谢宇安，你相信我一次，我们回家好不好？”
谢宇安转头望向程云曦。
眼神冰冷，眼底有着无尽的嘲讽。
谢宇安低下头，盯着程云曦的脸，浅笑道：“相信你？好啊。”
“真的？”程云曦喜出望外。身上的痛楚似乎都少了大半。
程云曦的反应出乎谢宇安的意料。
片刻怔愣后，谢宇安恢复刚才的表情，按住程云曦的肩膀，扭着她回头看向身后，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弯弯曲曲的山路藏在茂密的丛林之中，密林如墨，遮天蔽日。
程云曦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害怕地抓住谢宇安的袖子，靠近他道：“这是什么地方？”
谢宇安瞥了眼被捏皱的袖子，忽然松开程云曦的肩膀，道：“朝着这个方向走，不要回头，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谢宇安忽然推了程云曦一把。
程云曦向前趔趄了几步。
再回头看时，谢宇安已经背对着她走出很远。
“不，我不走。你刚刚才说过的，你说你要相信我，跟我一起回家。”
程云曦去追谢宇安。
但谢宇安却走得更快了。
“谢宇安！”
程云曦边跑边喊他的名字。
可是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迈不开。
就在这时候，面前的谢宇安忽然直直地跪在地上，弯腰朝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谢宇安吐出一口咸腥的口水，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正要继续往前走，程云曦却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继续粘了过来。
“算我求你了。无论我之前做过什么事，你都暂时忘掉好不好？我们去医院，再这样下去，你，你会死的。”
程云曦再也忍不住。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那种眼睁睁看着谢宇安死在自己面前的无力又涌了上来。
憋得她无法喘息。
程云曦紧紧抓住谢宇安的衣袖，既然他现在已经恨毒了自己，那么再做一件让他恨自己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松手！”谢宇安冷冷道。
程云曦摇头：“你不跟我回去，我死都不松。”
“死？”谢宇安忽然笑了笑。
转身看向身后的密林，道：“我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程云曦说：“不会的。”
“欠再多的钱都没有关系，我可以去挣。我真的可以，我……”
程云曦顿住。
因为谢宇安此时正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
他的眼神复杂到程云曦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宇安突然道：“需要我提醒你，你已经演过头了吗？”
程云曦心一紧，他还是不相信她。
“你现在不相信我不要紧。我以后会证明给你看的，我跟你保证。”
谢宇安皱了皱眉，似乎烦透了她，再次甩开程云曦的手站了起来，回头看向山下的路，太阳即将落山，落日余晖正在一点一点地散去，若是这时候再不下山，只怕他要被困在这里一晚上，身上穿的衣服过于单薄，不被饿死也要被冻死。
即便如此，谢宇安还是不能下山。
姚金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所有能下山的路都被姚金云堵死了。
如今的他就像被猫盯上的老鼠，反抗与不反抗不过是死得快和慢的区别。
但是……
谢宇安的余光瞥向程云曦。
但是她可以不用死。
程云曦低着脑袋不敢再说话。
只要谢宇安不再赶她走，她什么都可以忍。
这时，上方忽然传来谢宇安的声音，程云曦抬起头，看见谢宇安拦下了一辆准备下山的汽车。
谢宇安面无表情地朝她招了招手。
程云曦迟疑着走了过去。
谢宇安面带微笑地向司机道谢，再转向程云曦时，又继续神色淡漠道：“坐上去吧。这辆车会把你送下山。”
“那你呢？”程云曦问。
谢宇安道：“我当然也要下山。”
