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一年冬天真的很冷,雪几乎没断过,农户们终于熬过来寒冬,即将迎来他们最喜欢的春季。雪慢慢地消逝,滴滴答答从房檐落下来,落在泥土中,沉入地下,湿答答的大地将会长出农作物,农作物又会养活一切,生命在此延续。
这本该是很好很好的日子,农户们将会有很好很好的生活,但是,摄政王谋逆,联合克异族直杀都城,城中一片死寂哀嚎,皇上和皇后被囚禁在宫中。
红墙之下的桃树开了芽,慢慢吐露出片片绿意,宫娥们清理着雪水,经过漫长冬季的严寒浸泡过的暗青地砖终于显露出。所有人都不说话,木偶般做着自己的事,就连屋子里那个全天下最尊贵女人的歇斯底里也被他们一同扫去。他们都说,皇后已经疯了。
皇后整日素衣,面容无光,她整日跪在佛像前为自己那个未出生的太子诵经超度。
摄政王来看她时,她依旧念着经卷。
“你何必假惺惺呢?孩子不是你自己亲手杀的吗?”。
她紧闭双眼,声音提高来,节奏也加快了。
“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你和周鹤的狠毒简直超过我的想象!如果不是为了惜惜,我早把你们五马分尸了!”他说到“惜惜”二字时是颤抖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地更大了。
皇后把手里的佛珠生生扯断,泪水从她的眼角如溪流般落在地面,她道:“我是,不配!我是不配!我的孩子!”,说着整个人趴在地上,散碎一地。
摄政王扯着她的头发,狠狠拽了起来:“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哭?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惜惜在哪,否则你和周鹤,田阳公主,卢克,你们所有人,都别活!”。
她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一丝恐惧:“叶惜惜?你再也看到她了,她杀了我的孩子,杀了我的孩子。”,她挣脱摄政王的手,慌乱地捡起地上的佛珠,嘴里喃喃念起经书。
摄政王盯着她背影片刻后,对侍卫道:“看好她,别让她就这么死了。”。
“是。”。
摄政王走后,她身边贴身的宫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她:“娘娘,您可别有事啊!皇上说了,只要等楼大将军回来就好了。”,她为皇后整理了头发衣裙,把头上唯的簪子戴好,那时一支玉兰花玉簪,是皇上还是太子时赠给皇后的,她爱如珍宝。
皇后道:“祯儿,本宫是不是错了?”。
“娘娘怎么会错。”。
“不,不,本宫错了,本宫错了。”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
祯儿怎么会看着此刻的皇后,如行尸走肉般没有一点光彩,曾经那张让她引以为傲的脸惨淡如鬼魅般。她吸了吸鼻子,想起皇后还在闺中时,就是她偷偷背着卢丞相给皇后与皇上送信的,就是她一步步劝导皇后为爱一搏,结果却换来这么个结局。她想自己才是那个照成皇后如今这般模样的人了,如果皇后不是皇后,只是个普普通通闺阁千金,那多么快乐。
祯儿想着想着,终于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二人声音混杂着此起彼伏,穿透不了宫墙,久久盘绕在这方小屋。
次日天还未亮,祯儿就听见外面的宫娥肆无忌惮议论着卢丞相被摄政王赐死的消息,宫娥们毫不忌讳,笑着议论此事,像是谈家常般。
祯儿听到时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不能让皇后知道,她拿出往日掌事女官的姿态,走到那些人面前,果断给了为首议论的宫娥一巴掌,道:“谁教你们的规矩?居然敢随意议论起卢丞相。你们最好把嘴管严实点,否则个个都处死。”。
那宫娥捂着通红的脸笑道:“姑姑怎么还拿女官的姿势呀?难道姑姑和皇后娘娘一样疯了,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祯儿道:“皇上还是皇上,皇后还是皇后,你们还是宫婢。娘娘不过一时被奸臣所害,马上就会重登凤位。”。
