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金依岚倒也不客气，随手就拉了凳子，坐到了兰希身侧。
“这曲子是有点难。”
金依岚身子倚着靠背，一把弓子擦得锃亮，松香也是用的最好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从哪部分开始练？”
兰希翻动着谱子，一共四个乐章，她的进度只练到了慢板为主的第二乐章。
“随便，看你哪里不会，就从哪里开始吧。”
嘴里塞了一颗口香糖，金依岚漫不经心地吹了个泡泡。
倒也不是她恃才傲物。毕竟在江城音乐学院，演奏的曲目难度大得多，华大挑选的这首巴赫，她上手两遍就游刃有余了。
“我才练完了第一乐章，第二乐章还在抠。”
“那练第三乐章吧，第三乐章又是快板，慢板你自己能练，快板节奏要求高……”
兰希完全听不进去，看着金依岚一张一翕的嘴巴，她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胸闷。
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是这种感觉。
“兰希，”看对方心不在焉的样子，金依岚没有了刚刚众人面前的温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好似一切，她才是吃亏的一方。
“你到底为了什么？”
兰希喜欢敞亮点。
“不为什么，为了好好完成华大百年校庆呀。”
“哼。”兰希对金依岚的虚伪嗤之以鼻。
明明已经跌落进了泥潭，却还要对身上的污点视而不见，这种人只会自欺欺人。
“你练一下这三行，第三章的节奏型基本都是这三行。”
金依岚表面平静，实际上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好。”
要演戏那就演吧。大学生要钱没有，时间管够，不就是玩吗，奉陪到底。
兰希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谱架左边是第一小提琴的乐谱，右边是第二小提琴的乐谱。
两个水火不容的女人，尽力“炖着一锅温水”。
“这个三音很重要，你不能每次都跳过去啊！”
金依岚有些不耐烦。
“我确实做不到，这个三音岔开了十度，手指撕不开。”
“哼，我就知道。”
有的时候兰希很难不怀疑金依岚的精神状态，她一会儿愤懑，一会儿骄傲，一会儿得意……兰希的一举一动都是金依岚情绪的导火索。
“什么样的资质配什么样的曲子，音乐如此，人亦如此。”
兰希没有搭话，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金依岚弓子没停，情绪愈发激动。
“听说你前几天去了温姨家？”
“我没有。”
“别急着否认嘛，去没去，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也是，去了也没讨到好处，听说温姨很是不喜欢你。”
“我记得我原来有一次去温姨家的时候，温姨专门给我做了爱吃的湘菜，还说我和她有缘分，名字里都带了一个‘岚’字，还给我取了一个小名，叫我‘金宝宝’。”
“金宝宝花露水吗？”
“你……”
“我不知道你到底一直在纠缠些什么，”兰希松了弓子，不打算跟她再这般别扭地练习，“这个问题一只困扰温明，困扰我。”
“你胡说，我才没有纠缠。”
“金依岚，别激动。”兰希一眼看破她装出来的骄傲。
“明明是你，你才是应该羞愧的那个。”
“我羞愧什么，羞愧温明喜欢我，还是羞愧，温明的爱拿不出手？”
“你这么差劲，你根本配不上他！”
“是，我从来都觉得自己高攀了温明。我和温明确实有很多差距，或许他不满意我的地方有很多，但是你呢？”
“我当然……我琴练得好，长得也比你好……我比你强了不知道多少！”
“所以呢？温明他根本不在乎。”
面对对方已经有些癫狂的状态，兰希异常平静，她慢条斯理的说出那句话后，对面的人瞳孔不由地缩了缩。
是啊，因为在乎，所以才有满意与否；因为不在乎，所以根本不会有不满意的地方。
“我可是跟他……”
“跟他什么，青梅竹马，还是两小无猜？这样浅浅的几个成语，就已经是你和温明的全部了吧。还是说，只有你跟他并肩站在舞台上过？在座的每一位，哪个没有曾经抑或将来与温明并肩作战过？”
兰希持续开炮，丝毫不留情面。可对面的美人已然有些花容失色。
“我们一起在万音楼……”
“万音楼？哼，你有底气说万音楼就是你和温明的专属吗？”
兰希的一字一句，都让金依岚错愕不堪，她根本没有回击的余力，就连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中学时光，在此刻顶多算是一个美丽的泡影，丝毫不惧杀伤力。
坚定的眼神，更是杀得金依岚片甲不留。
“你、你是亚新中学的？还是……这是温明告诉你的？”
“是与不是、说与不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两个人的独属回忆被第三个人知晓的那一刻开始，这段回忆就称不上弥足珍贵了。”
“金小姐，执迷不悟了这么久，此刻，你还够清醒吗？”
“我……你在胡说！”
“胡不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不爱，才是原罪。
“我，我弄死你！”
金依岚恼羞成怒，弓子一举，就去挑兰希抱在胸前的琴。
“嘣——”
琴弦被她用力一挑，发出一声闷响，戛然断掉。
那断掉的琴弦，犹如一支软箭，向兰希眼球射去。
兰希来不及反应，只本能地闭眼。
眼皮不出意外地被啄出了一条血道。
“不是的，不是……”
金依岚显然没想到事态会这般严重，只一味地摆手否认。
兰希闭着眼睛，感觉到睫毛上挂着的血珠滴滴答答地打着地板。
金依岚还是一副错愕的样子，弓子被一把扔在了地上断开来。
雪白的弓毛松垮下来，染上了地板上的血迹，红白两色格外刺眼。
“是你，都是你，我才……”
“都是兰希自己的原因，跟我没关！”
她向合排室外处逃，却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胸口。
“这是怎么了？”
狄青柏来华大找弟弟，还没走进合排室，竟无意撞到了这个场面。他向后退了两步，身前的女生吓得头发都散了，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怎么回事！”老杨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只看到两个最有话题的女生一个神色慌张，一个眼皮带血。
“是兰希，兰希不好好练琴，惹了依岚学姐，然后依岚学姐说了她两句，她就生气了，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琴弦挑断了。”
沈零总能倒打一耙。
“对，对对，就是这样！”
有了开脱的理由，金依岚立马推卸责任。
“不重要，”兰希不想把事情闹大，“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请杨老师准许我现在去校医院包扎一下。”
兰希摸着谱架，将琴挂了上去，卫生纸叠得厚厚的，挡了一只眼睛，聊聊起一点止血的作用。
“快去吧，那个谁……”老杨想找个人陪她去，可突然想不起来戚子风的名字。
“我去吧，我顺路要出校，带她一程，也快些。”
“小狄总？”
听到狄青柏的话，老杨明显愣了一下。
“那个……”身侧的狄青柏倒没听见老杨的客套话，他僵在门口，挪不开盯着兰希那张面孔的眼睛，两条腿也像定住了，移动不了分毫，愣了几秒后，他颤着嗓子说道，“同学，你跟我走吧。”
“好。”
兰希答应的很爽快。
她倒不是想乘他的车，只是想尽快移开众人的注意力。
成了一只独眼龙的兰希艰难地套上外套。
她看不清站在门口的人，也无心过问这人的来历。从他身边走过时，只清冷地抛下了“多谢”二字。
倒是狄青柏这个人，听到这句“多谢”后，才回过神来，快步跟在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