程云曦欣喜道：“好。只要你愿意回家，我什么都听你的。”
程云曦打开后座车门，要抬脚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来。
谢宇安伤痕累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程云曦害怕自己耽误了时间，支支吾吾解释说：“我，我好像忘了东西。”
还没说完，程云曦忽然看见自己的双脚悬了起来，腰间环绕着谢宇安的手臂，谢宇安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座位上，扣上安全带，程云曦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谢宇安的转变太突然，一时感觉自己像在做梦，程云曦盯着谢宇安的侧脸，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突然伸手去摸谢宇安的脸，指尖即将触碰到时，谢宇安突然侧身，避开她的触碰，看向她的眼神冷漠，神情嫌恶。
他的嫌恶刺痛了程云曦。
程云曦放下手，尴尬到埋下脑袋。
谢宇安关上车门，走到驾驶座，不知跟司机说了什么，司机点点头，踩下油门，向前开去。
但是谢宇安还没有坐上来。
程云曦慌了，跟司机说：“停车，停车，还有人没上来。”
司机不为所动，好像没听见她的话。
程云曦去开车门，车门也上了锁，打不开。
程云曦只能站起来透过车窗回头看。
谢宇安早就背对着她继续往前走。
程云曦这下彻底慌了，双手一下一下地砸着车窗，无与伦比地喊着谢宇安的名字。
她想站起来跳车，但她不会开门，更砸不动窗户。
程云曦又去看谢宇安。
原本一瘸一拐往前走的谢宇安忽然顿住，紧接着毫无预兆地直直倒了下去。
程云曦哭喊着谢宇安的名字。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幕，道：“不是，你们在搞什么鬼！”
司机猛踩刹车，推开门慌里慌张地下了车，确认谢宇安还活着后才松了口气，幸而他自己力气大，很快就将谢宇安扛在肩上放到了副驾驶。
司机叼着根烟说：“两个都是病人怎么不早说！”
司机嫌弃归嫌弃，还是坐上了车，准备将两人带下山。
一路不带停地开下山，在即将到达出口时，忽然有一群人亮着灯，拦下了车。
司机一头雾水，探头说：“有什么事吗？”
没有人回答他，却有人拖着司机的衣领将他拽下了车，大功率的灯泡直直地照向副驾驶上昏迷不醒的谢宇安。
换了一身衣服的姚金云拍了拍谢宇安的脸，确认他确实昏迷了后，呸了一口道：“真没用！”
程云曦既害怕又担心他对谢宇安不利，浑身都在发抖。
姚金云又把灯泡照向脸色惨白的程云曦，说：“想走吗？”
程云曦点了点头。
姚金云却道：“想得倒挺美。我还没玩够呢！”
程云曦抓紧身上的安全带，不停地往后缩。
“不过，”姚金云看向谢宇安，说：“你想让我放他走也可以，只要你留下来乖乖让我玩上几天。”
“你休想！”程云曦脱口而出。
姚金云道：“我想不想可由不得你！”
话音刚落，很快就有两个人冲上去将极力反抗的程云曦拽了下来。
姚金云松开叼着的烟，将烟雾悉数吐到程云曦的脸上，即便此刻的程云曦正在瞪着他，姚金云也一点儿不生气，反而更起了兴致，冲身旁两人道：“带走！”
“你们放开我！”程云曦不肯。
但自己哪里反抗得了。
姚金云踢了司机一脚，说：“还不快走！记住，要把人送到医院去，要是他死了我让你也活不了！”
司机连连点头，爬了又爬才爬上车。
程云曦还在反抗：“放开我！”
姚金云转身冲程云曦道：“别着急啊，我这不就过来了吗？”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辆商务车开了过来，截停了司机。
姚金云怒道：“谁？谁要多管闲事？”
但看到从车上下来秦浈的助理后，姚金云立即变了脸色，点头哈腰道：“什么风把陈总您吹来了，我这也没有什么能招待您的，我这……”
“够了。”陈助理打断他：“今天的事你做的过分了。秦总让我来告诉你，从今往后，谢宇安的事情你不准再插手。”
姚金云：“不是，陈总您误会了，我只是跟他们玩玩而已。”
陈助理却没有理他，叫人把程云曦塞进车里，又叫刚才的司机将谢宇安和程云曦两人送回家，医院并不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