“被奸臣所害?”,宫娥像听到一个大笑话般狂笑不止:“难道不是皇后害死了叶太医,还妄想害死摄政王?姑姑怎么不会分不辩是非了?”。
祯儿整张脸都靠近那宫娥,像蛇般审视猎物般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带着小玉戒指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突然指甲狠狠向她肉里刮去,血瞬间染红那个和田玉雕成的茉莉戒指,宫娥痛苦地发出哀嚎。
祯儿道:“今后若是再听见谁说此大逆不道言论,只有比这更惨的!若是有人把丞相的事告诉了皇后娘娘,我也绝不姑息。”。
她还没说完,那宫娥疯了般向她扑来:“你居然敢毁我脸!你现在凭什么得意?”。
宫娥说着想把她的脸也抓伤,祯儿朝门口看守侍卫喊道:“皇后娘娘要自戕!”。
往常此刻本是侍卫打盹的时候,今日被她们这些女人一闹,哪里还有心情能睡,都竖着耳朵听里面动静,此刻里面一喊,兔子般蹿了进去,“吵什么吵!若是上面知道了个个都该死。”。
宫娥委屈向他们哭诉:“祯姑姑把我脸抓坏了,我一个女孩家,以后怎么嫁人呀!”。
侍卫看见宫娥的脸上那道又深又红的伤口,血还在往下流,着实有点心疼,道:“怎么回事?”。
祯儿道:“此宫女以上犯下,我只是给她一个小小教训。”。
宫娥喊道:“什么上?现在的上是摄政王,皇后算什么上。”。
祯儿道:“摄政王还未称帝,皇上是摄政王亲哥哥,大家都知道摄政王是为了叶太医才如此执迷不悟,若是叶太医还活着呢?”。
侍卫听了眼睛一亮,追问道:“你是说叶太医还没死?那在哪?”。
宫娥道:“摄政王几乎把皇宫都翻过来了,还未找到叶太医,她说什么人未死,不过是想活下去的一个借口。谁不知道当初皇后硬说是叶太医杀了腹中太子,以弑君之罪处死了叶太医,可惜叶太医那么好个人,活生生的冤死。”。
祯儿对侍卫们道:“你们都想邀功吧,你们去告诉摄政王,说我有一些关于叶太医的话与他说。不过现在,你们先把这贱婢抓起来,只要你们听我的,到时候找到叶太医的功劳就是你们的。”。
侍卫们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把宫娥抓了起来。
宫娥挣脱尖叫着:“各位大人,她是在骗你们,就算叶太医还活着,她也不可能说的。”。
侍卫道:“拖下去。”。
侍卫们把宫娥拖了出去,宫娥疯狂的叫声慢慢消失,周围人被这一事一吓,害怕极了,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祯儿看终于清净了,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都站着做什么?没事可做了吗?”。
宫娥们忙低着头快速散去。
天边此刻微红,太阳快要起来了。祯儿看着关闭的朱红大门,心道:“娘娘,这次奴婢一定要把你救出来。”。
她伺候皇后吃完早饭,摄政王就到了,万幸此刻皇后又开始念经,完全没发觉到摄政王到来。
祯儿走到摄政王旁边,道:“王爷请跟奴婢来,我不想皇后娘娘知道。”。
她把摄政王带到偏殿,刚进来,她还未开口,摄政王便急切地掐住她的脖子,问道:“你直接告诉我叶太医在哪?我没这么多时间跟你废话。”。
祯儿知道这是她和皇后最大的筹码,必须拿起十足精神来跟眼前这个人谈判。
摄政王力气很大,只要再用点力气她就窒息而亡,她用力拍打摄政王手,道:“王爷想问从一个死人手里得到答案吗?”。
摄政王听了,慢慢松开手,道:“你别骗我,不然知道下场是什么。”。
“想知道叶太医的下落,必须答应我几件事情。”。
“你说。”。
“第一放娘娘安全出宫,第二,杀了皇上。”。
摄政王没想到她竟然想杀皇上,他认真盯着此人眼睛,想从她眼里窥探出一丝狡黠。
祯儿坦然面对他的审视,道:“如果王爷和皇上必有一个人会死,那么我希望此人是皇上。”。
“为什么?”。
祯儿道:“我只要皇后娘娘好好的。”。
她从怀中拿出一只金项圈。这只金项圈是摄政王给叶太医,果然,他一把夺了过来,眼泪刹那间留了下来。
祯儿第一次见摄政王哭,她没想到摄政王爱叶太医到如此地步,为什么兄弟两长着一样的脸,却天差地别?若是皇上也对皇后如此深情多好呀!
