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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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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拥住我,我单手撑榻,削弱她支撑我的力道,很自然靠进她怀里。

“阿枳,”她慢慢抚摸我的发,镇定人心的声音从头顶缓缓传来,“有什么事,可以和阿姐说的。”

她说她知道母亲和我到底隔着一层,不会太亲近,但我也应该相信她,因为她总会护我。

我当然相信——还在府中时,每每犯错,都有我阿姐相护。

埋首在阿姐怀中,我感到安心,秘密被揭开的慌乱也平息下来,连日的沉闷奇异般消失不见。

我脑中思绪慢悠悠转,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阿姐——”我羞恼了,更多的是没脸见人。

“嗯?”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我继续说,“那你——那你既然知道我这样,往后那些日子,就眼睁睁看着我顽劣装傻啊?!”

我很悲愤,心想我在阿姐心中的形象属实不好看。

她愣怔住,接后忍不住笑起来,并不安慰,反而点头,沉吟着说确实是那么回事。

呜呼,我的形象!

我颇为怨念地嘀咕,阿姐摸我的脑袋,我察觉到她轻微松了口气,叹道:“小阿枳总算又是个孩子了。”

听到这话,我仰身后退,头枕着她的腿,睁眸与她对视,好半晌,说:“那我撒泼打滚,阿姐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不吃药?”

阿姐没开口,有那么一瞬,屋中寂静得能听到外面风卷残叶的声响。

“阿枳,有时候,什么都弄清楚,不算是一件好事。”

她微微笑起来,眸中晦暗下来,我很少在阿姐的眸中看到伤痛与无力。

这话听来,不单是对我的劝诫,而是一声感概。

我的心莫名紧蹙,腰腹用力,挺身抱住阿姐,像个小孩子撒娇,唤着:“阿姐阿姐,就告诉我吧——”

我也会恐惧啊,阿姐。

若你要争夺的是尊贵的后位,即便身体吃不消,以你的性子,也会冒险一试。

如今失了子嗣,又不肯喝药,不符你最初说过的出于保重身体的初衷,那么……你如今还靠什么去谋划呢?

还是……其实你并不在意那把凤椅?

我凝视着面前已显消廋的女子,回想她在清河的绝世风姿,感到痛惜。

我的大姐姐,向来知道我心中的小心思。

她知道我要问什么。

她轻拍我的后背,似是安抚,我与她相拥,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快,我竟觉得她也在挣扎着什么,犹豫着什么。

好半晌,她轻轻问:“阿枳,在此之前,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一件旧事。”

我还没开口,她又继续说下去,“可我心中压着,太痛苦了……但,你应该一直快乐下去啊。”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细小不可闻。

我竖起耳朵,心想什么事情竟能让阿姐感到痛苦?可——

“阿姐,我总归会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啊,即便不是这一次,我以后也会因为其他事不开心……”

我回答的很认真,心中坦然,这是我在柴房悟出的人生大道。

兴许是我无所谓的语气,阿姐竟然笑了,肩上传来力度,我感觉到她点头,认同般的喃喃:“嗯,所以我想告诉阿枳。日后你若生我的气,尽管生罢。”

我正想回答“阿姐多想,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她推了推我,将我与她拉开距离,得以看到彼此的眉眼。

“很早之前,我便知道自己的身世……五岁的盛夏,你拉着我躲在树荫下的回廊中睡觉,明明睡在石凳上,可你仍然贪凉,念叨着若能有蒲扇就更好了。”

阿姐的声音如涓流,缓缓诉说着过往,然而刚听到第一句,我的心中便不可抑制漫上错愕。

身世……阿姐的身世,这怎么需要知道?不一直是母亲和阿爹的孩子吗?

我未开口,阿姐的话仍在继续。

身为长姐,她对自家小妹自是宠爱,看这小家伙嘟着嘴不满,想回去拿蒲扇过来为她扇扇风,也算让这小丫头顺心舒气。

回廊离母亲的屋子很近,盛夏炎炎,她看屋门紧密,正要扣门进去,忽然屋中传来一声极大的,瓷器摔碎的轻响。

小姑娘的手,本能地吓得缩了回去。

没等她尝试再次扣门,屋中传来母亲近乎幽怨的嘶吼:“乔子晋!五年了,五年了啊,你还放不下她吗?!”

乔子晋,是父亲的名字。

屋中许久后,传来一声叹息,“你为何觉得,我能放下?我对不起她啊……”

“论样貌财富,我哪一点比不上?况且,她已经是一个死……”

母亲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父亲忽然暴怒着打断:“够了!!”

