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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遮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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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替的时节,正是郡南县烟雨朦胧之际。淅淅沥沥的雨点,打湿了斑驳的青石板和沿街的露天小摊,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无端地令人心底发闷。

天色阴沉沉的,虽已近辰时,可不知何故,街上却没几个行人,两侧的商铺也只有零散几家开了门。

没多时,不远处的巷口拐角处,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那是一个年方约摸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的肩上背着一个半旧的竹篓,青色的衣裙略微有些泛白发皱,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次水。她那及腰的青丝用一根样式极为简单的木簪随意挽起。

少女的脸偏鹅蛋型,皮肤白皙,宛如凝脂,鼻梁秀气高挺,眼形似若桃花,眼尾略微上翘,睫毛密而纤长,流转间眼眸顾盼生辉。分明粉黛未施,却端的一副美人貌。此刻她的唇角勾着些许若有若无的弧度,更显得五官明艳至极。

“阿缇,又来送药啊!”距离巷口最近的小摊卖的是阳春面,此刻赵老伯刚送走一位客人,正收拾着桌子呢,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当即直起腰,朝她笑着招呼道。

“嗯,老伯近来生意可好啊?”这位被唤作“阿缇”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的青衣少女。

赵老伯闻言,憨厚地挠头笑了笑:“好什么哩,这几日镇上不太平,街上的人都少了许多呢……”

扶缇脚步一顿,脸上浮起几分不解:“……不太平?”

怪不得感觉今天街上冷清了许多,她这几日一直忙着采药,倒是没怎么下山。

赵老伯见状,心下也当即多了几分了然,他先是瞅了瞅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这才凑近扶缇,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么,就前几天的事,李老爷家的那个独子,新婚之夜忽然暴毙了!那死状…”似乎是回忆起什么画面,他忍不住皱起脸来,“可凄惨了……”

“暴毙?”扶缇闻言一愣,“好端端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李生年是郡南县的上一任县令,自扶缇记事起,他就已经在县衙里当职,直到前几年才致仕退休,人虽然已近古稀,却依旧精神矍铄。说起他的那个儿子,可谓是得来不易。

李生年自幼家贫,幸得青梅卢氏不弃,寒窗苦读数十载,这才得了个县令的官位。眼看苦尽甘来,偏偏二人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卢氏也为此一直郁郁寡欢。不过幸好李生年倒也不是那负心之人,再加上两家父母早已逝去,他本人对子嗣也并未过多强求,故而两人生活的也还算惬意。

大约也是上天怜悯,有一次二人外出探亲时,路过一座荒废的山头,适逢暴雨,恰好山上有一间年久失修的道观,两人便决定进去歇脚避雨,那道观十分破旧,供奉的神像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那卢氏平日里就笃信这些,当即便从包袱里掏出两个烧饼摆在了神像面前,权当落脚的供奉。说来也奇,后来两人回到家中,没过不久,卢氏竟然有了身孕。

老来得子本就不易,再加上卢氏生产时也吃了不少苦头,故而夫妻俩平日里便十分疼爱李德宝,对他那叫一个有求必应,也正因此,这李德宝自小便被养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跋扈模样,夫妻俩对此也是既头疼又无奈,舍不得打骂却又不能不管,可这纨绔之名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十里八乡的,有点门面的人家见此,哪里还肯将女儿嫁给他,李德宝就这样蹉跎到二十五六岁,直到今年春天,这才说上了一门亲事。眼看就要成家立业,可偏偏又横死在了大婚之夜,死状十分诡异,听闻当时李氏夫妇就悲痛过度,双双昏了过去。

现任县令杜如镜是李生年一手提拔的,见恩师家中如此变故,再加上这场凶案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当即就下了命令派衙役着手调查,可惜查了几天却始终一无所获,众人见此不免议论纷纷,更有谣言说是邪祟作怪,闹得郡南县那叫一个人心惶惶,这段时间都不敢轻易出门。杜如镜无法,只得书信一封派人去求助青云宗,希望他们能派出弟子前来探查一番。

扶缇听完李老伯的一番叙述,这才对事情原委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又思及他最后所言,禁不住讶异出声:“青云宗?是那个传说中将除魔卫道当作宗旨的捉妖宗门吗?”

赵老伯点点头:“是嘞是嘞,就是那个青云宗。听说是杜县令托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联络方法,只要那封求助信一到,届时青云宗必定会派弟子前来相助。”

扶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倒是对这青云宗略有耳闻,据说它存世已近百年,但无人知其具体位置,只知道每逢妖魔作祟,无论身处何地,必会有青云之人前来相助。此派刚出世之时,朝廷还曾经派人各处寻找青云弟子,试图拉拢其成为皇家的势力,可惜他们宗派一向神迹莫测,难觅踪影。久而久之,朝廷也只好歇了心思。

思及此,扶缇正欲再打听两句,不料还未开口,便被一旁前来吃饭的客人截了胡——

“老伯,今天还是老规矩,一碗阳春面不要葱,再给我加个蛋!”

