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离忧
众人又围在一块喝酒。
虽然穷得只能抓女人换钱,他们倒很聪明地抢了一家酒庄,运回一车好酒。
“干!干了!”
中年人擦了擦嘴:”人不能没钱,更不能没酒!”
“哈哈哈哈哈!”
“大哥说的对!”
“劳驾——”
这声音在山洞里回响,一众粗犷豪迈中,像淙淙流动的清泉。
中年人捏着碗,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小公子也是杜康老儿门人?”
司空真拱了拱手。
中年人眉峰一挑:“好!”取过新碗,倒满:“区区一碗酒,人多才喝得痛快!”
“你请!”
司空真起身,直接拿过碗,中年人赞许道:“不错不错,还怕你们这种人规矩多!”
其他人也拿起碗:“干一个!”
“好!干!”
司空真道:“请。”
仰头一饮而尽,其余人喊着满上,再满上。
直到空碗落地,砸个粉碎。
几个人停住动作。
司空真伸手,缓缓摸向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身刻着复杂的花纹,这柄剑原来一直贴身藏在他的腰带里。
众人面色失骇,中年人眼珠瞪圆,反应极快:“兄弟们,家伙!”
拔刀声四起,中年人寒声道:“小公子这是何意?”
何意……该怎么说呢?
说惩奸除恶,匡扶正义?
中年人突然想到什么:“不好!老二老三!”
司空真微笑。
中年人尖道:“你是故意的?”从一开始。
一阵沉默,对方死死盯住他:“你他妈究竟是谁?”
“我么,一个偶尔做做好事的纨.绔。”手中长剑轻巧地挽了个剑花,他话音一转,略带遗憾道:“其实你们有很多机会可以搜我的身,可惜了,可惜。”
中年人脸色铁青:“兄弟们,把他给我剁碎!”
一阵阵金铁铮铮,刀光剑影,战前酒已经饮下,双方都彻底没了顾忌,司空真本为擒贼,不达目的岂能罢休,恶人们此刻人财两空,唯有把始作俑者剁碎方能泄愤。
时势如世情,说变就变。
战斗倒不说多激烈,不过是恶人们一个两个三个倒下,紫袍已经多处染血,软剑在他手里,每一下都毫不犹豫。
中年人越发架不住,心想妈的!碰到阎王了!
如今只剩老五还在床上叽哇乱叫,司空真亦被划伤一处,并不严重,中年人提腿旋飞落在阴影处,那两姐妹身前。
他瞥了一眼,抓起都兰姬,用力推过去,司空真侧身避过,软剑直刺而来,他又抓起行尸走肉一般的图兰,手中刀驾上她的脖子。
“快!都兰!拿刀!把这小杂碎捅死!”中年人紧紧抓着图兰:“不然你姐姐就没命了!”
都兰姬从地上爬起,看了看他,突然道:“你以为我会做这种蠢事吗?只有图兰这个蠢人才会!要么把刀架我脖子上,让她替你杀人!”
图兰突然抬头:“不!”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说了一句:“你走吧。”
中年人心里啐,两个有病的女人!怀里的图兰开始挣扎:“别动!”他恶狠狠看向司空真:“你放过我!我保证不杀她!”
少年根本懒得跟他废话,手下动作不停,中年人便用图兰身体去挡,软剑晃了一晃避开了,他双眼顿时发亮!
这个小杂碎,还是太年轻了!
几个回合下来,司空真微有喘息,耗了些力气,身上又有伤,必须几招之内拿下,中年人一边抓着图兰,一边向后退。
“我不会放开你的!”中年人狞笑。
图兰突然咬住了他的手,他吃痛收手,被图兰一把挣开:“臭娘们!”手中刀刺了出去!
“姐姐!!”都兰姬大叫。
利刃刺伤皮肉,不,那刀尖堪堪碰到皮肉,图兰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都兰姬大叫着跑过去:“不!不!!”
司空真微微凝目:“她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那刀刺进去了啊!都兰姬紧紧抱住图兰,却看到中年人瞪大眼,握着刀,有赤红的血从他头顶流下,一滴两滴,越流越多,然后,缓缓地向前扑倒。
他的身后,是举着石头,惊魂未定的沈玉宁。
司空真见是她,微讶。
沈玉宁赶紧扔掉那石头,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此刻回过神的图兰,与都兰抱在一起,两姐妹突然流泪不止。
正因为这两姐妹没出来,沈玉宁越想越不放心。
司空真看着她,又看向倒地不起的人,凤眸里多了好几分钦佩:“这可真是神来一击。”
“不愧是你,姐姐。”
恭维的话由他说来,竟然有些好笑。
沈玉宁便牵了牵唇,其实刚刚她的手一直在抖。
司空真又叹道:“莫怪兵法里记载了无数背后偷袭之法,的确很管用。”
沈玉宁似懂非懂,想来兵法总比紫钗记有用些,这念头一出现,自己倒愣了愣。
她甩甩脑袋,看到司空真的衣衫破了几处,忧心他的伤,却见他独自走过去抚摸山洞的石壁,片刻后说道:“这是开凿出来的,并非天然。”
都兰姬放开图兰,抹了抹眼泪:“是他们用偷来的火药炸开的。”
“哦。”司空真挑了挑眉,长剑毫无征兆地抵上她的脖子:“解药。”
图兰惊道:“什么解药?”
