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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亭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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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虽是正午,房内却是昏暗异常。南风推开门,光明刺破黑暗的刹那,房里掀起一波匆乱急促之声。二人定睛,是几只逃窜的老鼠。他们轻轻拂去飞扬的尘土,目光所及是皆灰烬覆盖蛛网盘结的陈设,与陈纸泛黄、霉色斑驳的挂画。

屋内霉味呛鼻,阴气袭人,如腊月寒冬,令他们这凡人之躯不禁打起寒颤来。他们路过摇摇欲坠的桌椅,又望向卧房,日光从窗户破洞处丝丝涌入,形成无数道光柱,莹莹点点洒在地面、壁桌、和残片摇曳、画面扭曲的水墨丹青上。最内侧的床榻处,因灰尘过重也因光线过暗,已看不清床幔的颜色,只如魅影般随风拂动。

忽然又一咯吱声顿起,二人看向南风脚下,是刚刚打破的茶碗碎片,应是那几只老鼠逃窜时所致。茗城忍俊,目光略过窗台对面的白墙时,却发现几行黑红色字迹,扭曲斑驳。

她正要上前细看深究,门外却传来了嘈杂声。二人轻身凑到大门后仔细探听,是春兴堂的两个学生,似乎在私下交易什么。细细倾听之间,她发现门后一个角落里,有一口枯井,旁边放着一个腐败不堪似是水桶的物件。片刻后,门外的二人分别匆忙离去,茗城与南风也飞身离开。

井边杂草拂动,一股寒风如蛇影般匍匐窜动,宅门砰然关闭。

晚膳过后,夜幕垂落。风西城街市上灯火光彩,人声鼎沸。

又是一年中秋。每年这一夜的风西都会有夜市开放,从城南到一直延伸到城北,整个楼舍俨然的十里长街,尽是奇货异宝、美食香饮、投壶猜谜、诵诗吟唱、杂耍表演、祈福祝祷等等直至夜半。而夜市上最为受人期待也最受追捧的,当属春香楼花船巡演。

月上树梢时,火树银花、歌舞升平的风西城突然被一道绚然华光染得五彩明亮,春香楼的花船在缤纷的烟花中,悠悠登场。河两岸,熙攘的男女老幼皆纷纷俯到岸边,一睹这难得一见的芳华绝景。只见那彩纱旖旎,红灯彩光的花船在水中央缓缓向前飘荡,船头船尾都是抚琴吹笛的乐人,二楼甲板上,舞姿曼妙的花娘裙纱曳动,在一片斑驳暇彩中翩然起舞,偶有粉红的花瓣从她衣袂间飘落,惹得河两岸呼声连片。

行至宽阔处,岸边传来一阵惊如昆山玉碎之音。那便是传说中那位大善人的一处茶庄——醉亭楼。此刻,醉亭楼二楼的楼阁之上,鹅黄华服的男子,正一脸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地轻抚古琴,修长白皙的手指跳跃在颤抖的琴弦之间,优雅潇洒。

花船随即放慢,花娘停身眺望,娇媚的声音在骤静的空气里传开:“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传音公子。”

男子悠然一笑,目光精盈:“花娘子舞姿卓绝,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为娘子抚上一曲?”

“能得传音公子琴声相伴,奴家三生有幸。”花娘柔形俯身行礼。

二人说话时,风西河两岸静寂一片。传音公子便是那位口口相传的大善人,而今在众人眼中,他不仅是善人,还是个风流倜傥的俊朗公子,并且抚得一手好琴,又引得春香楼的花娘亲自相邀合奏,在场之人无不趋之若鹜、望眼欲穿。

琴声再起时,裙纱飞舞。观之者,如纵身飞入云端,享天端流光溢彩,摘满天流萤星光,踏人间层山叠嶂,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而相较于城中的热闹喧嚣,芳庭书院内却是寂寥无比。

