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叶茗因他父亲的缘故，在李府认识几个老仆，几人可怜其年幼丧父，叶茗自己也是有意亲近，这些年断断续续都有着来往，叶茗便是在他们口中知道李其麟平日习惯动向，借着买书的机会，叶茗便与其搭话，一来二去的两人便能聊上几句。
李其麟不愿读书，总是抱怨读书辛苦，听了这话叶茗心中便有了计较。一日，李齐麟买书时又随口抱怨读书太过辛苦，叶茗便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他读书不如修道，一步登天岂不美哉。李其麟听进了心里，有了一番计较，居然寻到了昆仑山，然而却被拒绝了。
昆仑收徒也非是什么人都收，他们只收显贵子弟，因为传说达官贵族皆是远古神仙后代，只有这样拥有神仙血脉的人方才有足够的资质潜力修仙道，成正果，而平民资质平平，即便修仙，也无法有所成就。这李家不过官至知县，李齐麟又如何能进得昆仑。
自昆仑回来，李齐麟便失了这念想，只得老实读书，但终究心有不甘，买书时又忍不住跟叶茗吐槽，叶茗听了这话，故作苦恼，过了几日，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李其麟，凡事皆有例外，若是抓到大妖恶鬼什么的，想必会被昆仑认为天赋异禀，定能成功拜入。
叶茗看过许多志怪书籍，又见过见过父亲死前形状，大胆猜测，此事非妖邪不能为，多年来处处留心，终于寻到一女子名为香玉，在父亲被害后，贸然出现在不远的村子里，深居简出，貌美且容颜多年不变，叶茗远远观察许久，种种细节都能对得上，他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于是，叶茗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全数记载在《妖怪全志》上，假装一时疏忽，夹在送往李府的书卷中，后又慌忙要回。
叶茗不敢确定李齐麟一定会动手，他只是在赌，赌他不甘心，赌他心狠手辣，赌他会不择手段。
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不出叶茗所料，李其麟果然想了办法去将香玉带回家，没过几日，便被发现死在家中。
姜云道：“既寻得仇人，动手报仇便是，牵连他人，搭进去三条性命，实在不妥。”
“牵连他人？”叶茗冷笑道：“我既没杀人，也没逼着谁去抓香玉，这些事不是他们自己做的吗？李齐麟抓人，他那书童杀了人家相公，与我何干。”
姜云觉得这确实有几分歪理，叶茗不过提供了信息，各人走各路，李其麟二人不去动香玉，便不会因此丢了性命，香玉相公更不是叶茗动手杀的，她叹了一口气：“你未曾杀他们，可他们确实因你而死。”
“就这样冤冤相报，除了要了更多人性命，还能有什么意义？”
叶茗道：“果真是神仙，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你有亲人吗？知道至亲离去是什么感受吗？”
“一开始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噩梦，噩梦总会醒的，醒了日子还是照常过，后来渐渐明白噩梦不会醒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每天都觉得很空，一睁眼看到房梁觉得很空，吃饭觉得饭桌很空，睡觉觉得床也很空，小小的房子怎么会这么空，明明每天为了填饱一刻不得闲，却还是觉得日子过得空荡荡。”
“好在时间长了总会淡忘的，慢慢觉得自己已经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还是忍不住会去想，生病的时候他们还在会是什么反应，是不是骂我不知道珍惜身体，然后熬上一碗药，等我喝了以后再从背后变出一颗蜜饯塞到我嘴里，跟我说去去药味，要是我在外受了委屈呢，会不会帮着我破口大骂替我讨回公道，然后回过头说我不争气。”
“若是哪天我挣了些钱，他们必定很高兴，会说什么呢，是不是让我不要乱花钱，好好攒起来日后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会是什么样的语气，是不是欣喜克制的……”
姜云忍不住跟着想象。
叶茗闭上了眼睛：“我想象不出来。”
姜云刚刚上扬的心情陡然滞住，看向叶茗。
“我想象不出来。”叶茗睁开眼，一字一顿，回归平静，“我没有见过，我再也见不到了。”
是这样的吗，好像是的。
姜云喃喃：“噩梦，醒不来的噩梦里的黄粱一梦……”
叶茗看向姜云：“看来神君也不是全然不懂。”
“是什么导致这样，是我们家活该吗？为什么他们害了我们还能好好过日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李家是当官的，我不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妓仙非人，我更拿她没有办法，我去求你们神仙，没有人理我，既然如此，我还能怎么办？我还有我自己，没有人帮我，那我就自己帮自己，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我可以报仇！”
