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不知阿姐使了何种手段让林笙中毒,但阿姐在林妃那,应该暗中埋了人手。
我成日和她待在一处,并未看到长辉殿有眼生的进入,也无小宫女被调走。
想来,是我还未进宫时,阿姐便早已安排好人手。
至于毒药,这个不用想,自有苏淮的功劳。
药材用完,我去御药房为阿姐取药时,环顾四周,没寻到苏淮的身影,因而问还在捣药的小童:“苏院使还未回来?”
他不认识我,愣怔了下,才讷讷指着后院,回答道:“师傅在后面晾晒草药。”
“我能进去找他吗?”我微笑。
“当……当然可以。”
我踏入后院时,果然看到苏淮正忙里忙外,一扫之前我在他府中学礼时的悠闲模样,袖子卷至手肘,玉手白皙,在天光流转中翻着草药,分外好看。
我看了几眼,才收回眼光,见苏淮全神贯注,因而清嗓喊了声:“苏淮。”
喊完后,忍不住腹诽:乔枳啊乔枳,这会儿你怎么不唤他“苏院使”了?
阿姐人前和人后这样变化称呼喊他时,是不是也是因为羞涩?
……不懂。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苏淮已经注意到了我,他先笑了,拍了拍手上碰蹭的粉末,迈步向我这里走。
“稀奇,阿枳到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拿药,”我扬了扬前几日他交给方虞姑姑的药方,想了想,又道,“前面那个是你的徒弟?我听他称呼你‘师傅’。”
苏淮弯了弯眸,点头承认。
我抿唇,最终揶揄道:“没想到苏表哥年纪轻轻,已经开始收徒儿了,乔枳自愧不如!”
苏淮也笑了。
药方是他写的,但他仍向我伸手将那张方子要回,细细看了一遍,趁此回我:“传承衣钵。”
回答得简明扼要,我愣怔住,见他折好方子准备回去开药,没忍住悠悠开口。
“苏淮。”他与我对视,眸光温润极了,俨然浸润着文人意气,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已是苏院使了。
一双妙手,不仅会救命,还会害人。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教,别教那个小孩子怎么下毒了。”
我话未说完,苏淮的手已微微颤抖,他神色仓皇,看了我一眼,眸子很快垂下去。
他没有否认林笙中毒是他所为。
我没有说话,空中寂静得令我恍惚听到药草叶子被风吹卷的声响。
好半晌,苏淮的声音低低传入我耳中。
他竟然问:“乔枳,那个叫林笙的……对你很重要吗?”
苏淮,你为何会关注这个呢?倘若林笙不叫林笙,那他也是一条人命。
你是真不明白我想问的话吗?
思绪回拢,我浅笑出声,已经在心中叹息着摇了摇头。
“算是吧,他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注意到苏淮微微蹙紧的眉,想了想还是补上:“你不必感到为难,我知道是阿姐的计划,我只是……”感慨。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感慨,苏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才是我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但我站在何种立场去质问呢?
罢了。
苏淮静静看着我,我神色未动,他似乎看不透我在想什么,半晌后他敛眸,语气有些失落,转身回去抓药了。
天光倾泻,他的影子在我前方,我看着,等苏淮快要踏入屋中,影子也将随着门帘消去时。
我伸手轻轻触碰。
苏淮将药包递给我时,我正伸手去接,忽然听到他说:“乔枳,林笙的毒在半个时辰前已解了。”
这我当然能预料到:阿姐只想趁机除去顾嬷嬷,若林笙死了事情被闹大,林芸沁缠着陛下不依不饶查起来,说不定便会发现原来下毒之人不是恶奴顾嬷嬷,连太医院也被牵扯进来。
到那时,阿姐就得想法子保苏淮性命了。
我正沉默,苏淮似乎认为我不相信,他接着说下去。
“林妃命人搜查,从顾嬷嬷的房中发现剩余毒药,前去救治林笙的同僚正好想起,顾嬷嬷确实前阵子用个人的名号拿过药。”
我微感异样,忍不住追问:“她拿了什么药?”