“好嘞!您这边稍坐,我这就去做。”赵老伯连忙擦了擦一旁的桌凳,招呼着来人入座。

扶缇见状,也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惑,朝赵老伯笑着挥了挥手,而后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浮山山脚下——

“师姐,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郡南县啊?”说话的人是个红衣少年,头顶扎着高马尾,年龄大概十八九岁,怀里抱着一把长剑,模样生的风流倜傥,此刻嘴里叼着一根从路边随意拔来的狗尾巴草,神情端的一派吊儿郎当。

被唤做师姐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青丝如瀑,上半部分用发簪简单挽了一个灵蛇髻,下半部分柔顺地垂在身后,她的眉眼清绝,如同雾中探花一般,令人可望不可及。一张瓜子脸又小又尖,褐色的眼眸微敛着,朱唇轻抿,周身透着一股疏离之色。

听到贺子慕近似抱怨的话语,她脸上的神情才稍稍浮现出些许波澜,抬眸看了一眼天色,这才缓缓开口,嗓音一如月色般清冷:“快了,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贺子慕闻言,俊脸不由得一垮:“啊,怎么还要这么久?”

也不怪他这么哀怨,本来按照他们的修为,只需御剑飞行半日即可,可偏偏这次下山的时候,掌门刻意叮嘱他们除去捉妖,如非必要,万不可随意施展法术。这话若是放在往日,贺子慕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但是这一次——

他抬头偷偷瞥了一眼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青年,不由得撇了撇嘴。

裴渡,青云宗的大师兄,天资卓越,剑符双修,而且常年稳居青云榜首位。说到这里,贺子慕就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年少轻狂,拎着剑冲去凌云峰找裴渡单挑一事。

最后结果可想而知,那位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从始至终,剑都未曾出鞘半分,却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自那之后,贺子慕再也没有在裴渡面前作过妖。不为其他,他只是本能地感觉,这位温润如玉的大师兄,远非表面那般平易近人。就像他的师姐温峤,虽然外表清冷疏离,但面对亲近之人时,到底还是会软上几分。可裴渡却不同,他的身世成谜,往日在青云宗也是独来独往,虽然待人温和有礼,但贺子慕还是觉得,他身上隐约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寂,那是一种仿佛游离于世人之外的漠然。

不过,这些他也就是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毕竟整个青云宗谁人不知,大师兄裴渡是最悲天悯人的捉妖师。在除妖过程中,曾经无数次为了救人,不惜令自己身处险境甚至重伤,明明修为最高,却从来不会选择明哲保身。

“不如先在这里休整一番吧。”为首的青年终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对身后二人道。

那青年亦是一身白衣,不同于温峤的清丽,这统一制式的衣袍穿在裴渡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润,如微雨清风,又似翠竹朝露,润物于无声,不徐不疾,只需瞧上一眼,便会使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尽管裴渡用术法刻意将脸遮掩起来,可他的周身气度却依旧难以让人忽略。纵使温峤早已见过多次,可偶尔心神还是会不自觉恍惚一下,就比如此刻。

跟在身后的贺子慕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温峤的失神,不知联想起什么,他一贯噙着笑的唇角忽的一滞,当即忍不住出声,欲拉回她的注意力:“师姐,我们去那边休息?”

温峤这才回过神,发现明明方才还站在前面的裴渡,此刻早已不见踪影。

她下意识往四周找寻了一遍,很快就在另一边的大树下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裴渡斜靠着坐在大树旁,一条腿微微屈起,半抱着胳膊,阖着眼,似在假寐。

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他垂在身侧的黑发却纹丝未动。忽然有片树叶脱离了枝干,打着旋儿飘落往下飘落,眼看就要落在他的肩膀,下一秒却在离他一厘米的位置微顿,仿佛碰到了什么屏障似的,继而缓缓滑落到地上。

青年的神情波澜不惊,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小插曲。

贺子慕不满于温峤的反应,见她还在看着裴渡,这次索性直接拽过她的胳膊,“师姐。”

温峤被迫收回视线,一转头便对上自家师弟顶着那张妖孽的俊脸,半是委屈半是哀怨地瞅着她。

“……”她难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抬头看了眼天边渐起的黑云,继而转移话题道,“这天怕是要下雨,咱们还是赶紧休息片刻便赶路吧。”

贺子慕顺着温峤的视线看去,自然也注意到了越发黑沉的天色,心中虽知师姐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但到底她说的也是事实,故而也只好暂且作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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