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狄青松去找白雯的时候，她已经回老家过年了。
她家也是北方的，比起山阳，那儿的寒冷有过之而无不及。
狄青松一脚油门踩到底，整整开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凌晨五点才赶到白雯家楼下。
她住的这栋楼有个年头了，外墙上贴的白砖粉刷了好几遍，依旧遮挡不住年久失修的颓气。
她住六楼，没着灯。
小狄坐在车里，也没慌着上去。
吸了三根烟后，他还是拿起手机拨了白雯的电话。
白天争吵之后，对方就把狄青松的绿色软件拉黑了。他心里没底，不知道白雯还会不会接他的电话。
铃声是那五月天的那首《突然好想你》。
“想念如果会有声音，不愿那是悲伤的哭泣……”
没有人接。
“可能正睡着。”他抬眼望了一眼楼上。
一阵朔风吹过，这栋楼的窗户都在晃。
不死心的他又拨了一遍，这次，电话那头没了歌声，取而代之的是女孩的声音。
“喂……”
“喂……”
两个人异口同声。可紧接着是彼此的沉默。
“你在哪？”小狄咔哒一声擦亮了打火机。
“在家。”
她满不在乎，甚至有些不耐烦，可这句说完，那框四四方方的窗户就有了光亮。
“嗯……我在楼下。”
灯色柔和，照不到那么远，却撒了些许光到小狄的心房。
有一瞬间，他心跳漏了一拍，连带手都抖了一下。
“我知道。”
女孩没说让他上来还是她亲自下去。亦或者，她根本不想这个时间见他。
“那我……”
“上来吧。门上的密码是……”
她们这个小区房子很老，单元门还用的十几年前流行的密码锁。
小狄几乎没有来过这么破的房子。
墙皮有些地方已经脱落了，因为防水没做好，还连带着有些斑斑点点的霉。
门檐偏低，他弓了点身子。
嘴里的哈气从口腔直扑面颊，一路走一路寒。
白雯开门时，他还差几个台阶。
她套了一件很厚的毛绒睡衣，帽子遮了大半张脸。
“进来吧。”
女孩“啪”地打开了客厅的灯，有些晃眼，不禁拿手挡了一。
小狄没有客气，可他毕竟空手来的，一双手无处安放，现下倒有些拘束。
“沙发上坐吧，我爷爷奶奶今天刚回老家。家里就我一个。”
白雯一边说一边扔给狄青松一条毛毯。
“家里没暖气，毛毯凑合盖一盖。”
这房子太老，楼下那户人家今年冬天之前也搬走了，故而楼上楼下一空，没人交暖费后，即便是在室内，也算不上暖和。
“我今天来……”
其实是想质问你的。
小狄听话地裹住了膝盖，今天倒没有往日的懒散，坐在沙发上，说正襟危坐有点过，但还算端庄。
“我知道你为了什么，这跟你都没关系。”
白雯并不想让他待很久。狄青松进来有一会儿了，她甚至不愿意给他倒一杯水。
“你说什么，跟我没关系？”
小狄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雯。
觉得不妥，她还是转身去给他倒了杯热水。
“嗯，喝点水吧”她推了一把杯子，“我说，你听到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挨了处分，替人背了黑锅，被人算计，被摆了一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语调里不带一点波澜。
“这算什么大事。”说完，又补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说不定毕业都成问题！”小狄心底生了一丝凉气。
“我知道啊，但是，我受不受处分，顺利毕业与否，都是我自己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
“你可以是旁观者可以是路人，可以可怜我，可以嘲笑我，但请你离我的事情远一点！”
她那双上挑的眼睛，丝毫不躲闪小狄有些压迫的目光。
“我难道……”
我难道不该问一问吗？
可这句话，他说不出来。
对面的女孩子双臂环抱在胸前，潜意识里就带着几分警惕。
他错愕，随即嗤笑了一下。
他笑自己的私心，可私心又如何，此刻早就有了答案。
在乎一个人，可以是躲闪逃避，可以是委屈诉苦，但绝不可以是她这般平淡坦然。
“账上的亏空怎么补的。”顿了几秒后，他稳住脾气，开口问她。
“谭明德补完了。”
“草，你说老杨替他补了都比说他自己补可信。他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我再问你一遍，钱怎么补上的？”
“我都说了，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你那把二胡呢？”
“出去！”
“我问你二胡呢？”
“我让你出去！”
“拆东墙补西墙，这就是你把钱补上了？”小狄压了一路的脾气，一瞬间爆发。
两个人的声调都高了起来。
白雯甚至站起了身，拒绝着他的质问。
只要我咬死不说，没有人能把我怎样。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吗？”
她那把二胡虽说不值几个钱，但也是玩了很多年，她爸妈去世的早，也没留下来什么东西给她，就这一把二胡，还算个物件。