“伤寒药,她前阵腿痛,”苏淮的眸中染上深沉,慢声道,“可是药三分毒,再普通的药,用多了,也会变成毒。”
我与苏淮对视,两人面色皆很平静。
最终我接过药包,向他告辞。
没有问过阿姐的细节,在苏淮这里得到了梳理。
阿姐在林妃身边早安插了人手,顾嬷嬷或许受人挑拨,想小小整治林笙,没想到放入的药粉里却被其他人暗中掺下毒,等意识到事态严重时,她因不知内情,脸上表现的震惊惶恐,屋中藏起的药粉都成了铁证。
林芸沁不会轻饶她。
我回到长辉殿,拿着药包进入小厨房,盯了一会儿小宫女煎药后,方虞姑姑果然进来,她告知我顾嬷嬷最终的下场。
顾嬷嬷挨了十下板子,被林妃遣送回将军府了。
“这老嬷嬷在宫中仗势欺人,不冤枉她。”我弯着眼眸笑,想到以后林妃身边只有安姑一个人……
哦,还有林笙……希望他不要掺和到这事中。
*
离宫宴还有一日,阿姐的衣裳和饰品已经都准备好了,定好午后全部试穿。
阿姐要我睡醒后去她寝殿,要我也去看一看。
能提前看到阿姐盛装的模样,我竟然还有些兴奋,睡了一小会儿便再也睡不着,料想阿姐已经起身,索性收拾好了过去寻她。
我没料到苏淮也在那里。
扣门的手缓缓放下,我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不该笑,幸而与苏淮相对而坐的阿姐转眸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
“阿枳,过来。”
我依言过去,弯腰摆凳的同时,余光瞥到苏淮的神情不太自然,心中不免好一阵嗤笑。
笑话,我还没怪你让我猝不及防呢,纵然你喜爱阿姐,出发点是为了阿姐好,可这又不妨碍我生你的气。
我轻微哼了声,坐在了阿姐的身边。
“我不打算避着阿枳了,苏淮,”阿姐直接唤苏淮的名字,眸色幽深如海,“明日宫宴,就是我计划堕胎的时候。”
我的心微微一跳,而后缓缓平稳下去。
阿姐早说过她不适合有这个孩子,堕胎……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再拖延也没有用。
苏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阿姐继续说:“但是林妃……我虽此刻没有让她流产的打算,这也不能让她身在局外。”
屋中有一瞬间,寂静如无人。
好半晌,苏淮先开口,“乔城。”
他竟然直呼阿姐的名字,我拧眉看向苏淮,心中的痛感细微却又不可忽视。
苏淮语气有些迟缓:“需要给林妃下药吗……有一种药,吃了能让人身体日渐孱弱。”
我如鲠在喉,却没有出声,看到阿姐摇了摇头,回答苏淮:“不,苏淮,这次只需要在我的身上下手就好。”
不知是否是我看错,我觉得苏淮有一瞬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他的眸中又染上痛苦。
该是舍不得阿姐。
我也舍不得阿姐,况且,比起舍不得,我一定比苏淮多一些。
我抱住阿姐,拧眉看向苏淮,语气算不上友善,问他堕胎的药痛不痛,有没有止痛的药?
下一刻,苏淮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向阿姐说明服药的时辰,并说既是堕胎,母子割离,总归是痛的。
他这意思就是说,这药不止痛,甚至还隐晦说阿姐将会失去这个孩子。
这人……一张嘴不知如何长的,会不会说些好听的话?这种戳心窝子的话,是他身为一个暗恋者该说出来的?
我忍不住生出抬脚就往苏淮身上踹的想法,想到这是我小心翼翼喜欢的人,心中又有些舍不得。
正犹豫,阿姐伸手拽了拽我,示意我的眼神太凶很,宛如想将苏淮当场毙命。
而后苏淮得她吩咐,麻溜地收拾好药箱走人了。
苏淮走后,阿姐好半晌没有说话,我思忖是不是苏淮不会说话惹阿姐伤心了,正想安慰她孩子失去后还会再有的。
却看到阿姐伸手握住那瓷瓶,转眸看向我,眸色晦涩不明,有些彷徨。
“阿枳,我和林芸沁注定是宿敌。”
寂静的屋中,响起阿姐缓慢的盖棺定论。
我的心抖了一下。
“宿敌”这个词,不死不休,会不会太重了?
我看向阿姐,神情懵懂,“……为何?”
阿姐摸了摸我的头,她看向我时,眸光又恢复温柔平和,波澜不惊。
“我会害她失去孩子,这次不是我心软,而是安姑在她身边,彼时我流产顾不上她那边,若下药被安姑发现,顺着查到长辉殿就不好了。但……我终将会令她失去孩子。”
说到最后,阿姐喃喃重复。
我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去。我想是啊,阿姐已经在宫中了,已经不是清河那个贫瘠的小地方,不是两家生出矛盾只要聚在一起吃饭就能往怨尽消了。
我握紧了阿姐的手。
*
宫宴那日开始前,我眼睁睁看着阿姐盛装艳容,打开那白瓷小瓶,没有一丝犹豫,喝下里面的液体。
我紧张的手都在颤抖,极尽全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同阿姐一样笑颜妍妍去赴约。
没想到宫宴的朝臣中,我看到了阿爹。
我和阿姐都没有想到他会来,毕竟我阿爹只是清河的一个小县令,他上面还有好多大官。
觥筹交错间,陛下温和的眸光转向阿姐,带着真诚不似作假的笑容,爽朗笑道:“阿城,有没有注意到今日宫宴有何不同?”
我们早就注意到阿爹了,不过押着礼数没问,此时阿姐带笑着装作不知,讶异道:“不同?陛下指的是……”
陛下看着阿姐露出的不解神色哈哈笑了,他捻盏起身,向阿爹的席位遥遥一聚,而后温柔地轻声对阿姐道:“阿城,朕将你阿爹请来了。”
我坐在阿姐的身边,注意到她静静看着陛下,而后眼眶红了。
而我的阿爹,已经扯着熟悉的嗓音惶恐开口,“不敢不敢,陛下,老臣怎能当得起‘请’这一字啊?!”
我忍不住泪眼瞧了一眼阿爹。
阿爹,你怎么这么迂腐?在陛下面前扣字,不怕他被逼着当众解释为何“请”你啊!
会不会来事?!
我还未腹诽完,陛下已经开口,依旧是爽朗的笑容,“爱卿是阿城的父亲,自然当得起‘请’这一字,好了,宫宴上不用客气,满饮此盏罢。”
我阿爹,果真哆哆嗦嗦地举盏饮尽美酒。
“陛下——”明亮的宫灯下,我阿姐的眼眸也亮亮的,她看着陛下,声音柔软而又清丽,“谢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