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

杨世泰走后，我开始抄《法华经》，一张又一张，一遍又一遍。

我在超度，为那些即将死在承天门的人们，无论他们是谁。

这日下午，全城戒严。

不久，宫中传来消息，杨世泰的二哥和四弟伏诛，杨世泰的父亲立杨世泰为太子。

这天，直到深夜，杨世泰才回来。

“我回来了。”

他走到我面前站下，我打量着他，他的身上干干净净，从头上到脚下，没有一丝血迹，只是他的衣服已不是早上出门穿的那套。我执起他的手，他的指甲缝里个个有血丝。

杨世泰垂眼看着自己的指甲，“今天，我又杀了很多人。我二哥，我四弟，我二哥的家人，我四弟的家人，全都杀了，像上次一样，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

我打断了他，“你饿不饿?”

杨世泰忽然笑了，“饿了。”

“那吃饭吧。”

很快，我端上了几道菜，这些菜已经做好了几个时辰，一直温在灶上。

吃饭时，杨世泰默默无语，我也不说话，他不问哪道菜是我新学的，我也不说，只是默然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忽然停下筷子，做了个深呼吸，“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可是……”

我打断他，“男人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懂。”

两个月后，杨世泰的父亲禅位给杨世泰。

杨世泰登基那天，我侍候他穿登基的礼服。

“我当皇帝你开不开心?”我给他扎腰带的时候他问我。

“你觉得我会开心吗?”我停下手中的动作。

杨世泰抬起我的下颔，“是不是只有亲手杀了我，你才会开心?”

我望着他眼中淡漠的自己，“或许吧。”

杨世泰忽然拿过放在一边的宝剑，抽出剑来，倒转剑柄递给我，“动手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以为我不敢?”

杨世泰看着我，不说话。

我一把握住剑柄，将宝剑架在他的颈间，杨世泰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杨世泰的脸，心潮翻涌，父皇的脸，族人的脸，三个小侄子的脸在我眼前一一闪现。

我将宝剑甩在了地上。

杨世泰睁开了眼睛，“为什么不杀我?”

我凝着地上的宝剑，“我想看看，你到底能成为一个多了不起的皇帝?能比我父皇好到哪里?”

杨世泰抬起我的脸，“哪怕只是为了你，我也要成为一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帝。”

杨世泰登基当天，册封独孤静训为皇后。

登基大典结束，独孤静训来杨世泰的寝宫找杨世泰谢恩。

杨世泰三言两语打发了她。

离开前，独孤静训经过我身边，压低了声音不无得意道，“你不过是个亡国的公主，而我，是大晋的皇后！”

“她对你说什么?”独孤静训走后，杨世泰问我。

我如实相告。

第二日，杨世泰上早朝时，我接到了他给我的册封诏书。

杨世泰册我为贵妃，半副皇后仪驾，居玉华宫，离杨世泰寝宫最近的宫。

待杨世泰下了早朝，我质问他，“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因为我知道，和你说你不会答应。”

“你以为现在我就会答应了?”

杨世泰看了眼我手中的册封诏书，“不管你答不答应，未来大晋的史册上，你都会以我的女人的身份出现。”

“那我要是现在把你杀了呢?”

杨世泰轻笑，“一样，依然是我的女人。”

这日，太后生辰，杨世泰带着后宫嫔妃，包括我，去给太后贺寿。

席间，独孤静训凑到太后耳边，不知跟太后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对我说，要我跳支舞给大家看。

太后说，她记得当年我在前朝的宫宴上跳了一支舞，那支舞跳得好极了，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今天，她想让我再给晋朝的宗亲们跳一次。

前朝的公主给新朝的宗室跳舞，是想羞辱我，还是想羞辱我的家人，还是二者皆有?

“太后容禀，”我答得不卑不亢，“时间太久，久不习练，臣妾已经忘了该怎么跳。”

“忘了?”太后冷笑，“要是本宫命人去掖庭提一两个你的亲眷过来，你是不是就能想起来了?”

我迎着太后目光，“不必麻烦，臣妾跳就是。”

杨世泰站了起来，“朕给你伴奏。”

当年，杨世泰给我作伴读时，有几次，下了学，我起舞，杨世泰吹笛为我伴奏，我的兄弟姐妹和其他伴读在一旁围观。

那些时光再回不来了，那些时光可真好啊。

很快，有人拿来一支玉笛，杨世泰将玉笛横在唇下，一声清悦的声音从笛中逸出，我在他的笛声中翩然起舞。

时隔多年，我和他再次合作，我不知杨世泰作何感受，我是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杨世泰站在大殿中央，吹得浑然忘我，我以他为中心，围绕着他，舞得翩翩若蝶。

一个转身间，我忽然紧紧抱住他转了个身，“小心！”

一枚暗器破空而来，狠狠嵌进我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