她不知是被摄政王的深情触动到了,还是为皇后惋惜,眼眶里也有眼泪打转。她别过脸去,迅速擦干眼泪,道:“王爷只要做到这两件事,叶太医下落我自然相告。还有,我希望进了这宫殿的所有人,都以皇后娘娘为尊。”。
她正要离开,一只脚已跨出了门槛,摄政王声音突然传来:“她,还,活着吗?”。男人问的小心翼翼,一时间她不知道摄政王想要一个答案还是一个事实。
她道:“摄政王不是把皇宫都翻了个遍吗?相信不止皇宫吧……”。
“好了,你别说了。”,摄政王捏着手里的项圈,青筋暴起,满眼通红看着祯儿的后颈,似乎下一秒就要拧断那纤细的脖子。
祯儿道:“好。”。
叶惜惜在哪?她早就死了,死在元宵璀璨的灯光下,死在她皇上恩赐的一杯鸩酒下。她死时很淡然,血染红了她那张秀丽的脸,流向她的脖子,金项圈毫无避免沾染上了。
摄政王以为她只要穿上那件披肩,就能逃过一劫,然而他还是太小看皇上了,应该说所有人都不知道皇上已经疯魔至此,当然除了皇后,但皇后爱惨了皇上,义无反顾地支持他,就连皇上提出要用皇后期待已久的腹中龙子做棋子,皇后也答应了。
祯儿知道,无论楼将军回不回的来,只要皇上还活着,皇后灵魂就会死去,她必须在此之前把皇后拉出来。
她回到皇后身边,皇后问她:“你刚刚去哪了?”。
她笑着道:“娘娘累了吧,要不起来歇歇。”。
皇后以为她又要劝自己,只当没听见,又开始念起《地藏经》。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这是初春第一场雨,淅淅沥沥,雨夹着春意,充满整个皇宫。一只喜鹊享受着这场雨,不知不觉中羽毛浸湿了,等它想飞时扑哧了几下还是没飞起来,于是,它只能躲在花丛中,生怕被人抓了去。
皇后突然闻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其实自从摄政王进宫后,宫人们常说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只是她从不曾闻到,此刻着血腥味越来越浓,竟然把贡香的气味也给覆盖了。
她突然睁大眼睛,瘫坐在地,问祯儿:“祯儿,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你闻到了吗?”。
祯儿看皇后神色虽然惊恐,却不是之前那种无魂的惊,此刻她的惊恐中看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影子——大小姐卢雨烟。
祯儿又惊又急,双手安抚着皇后,道:“娘娘,你怎么了?奴婢不曾闻到呀。”。
皇后看着祯儿道:“谁死了?是谁死了?”。
“没有人死,娘娘您一定是累了,出现幻觉了。”。
“不,不。是周鹤死了吗?”,她死死盯着祯儿,质问道:“是谁杀了他?是不是你?”。
祯儿被皇后这么一问顿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道:“娘娘,小姐,您看看奴婢,奴婢是祯儿呀。”。
皇后听了喃喃自语,又恢复念经时那副模样,道:“祯儿,是祯儿呀,祯儿不会害我的,也不会害皇上。”。
雨不急不慢下着,那只喜鹊的翅膀终于干了些,飞过了勤政殿,飞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