“反正在管弦乐团二胡也用不上。”
她心虚，说话没有底气，连连打着哈欠掩盖。
眼眶里不知道是不是太困，星星点点有些光亮。
“你就说卖给谁了，我现在就去给你讨回来。”
“我说了，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了。”
小狄轴，白雯比他更轴。
“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能毕业，你现在能不能走了？”
“我再问一遍，你把二胡卖给谁了！”
“不知道！”
她的回避，让小狄恼火，又带着些许的无可奈何。
“白雯，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如果告诉我，我摆摆手就能替你解决，你在这里较什么劲！”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怎么能照顾白雯好强的性格，让她的自尊心不受伤。可他真的忍不了了。
“是啊，你摆摆手就能解决，你随便两句话就能呼风唤雨，但那是你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认识了你，倘若我不认识你呢？我又该如何自处。这件事确实我有助纣为虐，如果我一开始就不顺着谭明德，这些假账也算不到我头上！”
“所以，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我自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请从我家出去！”
她一气儿说了很多，根本不给狄青松插嘴的机会。
“可你已经认识我了，而且我也不是别人，我帮你……”
“你有什么资格帮我，以什么身份帮我，帮我之后，我还是要欠松柏集团的人情！”
“白雯！”
他喝止住她。没想到，白雯根本不给他一点点机会。
“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喜欢我吗？”
女孩子咄咄逼人，那句狄青松酝酿了很久很久都不敢说出口的“喜欢你”，就这样被她轻易说穿。
他像一个犯错被拆穿的孩子，身子一下就僵在了原地，心似坠入悬崖，不断地下沉、下沉，沉到他几乎感受不到心跳。
“你……”
你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可你为什么不愿意，朝我走来一步。
“我不喜欢你，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她乘胜追击，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为什么？”
他一把拽住转身离开的白雯。
“我问你为什么，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点感觉都没有。我明明有感受过你的爱意。”
他记得她偶尔帮着擦一擦松香，宠溺地给他准备温水，也记得她冬天送给自己的那副棉手套，真的很暖……
他们有过温暖的瞬间的，不是他一厢情愿。
“我只想简单的生活，找一个和自己相当的人彼此相爱，你不是，你永远不可能是。”
白雯心里也似刀绞，可她没有错。
她太要强了，自尊心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她当然知道松柏集团的二少爷，是多少人想攀附都攀附不上的，可他为她，已经主动走了九十九步，只剩了最后一步。
这一步，决定权在她。
若是迈出去，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她不愿意做攀援的凌霄花，她只想做一棵木棉。
她也曾经妄念过，但狄青松让她连喜欢都不敢。
似乎，他就该那样活在心里，被她喜欢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他太好了。
“可是兰希就可以，你又为什么不行！”
“白雯，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我待你从来都不一样。”
“可我不是兰希！你也不是温明。”
温明可以是“温明”，也可以不是。
但你永远只能是“狄青松”。
“我希望，你能放过我，”她还是狠心拨开了他嵌住自己腕部的手，“不要管我，以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只留下小狄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客厅。
过了许久，他才愣过神来。
这次，他走得干脆，连风尘都不敢带走一缕。
北方特有的冷的味道成了他心里关于白雯的最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