“你报了仇，死去的人变成了你的仇人，你的仇人变成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姜云摇头。
“姜云！”叶茗像是忍无可忍，脖子上青筋暴起，强压着情绪道，“所以有什么后果我都接受，哪怕有一天有人找我寻仇我也认了，我没有怨言。”
……
回到婆婆家，天已大亮，婆婆在做早饭，小草还在睡着，姜云见他四仰八叉躺着，打着小呼噜，忍不住上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小草在睡梦中感受到憋闷，挣扎一番无果，原先微闭的嘴巴张开，短促呼吸两声复又变得平缓，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小花打抱不平：“你就知道欺负小孩子！”
姜云松开手：“你这几日颇有进步。”
小花尾巴翘起来：“那是当然……你指什么？”
“小草长得如此可爱，你这次却把持住了，十分不错。”姜云一本正经。
小花依旧自豪，尾巴几乎转成螺旋桨，它蹭到床上，将脑袋抬起，趴到枕头边上仔细观察小草：“真的很可爱欸，这是小姑娘吗？”
“你动静小一点，别把他折腾醒了。”姜云含着笑意道，“是个弟弟，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个小姑娘，长得太可爱了。”
话音刚落，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小花，它先是一愣，后激烈扭动起来，姜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一呆，只见小草睫毛微动，要醒不醒，小花在他手里向姜云投来求救的眼神，姜云赶紧上前，轻轻掰着他的手，试图将小花解救出来。
“姜云姐姐在做什么？”
小草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坐起来，看向那只被姜云抓住的手，姜云来不及阻止，小草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抓住小花，拿到眼前：“好漂亮！”
“这是姐姐给我带的礼物吗？”小草把从刚刚开始就在装死的小花抱在怀里，溜圆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姜云。
“额，这是……”姜云语塞，转念一想，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害怕，但是这事不能让婆婆知道，不然一大把年纪，还不吓坏了，“这是新朋友，但是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不能告诉婆婆。”
“嗯。”小草郑重其事地点头。
“姜云，你怎么卖了我？”小花也不装死了，斗志昂扬地谴责道。
完了，现在告诉他蛇都是会说话的还来得及吗，姜云扶额。
小草瞪大眼睛，稀奇地盯着小花：“你会说话！”
还没等姜云想好如何跟他解释，就见小花拉着一张脸：“烦死了，说话有什么稀奇的，你不也会，姜云也会，都会说话，怎么到我这就成了稀罕事了！”
小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满脸崇拜：“你说的好有道理，好厉害！”
被这么一吹捧，小花立马忘记自己刚刚还在生气，尾巴亲昵地缠住小草的手腕，嘴上依然傲娇：“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这次就不跟你一个小屁孩计较了。”
一人一蛇亲热地玩在一处，姜云松了一口气。
吃了早饭，姜云见小草眼神一直往自己袖子里面瞟，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十分招人喜爱，便跟婆婆打了招呼，带着小草出了门。
出了门，小草便眼巴巴地央求小花出来与自己玩，小花一脸恩赐的样子：“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玩玩吧。”
“你干什么！”
没等它开始得瑟，姜云便将它一把塞进了小草怀里：“你们俩给我省点心吧，到没有人的地方再玩。”
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山坡，姜云找了棵桂花树，悠哉地躺在树荫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不远处跟小花玩的不亦乐乎的小草，有小花在，她并不担心小草的安危，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桂花快要开了，鼻尖暗香浮动，秋高气爽，风也温柔，吹得姜云昏昏欲睡。
一阵高呼却把姜云喊醒了，她坐起身来，扬声道：“怎么了？”
小草跑得脸颊红彤彤，举着小花向这边给姜云看：“姐姐，小花有事找你。”
姜云闲庭信步，走过去，俯下身去看小花：“莫不是又死了？”
小花难得没有计较她调笑的话，脑袋一个劲朝一个方向扬：“你看，那是谁。”
姜云顺着看过去，叶茗正站在一坟包前。