司空真道:“你自去问她。”
图兰愣住,先看向都兰,又看向沈玉宁,沈玉宁挠挠头,伸手指了指自己。
都兰姬盯着脖子上的剑,磕磕巴巴地道:“没……没有解药。”
“是吗?”少年笑了笑:“没有?”
“不,我……我真的没有,那药…那药是妓院里罚姑娘用的,只会让人哑两天,我、说得都是真的!”
图兰道:”都兰!”失望摇摇头:“你快说实话!”
都兰道:“是实话!是真的!我……我……”碧青的眸睁了睁,挤下一大滴泪,挂在精致脸孔上,颇有我见犹怜之态。
司空真凉凉地看着她:“你可还有那种药?”
她颤抖地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小瓷瓶,司空真拿过来,倒出一颗,把其余的都捏碎,倒出那一颗直接送进都兰姬的嘴里。
“既然两天能好,你便自己也吃一颗试试。”
都兰姬捂住喉咙,图兰不忍心,扶着她的肩,带她一起跪下:“还未……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我……我之前刺伤了公子,都兰她也做了很多错事,多谢两位不计前嫌,愿意救我们。”
图兰道:“公子若要捅我一刀,我也无话可说。”
司空真淡淡地道:“我倒没什么,只是要看我家姐姐怎么说?”
我家姐姐……沈玉宁一愣。
那两姐妹齐刷刷地看向她。
沈玉宁看向司空真,后者对她挑了挑眉,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她想了想,蹲下,用手在地上一字一划地写:“康国人?”
图兰摇摇头:“我们看不懂中原字。”
司空真在她身边蹲下,帮着念。
图兰点点头,一旁的都兰姬垂下眼,有些心虚。
那好,沈玉宁再写:“康国贡女?”
司空真照念。
两姐妹对视了一眼,图兰道:“从没听过。我们母亲是康国人,父亲不知是谁,大概五岁上,我们跟着香料商队来的中原,从此再没回去,如果我阿帕还活着,兴许她会知道。”
她知无不言,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沈玉宁呆着不动,片刻后,将地上的字都擦了。
司空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玉宁写道:“你们走吧。”
司空真依旧照着念。
既然是从他嘴里说出,两姐妹顿时如获大赦,再次感激不尽,相互搀扶着,慢慢朝洞口走去。
司空真目送她们远去:“姐姐也罢,那个妹妹,瞧着可不大好。”
沈玉宁点头认同,看在康国人的份上,以后是她们自己的造化。
她指他的伤,比划道:“你要赶紧包扎。”
司空真不在意地瞥了瞥身上:“还好。不过此地的确不宜久留,我们先走,会有人来收拾残局。”
沈玉宁愣了愣,猜到他也许递了口信出去。
掠过那七倒八歪的人,两人走向那条冗长山道,大概是考虑到她现在说不了话,少年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马上要到洞口了,沈玉宁突然停下脚步。
身边一双凤眸微带疑惑。
沈玉宁转头比划:“我还有点事,你先走。”
司空真没看懂:“什么?”
沈玉宁拍了拍他,意思是:“我很快出来!很快!”
说罢,朝原路跑了回去。
司空真站在洞口,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没入黑暗,山洞的形状,像某种走兽的血盆大口,那姑娘,像自投罗网的猎物。
沈玉宁一口气跑回了内洞,那里一片狼藉,火焰四散,小范围地燃烧着,她找到了倒地的中年人,看到他后脑那个被自己砸出来的坑,忍不住默念了一声三清爷爷。
她吞了吞口水,别过头,小心地矮下身,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尚有一丝温热的躯体。
摸到了!
手穿过衣襟,抓着那个小小的鼻烟壶。
她刚要起身,却突然被一股大力带倒!
身体重重地摔在碎石子上,头顶,是一张混合着尘土、血与肉的脸,中间嵌着眦裂的两轮猩红:“死!给我死!”
沈玉宁喊不出来。
这又像一个噩梦。
她只能听到头顶上方仿佛囹圄中野兽的绝望嘶吼,周围山石滚落的轰隆声响,噩梦开始不停地塌陷。
幸好,大家都已经出去了。
她心想。
只要、只要那个少年,他也……
*
再度睁眼,只见苍旻是澄澈的碧青,扶光掠影,乱云横渡。
沈玉宁勘勘坐起,四周杂草乱石丛生,挨着地面些微刺疼。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已经四分五裂,鼻烟壶的残骸,静静躺在她手边。
时间过去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她好像忘了。
沈玉宁抬起头,看到面前,那只走兽的血盆大口已然紧紧合上,连一丝缝隙都……
她想起,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跟她在一起。
最后关头,她看到了晃动的浅紫袍角。
“姐姐啊。”
他像是有些无奈笑叹:“你真是胆大到让人忧心。”
声音在耳边不断回旋!
可……救人也罢,若自有余力救人也该当!现在是什么情形!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
就为了救人?为了救她?犯得着吗?!
这孩子,这孩子是疯了吧!
沈玉宁想再将那少年的脸看清楚些,却被重重地推了一把,那些山石不知何故不断地滚落,铺天盖地的灰与尘,像要把一切都加以封印。
山洞彻底塌了。
沈玉宁陡然睁大眼。
只有她独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