十五是鬼新娘出没之日,再加上又是中秋团圆日,如今偌大的书院里,只剩下这寥寥十一个人,散坐在秋水堂的庭院里。

因鬼新娘出没时辰皆是在夜半子时,所以柳致知让所有余下几人都集中到一处,不能出院门,也不能进屋,只能在这寒气渐深的院子里,静静等待。

茗城一行四人围坐在玉兰树下的石桌旁,柳致知与两名同为秋水堂的学生坐在凉亭里,挑灯夜读,还有四人则是春兴堂的纨绔少爷和他们的仆人。

“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吗?”云时时而趴在桌子上,时而端起身体,百无聊赖。而他对面的白玉尘,则是一脸镇定自若地品尝糕点。

“喝点茶吧!”茗城将茶杯递给他。

“今日可是中秋啊!即便不能上街游逛,我们自己找点乐子也好啊!”

茗城还没回答,白玉尘倒先开了口:“要不你去跟柳先生说说,自己先去半胧溪月探探?”

“我才不去!”云时环抱双臂,撇着嘴道,“要去你去吧!”

“我也不去……”白玉尘嘟着嘴,不敢承认自己的恐惧。

云时对她的难色露出谑笑:“堂堂白泽之后,居然怕鬼?”

“那……那又如何!至少我上得了天,下得了地,不像你,来到这凡间还得化作凡躯,居然还这么……弱!”

“上得了天?你能入昆仑,还不是因为师父化去了你身上的浊气!”

眼见争论声越发响亮起来,一直在一旁摇着折扇闭目养神的南风使劲咳了咳,两人方才坐回去。

白玉尘白了云时一眼,不再理他:“茗城,我们真要坐到子时么?”

茗城看了看还在读书的柳致知:“现在看来,想必是的。”

白玉尘失落地耷拉着眉头,望了一眼泛着绚丽光彩的天边,撅着嘴趴到石桌上:“难得遇见这么好的节日,我却只能在这里罚坐……”

“茗城,你当真认为神庭没有问题么?”云时的杏眸突然明亮起来。

“嗯,这事你问师兄,他比你我都清楚。”

南风依旧闭目摇扇,没有搭话。

云时看了看南风,哼了一声:“这个木头,我才不问。”

南风睁开眼,一脸不悦:“没大没小!”

“如果神庭真如我们所想,已然重新轮回,那么如今无相玄冰中的神庭之力,与你元神的那一魄,便也与他无关了。”云时自顾自地分析,“若下场只是如此,他当初何苦兴师动众攻上九重天,然后又乖乖被你封印?难不成,将他毕生之力交给你,才是他最终所求?”

南风与白若雪倒吸一口冷气。

“我大胆设想一下,若他最开始在你元神中留下那一魄并不是为了灵魂与你同生的话……”

“其实是神庭之力的同生。”南风不安地放下双手,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入神读书的柳致知,“他要的是你帮他重生,甚至更强大。”

四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所以我们就不该离开昆仑山!”云时忧心地紧锁眉宇,“茗城,他们一定是在背后谋划着什么,他们一定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神庭之力复生的机会!”

“云时,回昆仑,我的处境也一样。”

“那不一样!”云时看了看四周,再次压低声音,“有师父保护你,有众师兄保护你,他们不敢靠近!”

“那你告诉我,百年之前,我是如何封印的神庭?那神庭又是从何处攻上九重天的?”

云时无言以对。

彼时神庭假意在那大荒之南,昆仑之北——天魔两界交界处带兵挑衅,然后又假意重伤于九重天的胤昭帝君后逃走,却被茗城藏匿在昆仑山玉淑林的一处木屋内数日。

那时候,他曾不止一次追问她,是不是下不去手,是不是还忘不掉他,所以数万年之后的重逢,她没有趁他重伤杀了他,反而将他藏起来。

但她只是漠然告诉他,时机未到。

不是那时候,亦不是现在。

“我……也不知道……”云时与南风相视片刻,沉默下来。

茗城看着他们沉默,不再追问。关于她是如何得到无相玄冰、如何封印神庭,又如何失去修为之事,到现在依然模糊,她不问,也不想问,但她猜想,那大抵是一段不太好的往事,索性忘了便忘了。

身后较远之处,春兴堂的两名阔少爷,身高体瘦一脸纵欲过度样的,叫莫紫熙,是当朝宰相之孙,身旁的仆从叫杜仲;另一个身宽体胖一副油腻像的,叫季如芒,是风西城的首富之子,身旁的仆从叫白术。这两位纨绔少爷,曾是众多轻薄茗城的嚣张学生之一,如今却连与她对视都不敢,即使对她再有所觊觎,也只能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动歪心思。

“你是究竟做了什么,让春兴堂那群败家子如此怕你?”

