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和保安说明来意后，他们便从旁边的一扇单行小门走了进来。
前院百分之八十的草坪覆盖率让整个空气中都充斥着自然的味道，约莫两米宽的石板路纵横交错，恰好将草坪分割为了田字形。
白榆跟在老师旁边，两人似乎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而是在悄然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一棵银杏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位正在看书的中年男人，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在他身上落下了斑驳的阴影。
这人的气质莫名让白榆想到了那种哲学教授，然而这时，对方抬手扶了下眼镜，目光突然与白榆对上了。
只见对方朝她笑了笑，随即又低下了头。
白榆收回了视线，心想，这人还挺友善的。
他们穿过前院推开一扇玻璃门进入大厅后，白榆才确定下来，这个疗养所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护工们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然而到处徘徊闲逛的病人只是穿着颜色各异的私人衣服，若不是有护工上前嘱咐他们吃药，或是带着他们到指定的地点休息，白榆都看不出来他们和自己有何不一样。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咨询台处的工作人员朝他们开了口。
“你好，我们是来拜访你们院长的。”
“院长？”对方显然是惊讶了下，“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已经提前说过了。”刘书良掏出手机，将消息出示给对方看。
“哦好的好的，院长的办公室在二楼走廊最后一间，需要我带你们过去吗？”
“谢谢，就不麻烦你了。”
从步行楼梯上来，一排排挂有白字蓝底的牌子的办公室都关闭着门，行至最后一间“院长室”，刘书良叩响了门。
“沈院长。”刘书良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问候道。
“哎哟，你们来得还真早。”椅子上坐的人抬起头来，语气透着欣喜。
“也不早了。”刘书良稍稍侧身，继续道，“沈院长，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学生，小白，白榆。”
白榆迎着院长的目光，尊敬道：“院长您好。”
这位沈院长看起来已年近半百，带着笑意的眼角能够清晰地看见堆砌着的皱纹，没有任何妆容的面孔，盘得整洁而稳当的头发，身形瘦削却不失力量和优雅。
“这姑娘，看着还蛮小的哩，今年多大了啊？”
对方第一个问题居然是问年龄，白榆虽然对此微微诧异，但她并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只是老实地回答道：“今年二十三了。”
“果真还是一个小姑娘呢。”沈院长站起了身，然后目光转向刘书良，像是在打趣，“刘教授，你把你这么乖一学生送到我这儿来，也不怕人家适应不了回去怨恨你呐？”
白榆闻言不由地朝自己导师看去，只见对方笑了笑，说道：“沈院长您可说笑了，我这个学生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哈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算是运气好，捡到便宜了。”沈院长朝两人走近，最终停在白榆面前，那双澄澈分明的眼睛让白榆都有些不敢直视，“叫白榆是吧？”
“嗯。”白榆点了点头。
“你想来我们这里工作吗？”沈院长脸上的笑容仍未褪去，“当然，我知道你是带着你导师的任务来的，但我就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是怎样的。”
“沈院长。”刘书良在旁边无奈一笑，也默不作声了。
白榆感受到两束目光都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我要说实话吗？”
“嗯？”沈院长明显一愣，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当然了，实话才有价值。”
“嗯，我想说……如果不是学分的要求，我可能并不会来工作。”
这话一出，沈院长率先笑出了声：“刘教授，你这学生是个实诚人啊。”
刘书良看了白榆一眼，但并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无奈地摊了下手，说道：“那我也没办法了，小榆啊，这工作看来你不想干也得干了。”
“刘导，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做的。”
白榆心想，这种话她上辈子可从来不敢说啊，不过沈院长和刘导的反应也是她没想到的。
“最近我们院里刚好缺人，白同学你来得也确实正好。”沈院长边说边朝旁边的书桌走去，“既然如此，这里有份合同还是需要你签下。”
“听刘教授说，你要在这里待三个月？”
白榆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几张纸，应道：“嗯，是的。”