门外的乔城被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凭着孩子的本能,她小心翼翼离开,到乔枳的屋中,寻得一把蒲扇,回到回廊上时,却发现她的小妹妹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为睡觉者扇风,没有说话,却感到心中第一次敷上层薄而透明的压感。

……

我愣愣听着,阿姐讲到这里,转眸看我,“阿枳,那种感觉很难受,所以那时,我决定不告诉你。”

再之后,她留了心思,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事情或许不是父亲心有他人那么简单。

“我开始着手查以往的事情,是在九岁那年,”说到这里,阿姐的神情有些恍惚,似在追忆什么,“阿枳的娘亲,名叫琬娘,自离开父亲后,便在附近租了间小屋,以刺绣谋生。父亲总会去送银两接济,后来便有了你。”

我沉吟,这段我是知道的,阿爹以往抱我在他腿上念叨时提过。

“虽然父亲依母亲的愿,没接回她,但母亲后来派人去查过:为何琬娘十五年没怀上,却忽然有孕?”

我也愣怔。

以往我听阿爹讲到这里,只感慨命运作弄,却没想过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母亲查出来,原来琬娘得了一味药,这药能让女子易孕,可也会损伤身体——”

阿姐看向我,我想此刻我的神情大概很震惊,她垂眸珍重地瞧着我,有些感概:“这药奇异,数十年来没有谁敢尝试,因而谁也不知道会对身子损伤到何种程度。但生产小阿枳那日,琬娘却难产逝世了。”

讲到这里,我已不知作何反应,只呆呆瞧着阿姐,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跟着说:“所以、所以这药易孕,可也有性命之忧。”

“是。”阿姐看着我的眼睛。

“母亲派去调查是在琬娘生产之前,当时,回来的人将这药的存在及功效告诉她,还附带回药。”

“研制出这药的大夫已垂垂老矣,用药的材料也稀缺难寻,因而带回来的这药,是世上仅有的一包。”

我愣怔无言。

过往的回忆扑打上来,我忽然想起府中药味连天的那段痛苦岁月,惊异的发现:“可后来,母亲宁愿让阿爹喝苦药,也没碰过那易孕的药。”

“是啊,”阿姐的眉眼柔和下来,“十五年前,琬娘深爱父亲,为此能冒生命危险产子,但母亲不是这样的性子,况且,她在父亲之前,还有过一段前缘……”

我尚且陷在世上竟有此诡异药物的震惊中,又听阿姐说到这,猝不及防,很是心乱,甚至有嚎啕大哭的冲动,“阿姐,为何会说到这……”

……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想起最初阿姐的话,她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那这不会……

心中朦胧出现一个想法,但我没敢出口。

阿姐叹了声气,转眸看我,“阿枳,你相信孩子的敏锐吗?我很确信我不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我的生父,另有其人,但作为子女,我不能弃母亲的名声尊严不顾,继续查下去——”

她看我久未说话,竟然还笑了下,问我:“小阿枳,可是听懵了?”

我强自冷静,挣扎道:“阿姐,有的时候,猜测是不准的,像我……我从来没预料准过。”

但面前的人却摇头了,她眸中闪过寂静的释然,将我的否问推回:“十五年,日夜相处,我怎么能感觉不到呢?但……父亲对我……恍若亲子。”

我:不信。

恍若亲子的原因是你就是亲子啊,阿姐在想什么?!

阿姐没打算在这事上同我争论,今日她告诉我这段前尘,还有那包药,已令我恍然惊异,可她没忘记我最初想问她的事情。

我也暗中压着心弦,知道她还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可是……为何要在回答之前告知我这些?

见我隐忍着思索,阿姐静静闭眸,发出疲累的一叹:“到了现在,阿枳,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吗?”

我愣愣的,妄图寻求阿姐的解释,可是她不再看我,顷刻后,我忽然意识过来,被她的反问击的大有心神俱碎的趋势。

四肢漫上冷冷的麻感,侵蚀着我,我睁眸,眼睛睁得很大,见阿姐并未看我,猛的握住她的手。

“你!你吃了那药?!!”

阿姐下意识看我,我急的等不到她回答,冷着声再问:“你是不是吃了那药?!”

往事、易孕、药……她向来不说废话,与我讲这些,能因为什么?

我的身体一阵阵发冷,又一阵阵涌上热意,我觉得有汗从我额上流下,连眨眼时都能觉得睫毛湿润。

她年龄很大受孕困难吗?!她身体很差受孕困难吗?!

她为了受孕,竟然吃这药?!

我想甩开阿姐的手,想发脾气,想嘶吼,想撒泼。

但她静静地看着我。

她静静地看着我,眸色温和又清冷,她性子很冷,但每次看我,总带着平和的纵容。

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爱我。

鼻尖先开始酸,而后蔓延而上,我的眼眶酸痛起来,喉中堵塞住。

我克制住恶劣的情绪,尽力克制。

她看到我的反应,兴许察觉到我有怒不敢发的克制,竟然还能笑。

我嘶哑着嗓音,问:“阿姐,真的那么喜欢陛下吗?”能为了他,不顾身体受孕?

她许久未答。

我看着坐在榻上的人,看她沉静如玉的好面容,消廋却仍有风韵的身线。心中划过有年清河县的一次灯谜夜会,这人玉手微抬,弯着笑眸轻声说谜底,尽显气华的身影。

一静一动,皆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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