“我啊……”茗城好笑地看看畏首畏尾的两个少爷,“正所谓‘打蛇打七寸’,不过是把他们当中最嚣张的那个折软了而已。”

“我要去茅房!”莫紫熙突然高声叫起来。

“少爷少爷,现在是非常时期,忍一忍,忍一忍……”杜仲以身拦着直往门外冲的少爷,回头求助柳致知,“先生,先生!”

“莫少爷,你若真想走出这秋水堂的大门,我也拦不住,不过,你当真不怕那鬼新娘?”

芳庭书院中的师生,虽都听说过半胧溪月之事,也知晓最近传闻,可真正见过那场面的却是少之又少,而莫少爷显然亦是如此。他顿了顿,还是强装淡定:“这世上就没有本少爷怕的东西!”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那杜仲看了看后面的季如芒主仆,又看了看柳致知,犹犹豫豫地跟了出去。

“先生,真的不拦着他么?”柳致知身边的学生问。

他无奈嗟叹:“春兴堂的少爷,谁也拦不住。”

空气里,再次沉寂,天际被绽开的烟花染得一片红,一片黄,煞是好看。

“先生,茗城有一首诗想请教。”她来到柳致知面前。

“什么诗?”

茗城将他桌上的纸摊开,提笔而书:

帘卷曲阑独倚,江展暮天无际。泪眼不曾晴,家在吴头楚尾。

数点落红乱委,扑鹿沙鸥惊起。诗句欲成时,没入苍烟丛里。

柳致知见之大惊,许久未能言语。他目瞪口呆从她手中接过诗,双手颤抖着。

身旁两名学生呆若木鸡地望着她,连手中书卷掉落也未察觉。

“先生博览群书,这诗应该不难知晓。”

柳致知顿了顿,迟疑许久才开口:“此乃《江亭怨》,是一首思乡哀怨之词。”柳致知转而惶惑不安,“你是从何而知?”

这便是她在半胧溪月卧房墙上看到的那几行字:“入书院之前几日,在坊间听到的,怎么,这词有特别意义?”

“特殊意义倒是没有。”柳致知低头仔细看着那些文字,“这半年来,每次鬼新娘出现时,我们都能听到她在园子里吟这首词……”

“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刚入书院时的第一个十五,便已经遇见鬼新娘了——那时候,我只知道那是个废弃的园子,却不知那门上,居然还有封印的符咒。我踏近那园子,里面有个女人在哭。我问她是谁,她不回答。当我准备离开时,她居然问我‘你为何不肯看看我的容貌’,当时我只是觉得她想法怪异,没有理她便离开了。离去之时,我听到她口中所吟,正是这首《江亭怨》。”

柳致知手指抚过“落红”二字,微微叹气:“后来我才得知,这偌大的芳庭书院,根本没有什么女子,而那个废弃的半胧溪月,也早就荒废上千年。我那日遇见的,正是怨气未消的女鬼。后来我查阅资料才识得这首词,也知晓了鬼新娘的来历。”

“所以那之前,鬼新娘并未被很多人知晓?”

柳致知颔首:“这宅邸立在这里已有千年,只是几十年才成了书院,毕竟是都城繁华之处,再加上少年阳气富足,殿下认为靠人气最能镇压鬼邪,所以便命那高门子弟先入了这书院——这也就是春兴堂存在的意义。”

说话间,堂外一阵骇人的惨叫声撕碎宁静,众人起身快步奔向声音来源。

半胧溪月大门敞开,符纸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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