“没问题，那你看好就可以在下面签字了。”
这份合同并不长，白榆看得很快，只不过里面的薪酬还是让她略感诧异，每个月居然有八千，这个数额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经验且未毕业的实习生来说，确实是非常不错了，甚至可以说是稀有。
不过上面有一项条款，让白榆感到有点疑惑。
[每位新入职的工作人员必须接受为期一周的体能训练，若测试不合格，则训练时间延长，直至测试通过。若一个月仍未合格，则解除甲方和乙方的合同关系。]
“院长，这是还有体能的要求吗？”白榆询问道。
“是的，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意外，我们所有的员工都必须经过训练。”
刘书良不知何时走到了白榆旁边，然后突然出声道：“哦哟，沈院长，你们这工资开得还挺丰厚啊，要不我也来你们这里干？”
“哈哈哈哈刘教授你可真幽默。”沈院长倚在桌沿，语气意味不明，“以前你可是拒绝了我们的offer呢。”
“唉，我这是人长岁数了，还是更喜欢在学校里与青春活泼的年轻人打交道啊。这不，我这位学生来您这儿，就当是替我体验下吧，您可得好好照顾照顾着了。”
“那是自然。”
……
白榆沉默了，她怎么觉得有种被自家导师坑了的感觉呢。
不过最后，她还是签下自己的名字，还规规矩矩按了个手印。
“得嘞，那你明天过来正式入职？”沈院长收放好合同，朝白榆问道。
“嗯好。”
“那现在……”
可就在此时，院长的话还有没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门迅速被推开，一名身穿工作服的年轻女人面色焦急，大声道：“院长，601房的人突然发病了，得请您过去看看。”
沈院长闻言，眉头微微蹙了下，随即大步朝外走去：“刘教授，我们的事得之后再聊了，现在我得去看看情况。”
“不碍事，但、沈院长，我们能否一起过去看看呢？”
“嗯，也好。”沈院长只是考虑了一秒，便应下了。
白榆在刘书良的眼神示意下也跟了上去，她落后半步走在院长身后，清晰地听见了院长和那位工作人员的谈话。
“具体情况说一下。”
“刚才护工按照规定时间给他发药，结果没想到他突然恐惧发作，拒绝任何人靠近，还一直说不能吃药不能吃药，601房的人是这个星期刚进来的，被分在轻症区，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表现出了攻击性，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主治医师呢？”沈院长步子迈得很大，但语气却没有丝毫慌乱。
工作人员摁下电梯，随即道：“王医生刚好出差了。”
“是王玮的病人？”
“是的。”
沈院长心下了然，他们院里的医生会不定期地被派出去做义诊，今天这么巧，刚好就轮到王玮了。大致情况她已经心里有数，得尽快将病人转移，具有攻击性的病人就不能待在轻症区了。
两分钟后，电梯停在了六楼。
走在铺满地毯的走廊上，白榆心里默默感叹，这里设计居然很像酒店的样子，环顾四周，每扇门都是关闭着的，而且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幽香，整栋楼里开着恒温空调，这样舒适的环境真的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直到靠近601号房间，白榆看见门外站着几位身穿同款工作服的人，才真正感受到这里略显紧张的氛围。
“院长！”几人齐齐朝他们看了过来。
“情况怎样了？”
白榆看见一位胸前挂着写有“A区许文”字样的年轻男生往前走了两步，回答道：“现在距离发病时间过去了八分钟，没有恢复现象，我们一开门他便会显得非常恐惧，还会不停地朝我们砸东西。”
“不能打镇定剂吗？”刘书良拉着白榆走到几位旁边，带着她一起从门上的透明小窗往里看，只见房间里的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各种物件，而一名穿着白色短袖的男人就坐在窗边的地上，整个人死死地盯着门的方向。
白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警惕狠厉中似乎还带着些许恐惧，就像是被狼群包围的绵羊首领，有种绝望的凶狠。
许文看着白榆和刘书良这两张陌生的面孔，解释道：“打不了，他对镇定剂过敏很严重。”
“噢？这么特殊啊。”刘书良收回了视线，像是在思索什么。
沈院长看了眼旁边那位额头上有淤青的工作人员，说道：“你先去把伤口处理下吧，许文你把这人的病因简单说下。”
“好的，王医生的诊断结果是妄想症，今年年初她的妻子怀孕了，但是却在几个月后因为一场交通事故去世了，就在上个月，他的病情才最终爆发出来，妄想自己就是一位怀着孕的女人。”
“妄想自己怀孕了？”沈院长或许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语气略显惊讶。
“是的，刚才我们靠近他的时候，有听见他说不要吃药不要吃药，我猜测、他可能是觉得我们对他肚子里的孩子产生了威胁。”
而此时的白榆，却是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再次将目光穿过透明小窗，与屋内那位依然保持着警惕状态的男人对上了目光，天花板上打下来灯光依旧明亮，但她似乎看到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